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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付铁道部大院回忆录69 - 八一湖义务劳动

 北京老付 2022-08-16 发布于北京

来过北京的朋友大概都知道,北京西郊有个玉渊潭公园,公园位于北京西三环航天桥和公主坟之间,坐地铁到公主坟站,沿着西三环往北步行大约二十分钟就到了。公园内风景秀丽,美丽的湖水倒映着巍峨耸立的北京电视塔,漂亮极了。近几年玉渊潭的樱花又成为了一景。特别是三四月份,桃花和樱花相继盛开,是游人踏青和赏花的好去处。

那天我和几个年轻朋友乘车路经玉渊潭公园,我自豪地指着远处的那片湖水说:“看,那就是八一湖,我小时候在八一湖参加过义务劳动,那时候还没有八一湖呢。”

年轻朋友不怀好意地笑着问:“你确定不是开玩笑?既然那时候还没有八一湖,那你怎么会参加八一湖的义务劳动呢?”言外之意是在暗示我,老年痴呆的初级征兆已经很明显了。

其实我就是等着年轻朋友这么问呢,故意露一个小破绽,下面我才能以此为由,讲过去那些事啊。现在要想让年轻人耐心听老头子讲过去的老故事,不用点谈话技巧还真不行呢。

想听吗?好,今天就说说我小时候参加修建八一湖义务劳动的事情。

六十年代初,全国人民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积极做好事,踊跃参加义务劳动,多为国家做贡献,那时候的社会风气真好,用老北京话说,就是“好得没治了”。

在人们的心目中,参加义务劳动是很光荣的事情。记得我家住的新六栋铁路宿舍就经常组织义务劳动,星期天的时候,只要是居民委员会的大妈在楼下喊一嗓子:“都下来搞卫生喽!”大家就会二话不说,拿着自家的扫把、铁锨、土簸箕,走出家门,按照居民委员会的分工打扫院子、清理垃圾。那时候我们宿舍区旁边的水沟经常是杂草丛生,需要用铁锨铲掉,为了参加义务劳动用,我爸还特意买了一把铁锨备着。居民们分工合作,没人偷懒耍滑,没人讲价钱,把周边的卫生搞得干干净净,然后带着胜利的喜悦各自回家。这种义务劳动经常有,既不点名、也无报酬,全凭自觉,但大家都积极参加,并以此为荣。若是现在,即便是居委会发些奖品,估计也没有几位居会来参加这种义务劳动。

六十年代初有一部很有名的电影叫《雷锋》,其中有一个情节,就是雷锋请假外出看病,在路上看到一个工地的工人们正在搞劳动竞赛,干得热火朝天,他忍不住就加入了劳动的队伍,在工地上参加了一天的义务劳动。这个故事六十年代过来的人都知道,大家都以雷锋同志为榜样,积极参加各种社会上的公益活动,想方设法多做好事。

我们这些小学生“学雷锋做好事”的积极性也很高,但机会很少,一是我们要上学,要写作业,很少遇到参加义务劳动的机会。二是我们年纪小,很多活儿人家也不让我们干,不是你想义务劳动就可以义务劳动的。那时候做好事的人太多,好事差不多都让人干完了,比如说一位老爷爷上了公共汽车,马上就有好几个人同时站起来让座,你动作稍微慢点就没你什么事了。不像现在,老人家都快成催眠药了,一个老大妈上车,能让半车人立马昏睡过去。我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了,但在车上遇到怀孕的或是抱小孩的还会给人家让座,在站起来让座的那个瞬间,我满心的幸福感和自豪感,这都是小时候养成的好习惯。

有一天,我们学雷锋参加义务劳动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一个同学跑来悄悄告诉我:“你知道吗?现在玉渊潭正在修整河道,工程的规模可大了,好多解放军和市民都在那里参加义务劳动,场面特壮观,听说我们学校也有同学去了呢!”

我很惊讶:“是吗?我怎么一点儿也没听说?”

“因为学习雷锋嘛,做好事不留名,所以那些参加义务劳动的同学回校后都不吭声,老师和同学们都不知道。”

“真的啊?那我们也去!回来也要保密,做好事不留名,解放军叔叔要是问我们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学校的,咱们就说,我们叫红领巾!”

“对对,就说叫红领巾!”

那天下午放学后,我们几个立刻急匆匆赶到玉渊潭。

玉渊潭我们太熟悉了,里我们铁道部大院不远,就在军事博物馆的后边,那是个“野公园”,就是那种没有围墙、不收门票的公园。我们经常到那里去游泳、捞鱼,我养蚕的时候还到那里采过桑叶。据说玉渊潭也是有些历史了,元代就有了,古书上都有记载的。新中国成立后,配合永定河引水工程,水利部门在旧湖的南边挖了一个新湖,永定河的水从这里流过,它的下游还有一个小水电站,我们有时候还会跑到那里去玩。

听说这次修整玉渊潭南湖,主要是清理淤泥,疏通水道,是北京市水利工程的一个组成部分,还是很重要的。

我们赶到工地抬眼一望,啊呀,真是太壮观了!湖里的水已经被放空了,好大一个湖,整个湖底密密麻麻全是忙忙碌碌干活的人,我真的体验到什么是“人山人海”了。

湖边大堤上树立着很大的标语牌:“大干四十天,水过玉渊潭!”

那时候国家太穷,这么大的一个工程,我却没有在工地上看到一台推土机或挖掘机之类的施工机械,整个工地全靠人挑肩扛,靠铁锹、扁担和大筐把湖底的淤泥一点点地运到湖边岸上。

工地上人虽然多,但组织的井井有条,挖泥的,装筐的,抬土的,在岸边把淤泥堆在一起的,各司其职,干得热火朝天。

我们也顾不得多看,赶紧跑进忙碌的劳动大军之中,终于参加社会主义义务劳动了,我们都挺激动的!

可站到了湖底的淤泥里,我们才发现我们什么劳动工具也没有,怎么干活啊?四处观察一下,哪里都没有空余的工具,这可怎么办?灵机一动,我们趁着两个抬土的解放军叔叔放下扁担擦汗的功夫,跑过去抬起扁担和筐就跑,嘴里喊道:“叔叔你们先歇一会儿,我们来抬几筐!”

那两位解放军看到我们积极性这么高,笑了笑,也没追我们,跟他们的战友换着挖淤泥去了。

但是我们立刻发现,这活儿我们根本干不了。因为我们的个头太小了,把扁担架在肩上,筐底都没有离开地面,这怎么走?呵呵,我们是谁啊,人小点子多。我们把筐上的绳子重新绑了一下,缩短与地面的距离,这样就可以抬起来了。

装淤泥的时候,挖泥的解放军叔叔看到我们是小孩子,就只给我们装了一点点泥,说:“好啦,走吧!”

我们不干:“这么一点点怎么行?让别人笑话呢,再来点。”在我们的要求下,人家又给我们加了几铲,有个小半筐吧。

我们一前一后抬起土筐走了几步,才知道刚才解放军叔叔为什么只给我们装了一点点淤泥,这玩意实在是太沉了。沉积在湖底很多年的淤泥,连泥带水,可沉可沉了,扁担压在我们稚嫩的小肩膀上,生疼生疼的。但我们咬牙坚持,连一筐土都抬不起来,长大以后怎么当解放军?怎么保卫祖国?怎么做共产主义的接班人?想到这里,我们龇牙咧嘴,咬紧牙关,一步一晃地终于把第一筐土抬到了岸边。我俩不愿耽误时间,立刻小跑着回到湖底,又装上一筐。解放军叔叔夸我们说:“小家伙,真不简单!”美得我们屁颠屁颠的,干起活来更带劲了,一连抬了三筐土,真是累死了,我俩放下筐坐在地上歇会儿,一回头,发现筐没有了,原来被另外几个同学拿走抬土去了,既然来了,大家都想体验一下抬土的滋味,不然不就白来了吗?

没有筐了,我们就在岸边帮着干点卸土、堆土之类的零活儿,天渐渐黑了,大部队收工了,我们只好回家了。

回到家,妈妈看我浑身是土,满脚是泥,以为我出去淘气了,就说了我几句。我告诉她,我到玉渊潭和解放军一起参加义务劳动去了,妈妈就没再说什么,让我脱下衣服去给我洗了。

第二天我们又去了工地,休息了一夜,感觉肩膀很疼,但我们凭着一股子学雷锋的热情,忍住疼痛,又跑去抬土了。抬着筐上坡的时候,腿直哆嗦,我们就互相鼓励,“坚持住!坚持住!就快到了!”一直坚持到岸边,真是不容易。

第三天,我们发现来参加义务劳动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多市民都闻讯赶来,男女老少齐上阵,有的单位和大学还打着红旗赶过来,岸边红旗飘飘,歌声阵阵,那个气势让人觉得特别带劲!我觉得现在恐怕只有在电影里才能够看到这种场面了。

我们连着干了三天,肩膀实在疼的不行,而且参加义务劳动的人越来越多,在工地上跟解放军叔叔抢扁担等劳动工具也是在是挺难的,所以我们就没再去了。

在学校,我们很想把自己参加义务劳动的见闻告诉老师和同学们,但我们约定在先,做无名英雄,不张扬这件事,所以不能说。

孩子嘛,心里装不住事,于是我就故意在人多的时候做肩膀疼的样子,等同学们问“你肩膀怎么了”,又赶紧说:“没事没事。”后来有一个同学走到我身旁,神秘地笑笑,小声问道:“你到玉渊潭参加义务劳动去了吧?”

我大吃一惊,我没对别人说过啊,就问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小声说:“我也去了啊!”

二人相视一笑,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不要说噢!”想想那时候的我们,真是挺可爱的。

后来为什么把这个湖命名为“八一湖”了呢?有人说,是因为这个湖是个葫芦形,形状像“8”,所以管它叫“八一湖”。但我不这么想,我觉得之所以命名为“八一湖”,原因有二,一是因为这个湖附近是解放军机关驻扎的密集区,我们知道的就有海军大院、空军大院、装甲兵大院,总后大院、军事博物馆等都离这个湖不远。修这个湖的时候,这些单位派了大批官兵参加了劳动。二是后来在毛主席畅游长江的影响下,附近的部队经常在这个湖面上进行游泳训练。所以命名为“八一湖”。

我觉得“八一湖”这个名字起得特别好,解放军是全国人民的子弟兵,也是保卫国家,建设国家的主力军,是参与社会义务劳动的主力军,哪里需要、哪里艰苦、哪里有危险,解放军就会出现在哪里,我为自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感到终生的自豪!

上中学时我读过一篇关于“星期六义务劳动”的文章,讲的是1919412日星期六,苏联莫斯科—喀山铁路分局13名共产党员和另外两名工人,经过一夜的义务劳动修复了3台机车。此后,义务劳动活动在多个城市展开。列宁赞之为“伟大的创举”。不知道这个传统俄罗斯有没有保留下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活动。如今的社会有点太功利主义了,事事都要谈钱、谈利益,甚至有报道说,有人落水淹死了,请专业人员打捞尸体,开口就要上万元,否则不管打捞,遇难者家属哭求也不行,让人觉得又气愤又心酸。好在这条新闻的结尾让人感到欣慰:有几位志愿者主动下水捞尸,分文不取,看来社会的正能量还在!为他们点赞!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我们几个参加了“八一湖义务劳动”的小伙伴们一直保守秘密,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老师和同学。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嘛。也许,我们的班主任老师现在也不知道我们参加过整修八一湖的义务劳动吧?现在终于可以解密了:老师啊,同学们啊,当年参加八一湖义务劳动的人群中也有我们啊!今天你们走在美丽的八一湖畔,赏花散步,在清澈的湖水上“荡起双桨”,那里边也有我们的一份汗水呢!

呵呵,这个“伟大的壮举”我们竟然保密了这么多年,真是憋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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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颀,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中国金融文学》杂志副主编。主要作品:长篇小说《影子行长》、《父与子的战争》,长篇报告文学《金融大潮冲浪人》、《舞动的K线图》、《重塑的丰碑》,中篇小说《我爸是行长》、短篇小说《贷款》、《假币》、《收债日记》、《一根筋》、《邻居》等。2012年被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联、全国总工会、文化部等四部委评为“全国优秀文艺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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