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醉金迷』第八期
武侠的世界里争斗不可避免，效验如响的神医也是必备配置，否则主角受伤不治，这可大大的不好玩了。 北大陈世骧教授曾说：“金庸小说，细至博弈艺术，上而恻隐佛理，破孽化痴，境界之深，胸怀之大，而不可轻易看过。”其中医术医理的描写，竟然也丝丝入扣，细腻入微。
1、阎王敌薛慕华--逍遥派外科医学研究所大弟子 金庸小说里，外号直接了当地叫作“神医”的，似乎只有这位《天龙八部》逍遥派苏星河的弟子。因此第一个来讲他，排名不分先后。 逍遥派传承有点像黄药师的性子，“本门向来并非只以武学见长，医卜星相，琴棋书画，各家之学，包罗万有。”这位薛神医也确有两把刷子，他只是简单的号脉，就知道阿朱受伤的原因。“乔峰心下钦佩：'玄慈方丈这一掌确是我用铜镜挡过了，消去了大半掌力。这位薛神医当真医道如神，单是搭一下阿朱的脉搏，便将当时动手过招的情形说得一点不错，看来他定有治好阿朱的本事。’” 但仅仅是看出病因，还称不上神医，薛神医的师父苏星河便大大的不以为然：“你有一个师侄薛慕华，医术只懂得一点儿皮毛，江湖上居然人称'薛神医’，得了个外号叫作'阎王敌’，岂不笑歪了人的嘴巴？” “苏星河滔滔不绝，将各人的伤势和源由都说了出来。”“'武林中因打斗比拚而受伤，那是一目了然，再容易看也没有了”。 与薛神医同为逍遥派弟子，虚竹小和尚虽然入门晚，却因为跟的是学科带头人童姥，没多久便胜过了薛神医，后来居上：“虚竹于医术虽然所知无多，但跟随天山童姥数月，什么续脚、换手等诸般法门，却也曾听她说过。”不得不赞叹祖国医学的神奇啊，宋朝就能开展断肢再植甚至是器官移植等等这样的高难度手术了！ 别看广告，看疗效。---虚竹为阿紫成功换了角膜，治好了被毒瞎的眼睛。虚竹大师可只是跟随童姥数月，看了些逍遥派医书，连动物实验都没做过几个吧？须知角膜移植手术这可是近年来才广泛运用的技术啊！ 逍遥派堪称外科技术第一。 2、东邪黄药师--制药圣手 “我师父文才武学，书画琴棋，算数韬略，以至医卜星象，奇门五行，无一不会，无一不精！”黄药师弟子曲灵风停下打铁的手，痴痴的凝望桃花岛的方向“真是天人一般啊！” 我们来看看黄药师都有些什么成就吧，桃花岛三大拳头产品：无常丹，田七鲨胆散，九花玉露丸。名为药师，果然名不虚传。 "天下伤药，无出我桃花岛无常丹之右。" 周伯通禁足桃花岛被黄药师打伤吐血以后，黄药师于心不忍，拿出了自己炼制的药物：“伯通，天下伤药，只怕无出我桃花岛无常丹之右。”跌打损伤，居家旅行，华山论剑，必备良药。 田七鲨胆散，也是黄药师发明的灵药之一，独居岛上，就近利用海产品做些丸散膏丹，倒也不错。鲨鱼胆味苦，性寒，主要适用于清热解毒，主喉痹疮痈。外用时适量涂敷，或用其粉调敷，或胆汁和药为丸含化。看药名，猜想应该是用于淤血跌打，胸闷气短，兼有补益身体的功效罢。 著名的“九花玉露丸”，黄药师广为人知的独门灵丹妙药。此药用珍异药材，以清晨九种花瓣上的露水调制而成，外呈朱红色，清香袭人，服后补神健体，延年益寿。应该还有美容养颜的功效，因此赐给女儿服用。 这药怎么看，怎么熟悉，似乎有点儿像红楼梦里，宝钗姐姐服用的冷香丸“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研末，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发病时，用黄柏十二分煎汤送服一丸即可” 瑛姑一见此药立刻眼露凶光，问郭靖黄蓉和桃花岛有什么关系。可见此药家喻户晓的程度。“突然身子微微一震，后来见到那朱红色的药丸，厉声道：“这便是九花玉露丸么？给我瞧瞧！”郭靖听她语气甚是怪异，不禁抬头望了她一眼，却见她眼中微露凶光，心中更奇，当下将一囊药丸尽数递给了她。瑛姑接了过来，但觉芳香扑鼻，闻到气息已是遍体清凉，双目凝视郭靖道：“这是桃花岛的丹药啊，你们从何处得来？快说，快说！”说到后来，声音已极是惨厉。” 黄药师可谓药学第一。 3、师徒神医--程灵素和无嗔大师 小说中一般很少出现两位神医，而《飞狐外传》这部小说里就一明一暗的描写了两位神医。明写小女子程灵素。暗托她的师父毒手药王无嗔大师。无嗔大师在程灵素和胡斐见面之前，就早已经过世了，然而后续情节的发展却和这位大神医密不可分，草蛇灰线，绵延千里。 灵素，这个名字本身就说明其医术通神，其名字源自《黄帝内经》，该书分为《素问》和《灵枢》两部分共81篇，灵素，即灵枢素问各取一字。医者为后辈女弟取灵素的名字屡见不鲜（郑逸梅《掌故小札》：“刘季平夫人陆灵素，为清浦名医陆士谔之女弟，爽朗有丈夫气”） 灵素作为得到毒手药王全部传承的关门弟子，她却从来没乱害过一个人，生前也不曾毒死一个人。直至死后才布局替师父清理门户——即便是面对毒如蛇蝎的同门师兄师姐，她也给了他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他们不连夜赶来夺取药王神篇，其实是可以不用中毒的。 因为师父无嗔大师教育她，无论对手如何大奸大恶，都始终要给他一个悔过自新的机会。刀剑无眼，伤人害命不可回头，而下毒可解，所以使毒伤人，却比兵刃相残多了一层慈悲。 程灵素医术也确实精湛，给胡斐治毒砂掌之毒时，竟有些像聊斋志异中狐仙娇娜为孔生放血治疗毒疮的情节：“说着轻轻叹了口气，拉过胡斐的右手，用银簪在他每根手指上刺了一个小孔，然后双手两根大拇指自他掌心向手指挤迫，小孔中流出的血液，带有紫黑之色。她针刺的部位恰到好处，竟是不感痛楚，推挤黑血，手势又极是灵巧，过不多时，出来的血液渐变鲜红。”“然后取出一个黄色小瓶，倒出一些紫色粉末，敷在胡斐手指的针孔上，在他手臂关节上推拿几下，那些粉末竟从针孔中吸了进去。” 胡斐佩服之至，称其“大国手”。但这还不算什么，人家师父无嗔大师更牛。 “程灵素笑道：'那算什么？你若见我师父给人开膛剖腹、接骨续肢的本事，那才叫神技呢。’”这手段大概也只有开颅刮骨的华佗可以比拟。 后面医治苗人凤所中的断肠草，医治马春花喝下的鹤顶红和番木鳖，以及最后给胡斐治疗手背所中碧蚕毒蛊，鹤顶红，孔雀胆三种混合剧毒，手法干脆利落，观察症状判断病情发展，可治不可治，一言而决，简直是华佗在世。 程灵素和无嗔大师无论医术医德都堪称仁心仁术的典范，尤其解毒技术，所向披靡。可惜治疗外伤这方面，未见描述。药王门可称内科第一。 4、 久病成医--着手成春贝海石 《侠客行》书中有一位重要人物，心机深沉狡诈，医术也不错。 人称作“着手成春”长乐帮军师贝海石。 “此人久病成医，'贝大夫’三字外号便由此而来，其实并不是真正的大夫”“然久病成医，医道着实高明”。 石中玉失踪后，为了令相貌相似的石破天继续做他的替罪羊，冒充长乐帮帮主，“于是在石破天肩头、腿上、臀部仿制疤痕，竟也做得一模一样，毫无破绽……”不但石破天后来见到身上疤痕，怀疑自己受伤失忆，连石中玉的亲生父母石清夫妇，竟然也分辨不出真假。这真是整形外科圣手啊！ 不过贝海石到底不是真的大夫，且此人人品卑鄙龌蹉，不可归于神医之列。因此没有竞选资格。 5、蝶谷医仙胡青牛-神乎其技 最令人难忘的神医：莫过于《倚天屠龙记》里明教“蝶谷医仙”胡青牛。因为他非明教教徒不治，又得名”见死不救“胡青牛。 胡青牛的名字也有说道，源于道教始祖太上老君的座骑青牛，太上老君可是纵横仙凡两界炼丹制药的祖宗，其医术之高可想而知。书中是这样描述他的：“胡青牛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医仙’两字的外号，'医’而称到'仙’，可见其神乎其技。” 任何疑难杂症，手到病除！神乎其技！ 胡青牛此人性格古怪，命运多舛，有妹胡青羊，被华山派掌门鲜于通害死（华山派掌门貌似都不是好人），有妻毒仙王难姑，天天变着花样的和他较劲，在自己身上下毒来考验丈夫的医术，我毒不死你，你医不好我。你治好了我，我要生气，你治不好我，从此阴阳两隔。----------摊上这样的偏执狂妻子，胡青牛真是可怜。 描写胡青牛的篇幅，似乎也比任何书中的神医要多得多：从一开始假手张无忌医治常遇春，到后面出手医治张无忌。再后来指导张无忌医治伽蓝手简捷等十五个伤势古怪的患者，无不显示出“蝶谷医仙”神乎其技的高超水平。书中的药方如生螃蟹捣碎吸出灌耳水银等，仔细看来都有出处，竟不是随手写来充数的。 尤其这位医仙，不仅医术通神，医学理论上更有自己的创新：“其实他毕生真正自负之事，还不在'医术’之精，而是于'医学’大有发明创见，道前贤之所未道。他自知这些成就实是非同小可” 同时，教学水平还特别高，张无忌不过是个小孩，胡青牛却说“以你的聪明才智，又得我这个百世难逢的明师，不到二十岁，该当便能和华佗、扁鹊比肩。”几年间，教出来的小弟子都能和华佗扁鹊比肩！胡青牛的医术该是如何高法？实在想象不出。 而且这话也不是虚言，后来纪晓芙受了重伤，张无忌仔细一查“发觉她肩臂上共受了三处刀伤，臂骨亦已折断，上臂骨有一处裂成碎片。这等骨碎，在外科中本是极难接续，但在'蝶谷医仙’的弟子看来，却也寻常”粉碎性骨折放到现代的医院也是棘手的问题，少年张无忌竟然觉得并不难治。 临别时，胡青牛夫妇将自己的医经和毒经都传给张无忌，“他只读了八九天，医术已是大进”，要知道当时张无忌已经得胡青牛大部分真传，医术已经是非常厉害了，这书读了几天就能让他在高水平的情况下继续大进，这是什么宝典，真是令人神往！ 后来宋青书被俞莲舟打成颅脑骨折的重伤，张无忌去给他治疗：“再轻摸他的头骨，察觉前额与后脑骨共有四块碎裂”“周芷若道：'若你救他不得，世间也无第二人能够。’”——此时胡青牛已被金花婆婆打死，世间第一神医，自然就是嫡传弟子张无忌了。 医术和医理，胡青牛堪称第一。 6、杀人名医平一指--大医哲人 医者仁心，作为一名医生，再怎么冷酷无情，也顶多像胡青牛一样见死不救。 但金庸独创蹊径，在《笑傲江湖》中塑造了一位精彩的”杀人名医“平一指。“医一人，杀一人。杀一人，医一人。医人杀人一样多，蚀本生意决不做。” 一指是说他医病诊脉之时，只凭一根手指，便可诊断得清楚明白，纤丝不差。而杀人也仅用一指点穴，其人立死。 这位怪医认为世上人多人少，老天爷和阎罗王心中自然有数。如果他医活的太多，便打乱了老天爷的平衡，因此每医好一人，这人就必须替他去杀一个人，无论父母妻儿，不得推脱，医一人杀一人，医十人杀十人，毫不通融，决不更改。”“杀人名医”由此而来。 杀人和名医，这真是个哲学的命题。 钱钟书在读《伊索寓言》时说，医生其实就是屠夫的一种，看来救人与杀人之间也没有绝对的界限。梁实秋先生在散文《医生》里说：“可是医生一不小心，或是虽已小心而仍然错误，他随时也有机会减短人的寿命。据说庸医的药方就可以避鬼，比钟馗的像还灵。胆小的夜行人举着一药方就可以通行无阻，因为鬼中有不少生前吃过那样药方的亏的，死后还是望而生畏。” 平一指是神医，更是哲学家。“假如你的妻子是善良的，你便是一个幸运儿；假如你的妻子是邪恶的，你就会成为哲学家。”----苏格拉底 而平一指是金大侠笔下第一怕老婆的男子，他说过：“其实天下女子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远而避之，真正无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这就是他对妻子的切身体会。这位神医生平最恨的是他岳母，老头子体会他心意，不待吩咐，抢先出手杀了他岳母全家，平一指这才开出续命八丸的药方作为回报。 平一指看似疯癫，却对世情人心有着深刻清醒的认识：“他五毒教只不过仗着几张祖传的古怪药方，又懂什么狗屁医理、药理!”“好意!好意!天下庸医杀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好意!”庸匠误国，庸医杀人，这般糊涂的好意谁人消受得起。 平一指既然称得名医，一生从未遇到治不好的病，但令狐冲伤势实在太复杂，平一指殚精竭虑始终无法解决，终于陷入了自己的迷思：“烛光摇晃之下，只见平一指神色大变。令狐冲一惊，酒意登时醒了三分。细看他时，本来的一头乌发竟已变得雪白，脸上更是皱纹深陷，几个时辰之中，恰似老了一二十年。只听他喃喃说道：“医好一人，要杀一人，医不好人，我怎么办？”令狐冲热血上涌，大声道：“令狐冲一条命又值得甚么？前辈何必老是挂在心上？” “平一指道：“医不好人，那便杀我自己，否则叫甚么'杀人名医’？”突然站起身来，身子晃了几晃，喷出几口鲜血，扑地倒了。令狐冲大惊，忙去扶他时，只觉他呼吸已停，竟然死了。” 聪明人往往解不开此等心结，既然是杀人名医，不能医人，就该自杀身死。 江湖处处有，几人能笑傲？平一指以身实践了诺言。 平一指是医生中的大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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