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又是一年腊月十八，日子犹存，人却不在。人们说：逝者不记生日，只需记着祭日。可我偏偏忘不了这个日子。 记事时，清楚记得，每年的腊月十八天一亮，母亲会在供桌上点燃一盏煤油灯，烧上一柱香，早餐端上一碗鸡蛋长寿面给父亲，小时候，家庭经济不宽裕，宴会自然不会有。长大成人后，无论我们身处何地，这一天，都会赶回家。自97年来，父母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六年前每年的今天，我便早早在香火上方拉亮一盏灯，点燃一柱香，祈福父亲健康长寿，吉祥如意。  父亲不善于表达，他的喜怒永远镌刻在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自小到大，两个弟弟，尤其是小弟没少挨父亲的打，这时，你千万不要去劝阻，否则免不了会受他一拳头，父亲发怒时，全家人都胆战心惊。不知自己是乖乖女还是父亲偏心，他对我总是怜爱之极，这在父亲离开我们不久便得到姊妹们一致的说辞：父亲偏心，一生袒护着他的大女儿。 在我十几岁时，父亲经常带我到城里探望姑妈，一次骑自行车从六安返回，父亲把我抱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然后脱下黑色棉祆给我套上，过去的马路大多石子路，坑凹不平，一路摇摇晃晃，我仿佛在摇篮里，被父亲摇着睡着了，梦中我背着父亲，溜跑了，醒来时自己躺在了冰冷的马路上，亏了父亲的大棉袄，我毫发无损。父亲可慌神了，急急跳下车，脸煞白的，抱着我“乖乖宝贝不怕哬不怕”叫着，看到我笑了，他一手扶着自行车把，一手搂腰抱起我放在了自行车前大梁上，这样在他眼皮下看着，他的乖乖女再也不会溜走了。 我是听着父亲的斧、刨、凿、锯交响曲长大的，常常夜半醒来，还能听到“砰砰”“咚咚”“嗞嗞”的斧声、锯声。这阵阵声响撑起整个家。父亲一生克扣自己，可在我读高中时，却让我穿上那时最奢华的呢子大衣，戴上“滴滴答答”的手表。在我们学习上，他说砸锅卖铁也要供孩子们读书。复读时，我想换所学校，父亲便托人写信去了外地一所高中。上学是父亲送我的，正值骄阳似火天，路途要经过一大片沙滩地，沙滩又软又烫，表弟挑着行李箱和书籍，欢喜的跟着父亲，像个“小书童”，父亲是平足，又有低血糖，只见他走一步脚就陷进沙里一半，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挪着步，仿佛是挑着千斤重担似的，短袖衬衫后半面全湿透了，还不时回头问我：“走得动吗？”望着父亲潮红的脸和汗流夹背的背影，眼泪打湿了我的脸，默默地许下心愿。  接到招干录取通知书那天，二、三只喜鹊在园内水井旁“喳喳喳”叫着，只见父亲轻快地推来一辆自行车，他要载着我去亲戚家报喜。父亲的脸上洒满了阳光，车速飞快，一路上，笑声和着铃铛声，宛如唱着一首希望和梦想之歌。坐在后座的我噙着泪将头靠在他那敦实的背上，双手紧紧搂着他那挺直的腰板，感受着父亲喜悦的心跳。 人人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我说父亲就是女儿的保护神。在他内心深处，我们都是他的心头肉。妹妹临产期到了，还未见有人报信父亲就耐不住了，怀揣一千元去了寿县。幸亏父亲去的及时，带妹妹去了县医院检查，这一查才知道孩子在胎中已岌岌可危，父亲急速交了费用，医生给妹妹做了剖腹产手术。回来的路上，由于父亲心疼女儿想着心事，差点被三轮车撞倒，挨了三轮车老板痛打一顿的父亲到家后并没有说他自己，而是怜惜自己的女儿受了委屈又气又疼，我看到父亲流泪了。  我临产前两天，父亲因公去了我家，他忙完公事，就带我散步，说要多走动。分娩当天，爱人进城请假去了，请医生到家时，只有父亲一人在我身边，信息缺失的时代，把父亲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一会跑到马路对面，一会又跑到镇交易市场，看有没有熟人带信给母亲，他恨不得长上翅膀飞回去把母亲接了来，屋内屋外的转个不停，嗔怪着我婆婆家人，直到听到婴儿“哇哇”啼哭声时，他的脚步才停止走动，只听他在外间长长“嘘”了口气。月子里，父亲带着妹妹弟弟在家，既要做手艺活，又要忙家务，即便困难重重，他却让母亲留下照顾我，不再让我受半点委屈。  自此之后，我的孩子就由父母带着，在他们的庇护下长大。孩子上小学了，父母随着我们进城居住，父亲不习惯城里的生活，一个月急白了头，常常想着回老家，可他看着我整天不着家的干工作，每每动起回的念头，便又随之打消，一次说着竟还流泪了。其实父亲哪里忍心丢下我，因为在父母身边，家务活几乎与我不沾边，他担心自己走了，我一边工作一边照顾家和孩子负担太重，累坏了他的女儿，又委屈了他的外孙。 在父亲的心里，孩子都是他的宝！他对外孙的疼爱无人能比，孩子小时常生病，他就日夜看守不离半步，到了二十多岁，不叫“大孙子”不开口。他常常搂着孙子孙女们，左腿坐一个，右腿坐一个，怀里再抱一个……就在他生命垂危的前两天，使劲拉着最小的孙子，左亲亲右亲亲，很想一次亲个够；将一双粗糙的大手颤巍巍的伸进自己大孙子的后背，一遍遍抚摸着、抚摸着，仿佛告诉孩子：爷爷不能再陪一起去洗澡，不能再帮着搓背了…… 父亲就像一盏油灯，耗尽了一生，最终油尽灯灭，带着病痛，带着“只想快点好起来”对生命的渴望，带着对子孙的眷恋走了，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此刻，父亲乐呵呵的笑脸又一次浮现在我眼前，父亲啊，六年了，腊月十八的那盏灯没再亮，香没再点燃，女儿多想去拉亮那盏灯、燃一柱香火，祝一声父亲生日快乐啊！ 腊月十八，不曾忘却，余生依然牢牢住在心底。来生，愿自己还是那个坐在父亲自行车后座的小女孩，一个可以为父亲点灯、燃香的小女孩……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