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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文人群像

 A松毛岭634高地 2022-08-14 发布于山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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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国的传统社会里,所谓的“士农工商”四民结构,商人处于末位。重农 抑商的政策,耻言利的习惯,“为富不仁”的判断,似乎都无法使商人在社会中 确立起崇高的地位。然而,在《金瓶梅》中,作为文人本应有的特殊地位,在一 定程度上被商人所替代,而文人占有的社会空间也因此被放逐到了小说世界的边 缘。 
  《金瓶梅》画面中心的西门庆,主要是一个开生药铺子的商人。在文人眼里 ,本应是受鄙视的对象,却常常成为文人的投靠者,甚至在文人尚没有与之正面 接触前,已经在无意中与之演下对手戏。 
  《金瓶梅》开头,西门庆出场时的一番表演,与潘金莲的私情纠葛占了小说 很大的篇幅,也是小说的重点所在。不过,在小说第七回,当他与潘金莲正打得 火热时,专门替人做媒的薛嫂突然插进他们生活的间隙,找到正在铺子里算账的 西门庆,为他介绍了一位守寡的富孀孟玉楼,并诱以一笔可观的陪嫁: 
  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妆花袍几,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 ;珠子箍儿,胡珠环子、金宝石头面,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他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三二百简。说得西门庆心动,第二天就去相亲。而后与孟玉楼两人一见钟情,遂把潘金莲暂时撇在一边。可以说,这里的孟玉楼,是唯一一次在风头上压过潘金莲的,也说明了追逐财与色的激情,是怎样交互地在西门庆的胸中涌动着。 
  不过,这段文字的主要意义还不在此,或者说,主要还不是两个女性之间进 行的一场对西门庆的争夺战,而是两个职业男性为了孟玉楼发生的一次较力。一 方是明处的商人西门庆,另一方是暗处的尚推官的儿子尚举人。西门庆准备把孟 玉楼娶回家中作妾的同时,尚举人也正要以她为妻。据为尚举人说媒者的说法, “他又是斯文诗礼人家,又有庄田地土,颇得过日子”,但是孟玉楼偏对西门庆 情有独钟,丝毫没有鄙视之意。唐诗中妓女的那种“老大嫁作商人妇”的哀叹, 在这里却变成了女性自觉自愿的选择。而孟玉楼也以这毅然决然对西门庆的选择 ,使参与竞争的对手尚举人彻底退败下来。这种失败,不是个人的失败,而是文 人在商人面前的失败,确切点说,是在《金瓶梅》世界里的失败。 
  不要说尚举人,在面对商人时遭遇了难堪,就是文人中最春风得意的蔡状元 ,作者也没有让他逃过被讽刺的命运。第四十九回,他到西门庆家拜访,西门庆 挽留他住下并召来妓女董娇儿陪宿。蔡状元雅兴大发,在妓女的扇面上题了诗。 但一夜风流过后,作者写道: 
  次日早晨,蔡御史与了董娇儿一两银子,用红纸大包封着。到于后边,拿与 西门庆瞧。西门庆笑说道:“文职的营生,他那里有大钱与你,这个就是上上签了。”这里,蔡状元对一两银子作的夸饰性的包装,是所谓的“红纸大包”,董娇儿拿给西门庆看的举动,西门庆打着哈哈,居高临下的解释,围绕这一切细节描写,让读者感到,作品中的许多人都参与到对文人的嘲弄中,从而将文人的那种得意、那种雅致、那种良好的自我感觉一并抹倒了。 
  当然,不论是春风得意的蔡状元还是在出仕道路上艰难前行的尚举人,并不 算是文人群像中最难堪的角色,作者之于他们,作为一种讽刺,笔锋所及,还留 有一定余地,而对处于最下层的温秀才和水秀才等,作者的刻画,便竭尽嬉笑怒 骂之能事了。在第五十六回,西门庆因为考虑到文字应酬的需要,想要招纳一位 秀才来为其打理,他的结拜兄弟应伯爵向其举荐了水秀才。举荐的大段陈述,完 全变成了以应伯爵为主表演出来的滑稽剧。先是说他胸中才学,果然班马之上, 人品则是孔孟之流,然后开始介绍其个人遭遇: 
  曾记他十年前应举两道策,那一科试官极口赞他好,却不想又有一个赛过他 的,便不中了。后来连走了几科不中,禁不的发白鬓斑。如今他虽是飘零书剑, 家里也还有一百亩田,三四带房子,整的洁净住着。西门庆道:“他家几口儿也 勾用了,却怎的肯来人家坐馆?”应伯爵道:“当先有的田房,都被大户人家买去 了,如今只剩得双手皮哩。”西门庆道:“原来是卖过的田,算什么数。”伯爵 道:“这果是算不的数了。只他一个浑家年纪只好二十左右,生的十分美貌;又 有两个孩子,才三四岁。”西门庆道:“他家有了美貌浑家,那肯出来?”伯爵道 :“喜的是两年前,浑家专要偷汉,跟了个人上东京去了;两个孩子又出痘死了 。如今止存他一口,定然肯出来。”西门庆笑道:“恁地说的他好,都是鬼混。 ”而伯爵接下来对水秀才品行的介绍,更是离奇: 
  前年他在一个李侍郎府里坐馆。那李家有几十个丫头,一个个都是美貌俊俏 的;又有几个伏侍的小厮,也一个个都标志龙阳的。那水秀才连住了四五年,再 不起一些邪念。后来不想被几个坏事的丫头小厮,见是一个圣人一般,反去日夜 括他。那水秀才又极好慈悲的人,便口软勾搭上了,因此被主人逐出门来。哄动 街坊,人人都说他无行。其实水秀才原是坐怀不乱的。若哥请他来家,凭他许多 丫头小厮同眠同宿,你看水秀才乱么?再不乱的。 
  类似这样的叙述,我们似乎还不能简单地把它理解成是正话反说。因为问题 不在于水秀才最终给我们留下了怎样的面貌,而是应伯爵所构成的一种独特的叙 述方式,使本来清楚的事实,放在一个动态的过程中得到富有层次性的展现,并 因这样的展现,使前后产生了戏剧性的逆转和冲突,特别在前一部分,每一个相 对独立的段落因为西门庆的插话而把这种逆转性大大强化了。尽管我们可以说这 样的叙述只是应伯爵的一种逗趣,但我们并没有理由怀疑这种叙述的真实性,是 因为这一叙述本身先给我们带来的一种时间的错位,即把“当先”与“如今”故 意混淆,使得对这种错位的重新纠正,成了向一种真实的回归,而时间,时间中 的流动性和不稳定性,把现实中的确凿无疑的真实性提炼成了如此精致而又深刻 的表达,即在水秀才以自己的曾有的才学家产和美貌妻子面向一个开放而又流动 的世界时,另一个才子占去了他中举的名次,大户夺去了他的田,汉子带走了他 的妻子,以至于到最后,丫头小厮“括”去了他的操守,如同其他人曾经夺去他 的身外之物一样。在一个开放的,在经商观念在这个小说世界里占有主导地位时 ,无法确保的流动性,终于括完了水秀才任何一点引以为傲的东西。 
  西门庆后来雇佣了所谓“大才盛德”的温秀才,与水秀才是一丘之貉,是个 专找小厮泄欲声名在外的“温屁股”,弄得西门庆家的小厮惶惶不可终日。事情 败露,让西门庆勃然大怒,一封书信将其逐出了家门。联想到此前水秀才在李家 被逐的境遇,从而把水秀才、温秀才这班人定格在最为丑陋的画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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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中,文人不但在社会地位上全面退缩,而且其作为四民之首的意识形态 也同样衰落。我们看到,出自《山中一夕话》中的《哀头巾文》被引用到水秀才 名下,似乎在《金瓶梅》世界中,涵盖了所有沦落在底层的文人心态以及他们意识的自觉程度。 
  告汝头巾:“为你青云利器望荣身,谁知今日白发盈头恋故人。……埋头有 年,说不尽艰难凄楚;出身何日,空历过冷淡酸辛。赚尽英雄,一生不得文章力 ;未沾恩命,数载犹怀霄汉心。嗟乎哀哉,哀此头巾。看他形状,其实可矜:后 直前横,你是何物?七穿八洞,真是祸根!……从兹长别,方感洪恩。” 
  开始,就是指望着靠头巾来出人头地,而对头巾的“直”与“横”的这种矜 持态度的嘲弄,似乎表明了,作者认为不但头巾不能给人带来福音,而且恰是祸 根。因为这样的自暴自弃的态度,使得文人对自身意义的界定包括自我人格的坚 持完全转为对外在的世俗的标准认同。如果说这篇文字的意义也可以理解为是对 那样一个社会的控诉的话,那么这番控诉或者说诉苦,也只有在一个世俗的成功 者商人西门庆面前,让西门庆成为其真正的读者时,才获得了相对应的意义,并 把这意义狭隘化了,以对自己的阶层意识的彻底背叛,归属到商人的价值标准中 去。 
  也许,有人会说,对自我命运不幸的哀叹,是才子喜欢叫嚷怀才不遇的老习 惯,凭什么说这才是意识形态衰落的征兆呢?我们这样说,既是基于一种小说提供 出来的言说者自身的实际生活地位,也是他们周围的人一种普遍观念的反映。在 前文,我们提到孟玉楼宁肯嫁给西门庆为妾而不愿嫁给尚举人为妻。当别人说及 西门庆家虽为商人却并无多少钱财时,孟玉楼振振有词地说:“世上钱财倘来物 ,那是长贫久富家?休说买卖人家,谁肯把钱放在家里!”其对贫富的观念,已经 不是从钱的多少而是从是否流动、是否能用钱来生钱来理解了。其实,在这次事 件中,不论是媒人的撮合,还是孟玉楼的亲戚们的或赞成或反对,金钱成为所有 人的行为动机。用作者插入的一句议论来说:“世上钱财,乃是众生脑髓,最能 动人。”作者把金钱问题这样鲜明地揭示出来,显然对当时的社会是深有感慨的 。在这样的氛围中,西门庆所理解的人生终极价值,是“咱闻那西天佛祖也止不 过要黄金铺地”,是不奇怪的,在这样的环境中,文人意识形态的衰落是有其必 然性的。 
  我们当然无意于指责文人对物质利益的追求,但我们也不无遗憾地看到,除 把物质、把富贵看作其生活的目标外,却没有任何其他生活终极目标的存在。文 人与商人,成了在本质上没有区别的追求生活利益的一种职业,一种讨生活的手 段。当西门庆说西方极乐世界也需要以金砖铺地时,最多表明了一个商人对精神 世界的一种理解,但是,当文人的梦想也被黄金所羁绊时,这样的梦想已无法让 他飘举在一个自由的空间。所以,当文人改善生活变得无望变得虚幻时,除了愤 世嫉俗,除了把道德底线一概予以抛弃外,他们似乎已经再不能有所作为了。他 们在写出他们的《哀头巾文》时,他们的意识形态在衰落时,已经无法以自己的 精神原则来对生活进行抗争。他们既妥协于这样一种流俗的观点,使得小说中的 文人反映他们心灵深处面貌的作品都是最无创造性的老套套或者恶俗不堪的打油 诗,充分显示了他们精神的卑琐和空虚,形式与心灵之间的完全脱节,而西门庆 还有孟玉楼的关于钱财好动不好静的议论,倒反而是能概括社会中出现的商业经 济最本质的一面,显示了活泼泼的灵动性。 
  具有讽刺意味地是,在传统观念中,古代与当今是理想与现实的代名词,而 当温秀才以“必古”这样的名字出现在舞台中,我们还以为他对于坚持理想和信 念有多么大的决心,在经过若干回的云遮雾罩式演绎后,他的名字出现在西门庆 家人玳安口中居然变成了“温屁股”,这样一个如此不堪的称谓替换了曾有过的 崇高,其谐音中产生的意义张力,强化了这一形象的讽刺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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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在《金瓶梅》这样充满物欲和情欲的世界里,并没有多少空间留给那 些能够坚持自身操守的文人,商人西门庆和其妻妾的故事所构成的人物主体,留 给文人的笔墨已经十分有限。但是,题材分类学上的划分并不能成为文人所处边 缘位置的好理由。我们发现,许多著名的长篇小说,其叙述观点通常能以一个局 外人的身份而把小说世界的时空拓展得漫无边际,一部小说似乎可以涵盖社会的 各个方面。它们常常以创世式的故事开头,也常常以话说天下大势的议论风格来 总结。小说的结构与世界的结构互为指涉,不但在具体的写实层面上,让笔触从 西门庆一家延伸至外面的广阔世界,而且,在象征意义上,叙述者总会不时地点 出有关一个家庭在其历史发展中的整体意义,就如同第七十回,写西门庆等进京 参见奸臣朱太尉,叙述者发一声感叹日:“妾妇索家,小人乱国,自然之道。识 者以为将来数贼必覆天下,果到宣和三年,徽钦北狩,高宗南迁,而天下为虏, 有可深痛哉。史官意不尽,有诗为证:权奸误国祸机深,开国承家戒小人。六贼 深诛何足道,奈何二圣远蒙尘。”就像习惯上的一种思维定势,家与国之间的对 应关系,使得“六贼”获得了丰富的含义空间,既指徽宗身边的六个奸臣,也可 指西门庆周围的六位妻妾,并以他们心中的贪欲,指向了佛教意味上的口舌鼻眼 与身心。在日常生活、历史政治和宗教哲学互相勾连而在小说中构架起一个完整 无缺的系统时,文人或者说士,所处的一个特殊位置,就变得特别耐人寻味。 
  历史中的文人曾经以其全部的内在丰富性来显示其质的区别,《世说新语》 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但这种内在区别性在《金瓶梅》的世界里已经消失,他们 仅仅是通过其已经获取的社会地位来显示其差异的。这种差异在空间的意义上, 在与主人公西门庆交往中,被界定、被具体化,所依据的,是一个商人日常行事 的固有标准。 
  那么,蔡状元呢?他不是直接进入到西门庆家中,受到隆重的款待吗?他不是 正占有着一个舞台中心吗?并以其地位来对西门庆等人指出生活标准的取向吗? 
  如果说他确实走到了文人的顶峰阶段而在小说世界里占到一个中心位置的话 ,那也只是地位的巅峰而绝不是精神风貌的巅峰。对于占有这样地位的人,叙述 者突然变换了一种笔墨: 
  关上角门,只见两个唱的,盛装打扮,立于阶下,向前花枝招飐磕头。…… 蔡御史看见,欲进不能,欲退不可,便说道:“四泉,你如何这等厚爱,恐使不 得。”西门庆笑道:“与昔人东山之游,又何别乎?”蔡御史道:“恐我不如安石 之才,而君有王右军之高致矣。”一段关于狎妓的即景对话写得如此文雅,甚至 连粗俗不堪的西门庆谈吐也叫人刮目相看,你一言,我一语,与蔡状元在一个中 心画面演绎起旗鼓相当的对手戏,甚至连蔡状元都要甘拜下风。这样的中心位置 ,这样地把恶俗的西门庆与风流的魏晋时代相对接,除了说明他们自身的空虚, 自我的虚假,除了带来反讽效果,还会有别的吗? 
  但是,可怜的温秀才连被讽刺的资格都没有。他一上场,只不过刚被描写了 几句尚可哄人的外貌,“生的明眸皓齿,三牙须,丰姿洒落,举止飘逸”,接下 来就遭到了严厉指责: 
  虽抱不羁之才,惯游非礼之地。功名蹭蹬,豪杰之志已灰;家业凋零,浩然 之气先丧。把文章道学,一并送还了孔夫子;将致君泽民的事业,及荣华显亲的 心念,都撇在东洋大海。和光混俗,惟其利欲是前;随方逐圆,不以廉耻为重。 将这种指责与水秀才的《哀头巾文》对照起来看,这一类人在《金瓶梅》世界被 边缘化就不奇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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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是文人一员,《金瓶梅》的作者似乎并没有完全认同这样的价值取向。当 他毫不留情鞭挞了温秀才之流,含蓄地讽刺了蔡状元,也不掩饰尚举人的难堪时 ,也借助于笔下的人物显示了他的矛盾态度。在刻画西门庆的心态时,其作为商 人的优越感并非彻底。这既表现在他在李瓶儿面前,对其所生的儿子直言不讳地 说:“儿,你长大来,还挣个文官。不要学你家老子,做个西班出身,虽有兴头 ,却没十分尊重。”也更经常表现在,他虽是个粗俗不堪之人,却不时要学文人 腔,说一些文绉绉的话,无意识中表示出他的附庸风雅,从而显示他对风雅作为 文人的一种外表上的或者说形式上的准则或多或少的认同。带着这样的矛盾,他 到底要把自己置于何等的位置呢? 
  在古代,由于白话小说创作的不受重视,使得许多情况下,描绘世界全景式 的长篇小说的诞生,就是文人被放逐到世界边缘的证明。只有当作者并不那么情 愿地从世界抽身出来的时候,他才获得了一份闲暇来构架一个文字的虚幻世界。 当然,只要他心中还怀有一份梦想和激情,就并不妨碍他在小说世界里占一个中 心位置。所以,在明代早期,当第一部成熟的白话长篇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 诞生时,或者说,当世代累积型的创作最终由一个较为高超的文人来集其大成时 ,尽管这更像是一部军事题材的小说,但他仍然坚决地把文人诸葛亮放在小说结 构的中心位置,把社会内容和生活的本质意义一股脑儿压到了他的身上,这样, 不是斗勇斗力而是斗谋略,成为《三国》的最核心思想和最动人的情节。也是在 这样的情节结构中,作者充分体验了文人对生活或者说对历史的介入,并把一种 文人式的谋略以及信念发挥到了极致。也正因为这样的一种文人的乌托邦式的气 氛笼罩着全书,使小说的悲剧式的结局带有一种别样的滋味,就这一点来说,作 为小说的《三国》神韵和杜甫的《蜀相》是息息相通的。而接下来的《水浒传》 ,不妨说是在备尝了文人介入之梦幻灭后的产物。虽然吴用的位置相当于诸葛亮 ,但吴用与无用的谐音,已经暗示了他之无所作为。 
  但是,只有在《金瓶梅》中,作者向我们读者展示了一批文人在全面放弃其 传统信念而自觉认同于一种他们曾经唾弃的价值标准时,也把他们的难堪,把他 们在这样的世界中只能所处的边缘位置揭示了出来。因为无意于介入这样的世界 ,因为不想把自己的玫瑰色梦想献给这样的世界,所以他只能取一个旁观者的态 度来恨恨地甚至于带点恶作剧地细细描写。虽然全面,虽然形象,但因为自身没 有体验式地介入,现场的激动没有了,诗意的远景没有了,戏剧性地冲突也没有 了。于是不得不在对性行为的一而再再而三地描写中,来保持一点题材上的所谓 的刺激,哪怕这种刺激在不断地反复中终于变成一种最无意义的疲劳和厌倦。要 不然,同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不时发几句毫无创见的陈腐议论。 
  当世界把《金瓶梅》的作者驱赶到世界边缘时,他除了用自己的笔来发泄对 这个社会的不满,他并不能有更多的作为,他也无法以写小说来为自己在世界讨 一个地位。他甚至都不愿意或者说耻于承认他与小说的瓜葛,如同曹雪芹直说的 在悼红轩里“批阅十载,增删五回”那样,因为《金瓶梅》的作者并没有写出值 得让人留恋让人珍爱的东西。如果在他的心中确有光芒的话,无论是在边缘还是 在纸背,都没有透过来。 
  不过,我们也看到,在《金瓶梅》第二十九回有一首与小说本文毫无关涉的 回前诗,暗示了作者一类人物在小说世界的外部位置。此诗写道: 
  百年秋月与春花,展放眉头莫自嗟。吟几首诗消世虑,酌二杯酒度韶华。闲 敲棋子心情乐, 
  闷拨瑶琴兴趣赊。人事与时俱不管,且将诗酒作生涯。 
  一般认为,这首并不高明的诗,却可以借以猜测《金瓶梅》作者的身份、地 位、性格、志趣和文化修养,而其基调中流露出仕途失意、郁郁寡欢的闲散心情 ,似乎表明了他对精神世界沦落,对价值标准颠倒的不管不顾。有意思的是,有 些学者在引用这首诗进行分析时,一方面说“这首诗与情节内容关联不大”,另 一方面又说,“至多是对西门庆潘金莲连连纵欲无拘的反论,至多是对故事中以 相面叹人生论年华的消极嘲讽”。因为这一回的内容,正是:“吴神仙贵贱相人 ,潘金莲兰汤午战。”其分析思路,是在承认毫无关涉的前提下,仍努力要把这 首诗放到一个整体的语境中去,而忽略了在《金瓶梅》世界里,在一些文人被边 缘化的同时,有些文人是根本无法或者说不愿意进入这个世界的。他们与这个世 界的断裂,使他们只能在这世界的外部,来舒展他们的眉头。


    瓶梅闲笔

    西门庆为了娶孟玉楼,把金莲给冷了,不知道原因的金莲,心里徒感悲伤,心乱如麻。觉得自己此时像似即将凋零的莲花,已无力绽放,不知何时就要悄然凋落。心想有谁能为自己捎个信儿,这也是老天给予自己一丝的希望。

    在那光线暗淡的房间里,自己静静地不知坐了多久。走到镜台前,脑海里回想起和西门庆的片刻时光。回忆起前情,西门庆曾为自己许下的盟誓,现已成梦幻泡影。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朱窗外他系在绿杨上的白马,淡淡的眉儿再没人来画了,心中不禁一阵茫然。

    默默地,自己枯坐无言,约一个时辰。想着想着又悲伤起来,心一揪一揪的有点痛,不知不觉有点困倦,就歪在床头盹睡了会儿。在睡梦中隐约听到窗外有马蹄声,于是马上来到门帘下:

    只见玳安骑着马,腿下夹着两个毡包,正要从门前经过。金莲此时并没有多想,一心只想找到西门庆辜负自己的答案,眼看玳安朝门前来。

    “玳安,你这是去哪儿?”金莲朝着玳安问道。

    玳安见是金莲,马上下马来。回六姨:“俺爹使我去守备府那儿,送点人情,正好路过六姨家。”

    玳安你过来,金莲仔细追问着:“最近,你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那么久也不来瞧瞧我。”

    “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又续上一个心甜的了。”

    玳安一听,是问爹的事。头摇的像波浪鼓似的,开始油起嘴来了:“六姨,你可别多想,俺爹只是这几日家中事忙,脱不了身来看您。”

    “家中真的有事?”金莲还是怀疑。

    “家里有事,就把我丢了半个月,连个信儿都没有!只是一早就不把我放在心上了吧。”

    “玳安,有什么事你可给六姨说呀,不枉我平时对你那么好。”

    玳安听到,只是嘻嘻地笑,啥都不肯说了。金莲看玳安喜皮笑脸的,不肯讲老实话,越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因。

    紧抓着又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玳安眼看被金莲逼到了死胡同,笑着说:“其实也就那么一椿子事儿,六姨何必追着人不放呢?”

    金莲心想果然有事瞒着不说,于是向玳安打了个俏:“好个小油嘴儿,你不对六姨说,六姨恼你一辈子。”

    玳安看纠缠不过,小声说道:“好六姨!我和你说了,你在爹面前千万别说是我说的呀。”

    金莲说:“你放心说,我决不对他讲。”

    就这样玳安把这几个月,西门庆迎娶孟玉楼的事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潘金莲。

    往住事情就是这样,不听也罢,等知道了真是让人伤透了心。一听到西门庆娶了孟玉楼,金莲哭的的泪流满面。

    玳安见到有些慌了,没想到这席话对金莲的打击那么大,早知道这样,自己就不说了。

    玳安看着金莲哭的很伤心,全身无力地倚着门儿,哭的喘不过气儿来,哽咽着:

    “玳安,你不知道,我与你爹的恩情,现已经没有了……没有了。”玳安看到金莲脸上旧的泪迹还未干,新的泪水又从脸颊下滴落了下来,心里酸酸的也不是个滋味儿。

    “六姨,你这是何苦呢?家中俺娘都管他不着。”玳安宽慰道。

    “玳安呀,你还不知道你爹是什么人吗?”“他是个轻佻虚伪的人,我足足等了他三十个夜晚,还亏我那么的痴心报有希望,看来世上真是来的容易舍得快,我和他的缘份也就到此了。”

    玳安这时才知道,女人一旦痴情怨恨涌上心头,真是让男人们心惊肉跳。于是劝慰着金莲:

    “六姨,你别哭了。过几日就是俺爹生日,他一定会来这瞧您的。你写个花笺儿吧,我替你捎去,他看了,一定会来的。”

    金莲想了想,为了尽快挽回西门庆的心,这也是最快的方法了,于是走入房中,取过一幅花笺,轻轻写了一首《寄生草》:

    “将奴这知心话,付花笺寄与他。想当初结下青丝发,门儿倚遍帘儿下,受了些没打弄的耽惊怕。你今果是负了奴心,不来还我香罗帕。”

    写完后,又细心地把花笺叠成一个菱形,暗示与西门庆两方相联,以示同心。

    就这样,玳安把信捎去了一个多月了,也没有回音。金莲已经再等不下去了,心想还是得找王婆子。

    傍晚,金莲把婆子请来,好酒好肉让招呼了一回。婆子吃完抹着嘴对金莲说:

    “哎呀……这男人的心,就像秋天打转的风,是不好抓。”说着,看到金莲正从头上拔下一根金头银簪子,要亲手递与她。

    “金莲,这可使不得。”

    “只要干娘能把他请来,我一定记心,不会忘记的。”

    “金莲,你这是何苦呢!”

    “既然这样了,咱们都是女人家,我都懂。这茶前酒后的,也不好请呀。你看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就去请,好吧?”

    “干娘,是必记心,不要忘了!”

    晚上,金莲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想到连自己最贵重的银簪子都没了,如果再请不到西门庆,自己真不知怎么办了,心情很是低落,独自弹着琵琶,唱了一个《绵搭絮》:

    “谁想你另有了裙钗,气的奴似醉如痴,斜倚定帏屏故意儿猜,不明白。怎生丢开?传书寄柬,你又不来。你若负了奴的恩情,人不为仇天降灾。”

    第二天,一大早,婆子就去了生药铺,结果没找到西门庆,店里的伙计说他昨日寿诞,请客到院里去了。王婆正要往勾栏去,恰好在东街口碰到了西门庆。婆子看西门庆东倒西歪的样子,果然像喝了一宿:

    “大官人,少吃点儿又怎的!”

    酒还没醒透的西门庆听道:“噢,原来是王干娘,是六姐让你来找我的吧?”

    “不……不是……”看见婆子直摇头。

    婆子手把着马嚼环不放,就是不说话了。

    “……”

    “干娘,你不用不放,我就知道六姐恼我,小厮可是什么都跟我说了。我现在就找六姐去。”

    西门庆到了潘金莲家门旁,让婆子先进去。王婆进去就吆喝起来了:

    “大娘子,还没半个时辰,老身就把大官人给你请来了不是。”金莲一听,太惊喜了,这消息像是刚从天下掉下来似的。

    不一会儿,金莲见到手摇扇儿的西门庆,因俩人几个月没见,这猛然一见面呀,心里感觉份外生疏了,但内心又有种说不出的冲动。可是,一想起西门庆把自己丢了几个月,又生起气来:

    “哎哟!大官人,真是贵人稀见面呀。”说话的口气带了点恨,西门庆听到后想立马解释一下,可是还等没开口。金莲又装没看见,着实反问:“怎的把奴丢了那么久,这一向连人影儿也没呢?”,“家中新娘子陪着,如胶如漆了?哪还想起奴家来?”

    西门庆听到金莲句句带刺儿,赶紧上前解释:

    “你休听人胡说,讨什么新娘子来!只是最近家里小女出嫁,忙了几日,抽不出空来看你。

    “你还哄我呢!”

    “你要不是怜新弃旧,有了别的女人,你发个誓,我就信你。”金莲脸都给气红了。

    西门庆见金莲真的生气了,笑着就发誓:“我若是负了六娘,口里生个碗大的大疔疮,让我害五年黄胆病,然后自己变成口袋里扁担粗的大蜈蚣。”

    “负心的贼!扁担粗的大蜈蚣,管你什么事?”金莲见西门庆还是油嘴滑舌的,没个正经,便一手把他的帽儿撮了下来,丢在了地上。又在他头上拔了根簪子,拿在手上仔细观看,看到上面溜了两行字:

    “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这簪子是玉楼送的,金莲误以为勾栏里的送给西门庆的,夺了过来,收在了衣袖里。

    “你还说没变心,我问你之前我给你的簪子去哪儿了?”

    “你那根簪子,前天喝醉酒不知道掉哪了,我全身翻遍了找了很久也没找到。”西门庆刚说完,金莲用手在西门庆头上凿了个响榧子。

    说道:“我的哥哥儿,你醉的眼花了吧,你说的三岁的小孩也不信!”金莲可是久惯知风月的人,见西门庆手中拿着一把红骨洒金扇儿,夺过后迎着光一照,看见扇上全是牙咬的痕迹。以为是玉楼送给他的,二话不说,当着俩人的面都给折了。

    西门庆准备去救自己的扇儿,可是已经晚了,还一面解释着说:“这扇子是卜志道送给我的,才拿在手里三日,就被你撕了。”

    这打是亲骂是爱,果然不假。金莲凿了西门庆一个响榧子,没收了玉楼送他的簪子,又把带牙印的洒金扇给撕了,真是把之前的气全给出了。

    晚上,金莲把精心为西门庆准备的礼物拿了出来,其中有一簪子特有深意,只见上面刻着:

    “奴有并头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人之初性本善,每个人都有真情流露的时候。潘金莲嫁到西门庆家六年,她很少哭。她的哭,大多数是西门庆负心于她才哭的。这回是潘金莲第二次哭,哭出了一个女人的痴、恨、怨,想深一层,这是金莲对当时男尊女卑社会的泄愤,留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

    端武节一别,西门庆三个月没有看望金莲了。也就是说金莲苦苦等了西门庆两个月,在这两个月里她没有和一个男人来往。以潘金莲的姿色,想再找个男人是很容易的事。可是金莲已经深深地爱上西门庆,哪怕只做他永远的情人,她也感到满足。

    由于西门庆薄情,在以后的日子常常冷落她,才导致了她和琴童,陈经济的出轨。金莲一生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让男人们玩的太悲太惨了!如果您真的读懂了《金瓶梅》就应该学会怎样尊重女性,不要让她们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题外话: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一说起《金瓶梅》,很多人就肯定它是部淫书,其实,金瓶梅一开始叫《金瓶梅传》,随着时间的变化,又改叫《金瓶梅词》,我们现在看到有色情描写的是《金瓶梅词话》。也就是说,之前的金瓶梅是没有色情成分的,色情成分是后加上去的。只要把书中4500个色情文字删除,照样可以读出味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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