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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德昭|逮麻雀

 古稀童趣 2022-08-18 发布于安徽

韦德昭逮麻雀

歌曲:麻雀

阳春二月,正是“花须柳眼各无赖,紫蝶黄蜂俱有情”的时候,许是老天的眷爱,连日来,我与妻每天在晨光微曦中自然醒来,都能听到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有时感觉是两只情愫缱绻,二重唱缠绵柔和;有时好像有好几只在大合唱,声音清脆悦耳,时高时低,时急时缓,而且伴着歌声还时飞时跳,好像都特别钟情于我家飘窗下的小放置台似的。说实话,每天能这样伴着欢畅的鸟鸣迎来朝霞,心情愉悦地开启新的一天,对久处水泥森林里的我俩来说,委实是一桩可遇而不可求的人生幸事。

今天是周末,我俩晨醒后,干脆都继续静躺在床上,怡然自得地贪听这迷人的天籁之音,直到麻雀们潇洒地飞走。我赶紧起床,好奇地查寻原因。原来飘窗一侧的上方有个弃用的空调洞,被麻雀选中做了窝。因洞里可能有麻雀在孵蛋,我又轻轻关上了阳台一侧不常开的窗。

我告诉来自大山腹地的妻:我们水乡的麻雀聪明胆大,警惕性特高,繁殖能力极强——除了冬季,一年能繁殖三次,每次可产蛋4至6枚。它只要觉得没什么危险,为了能有效遮雨挡风,敢把窝筑在农家的屋檐下或墙洞里(在树上筑巢很少见),也敢人前抢食,敢与高大威猛的家禽家畜争食。可它只要稍感异样,就会立马逃离,包括弃窝而去不再回来,哪怕里面还有未孵化的蛋或小麻雀......

说着说着,小时候逮麻雀的历历往事,不期一幕幕竟如波浪般纷涌到了我大脑的显示屏上。

上世纪50年代末,麻雀曾被列为“四害”之一,在举国上下开展的以除“四害”为中心的爱国卫生运动中,几近灭绝。1960年,麻雀被移出“四害”之列。时间不长,其家族又发展壮大了起来。在我稍能记事的60年代后期,因家乡盛产水稻和小麦等农作物,麻雀常常是成群地飞来飞去,有时是黑压压的一片。那时的村庄除了有两三家是青砖黛瓦的平房,其它的都是泥巴墙的稻草屋。每家草房子的屋檐下和村外较高大的生产队的草垛上,总是密密地布满了麻雀窝。除了部分窝是空的,其它的窝,成年麻雀一般都有一两只,有三四只的很少。

我们小时候,玩具一般只有大人们就地取材自制的一些小玩意儿,譬如用稻草麦杆编制,或用树枝削成的小人小动物等,若大人们能捉来麻雀给我们玩,那是再高兴不过的事了。麻雀很难逮,但大人们有办法。冬天,特别是有雪的日子和初春的时候,一般是用鲁迅先生在《少年闰土》中所记叙的,借助大竹匾或无把的柳筐等工具捕捉;在其它的日子里,常见的就是打开家中能引来麻雀的一个房间的一扇窗,关闭其它所有的门窗,再在那个开窗的窗台上和房间床前较显眼处各撒少许稻米,人静静地躲在房内便于快速关窗的墙角,守株待兔便可——窗台前的院子里最好没有人。开始,窗台上飞来麻雀,急急地啄上一两粒稻米就飞走了,在不远处的树枝或院墙上观察一会后,感觉良好就会禁不住再来,而且常常还会不断引来同伴。窗台上的米吃光了,自然会有麻雀发现房内陆上的米,但它们不会贸然飞进,总是先在窗台上小心翼翼地左瞅瞅右看看。只有在它们确认没有危险时,一两只胆大的麻雀才会率先扑向那些米。就在此时,一直躲在那大气都不敢出的人急遽关窗。麻雀见状会拼命地寻找逃离的出口,也会时不时地误撞透明的窗玻璃。然后,人只须用一根细长的竹竿不停地驱赶它,不让其有片刻的停留。最终,麻雀不是累倒在地悚悚发抖,就是撞昏在窗下。

逮到麻雀后,大人们用一根长长的细线——多数是缝衣的白线用两根搓在一起,一头拴在麻雀的细腿上,另一头系在孩子手上或让孩子攥着。小孩子对它而言,当然是庞然大物,它像个遵守契约的战俘,从不会主动对孩子攻击,也不会有屠格涅夫笔下为母则刚的麻雀的表现。对孩子来说,麻雀的好玩不仅仅因为是个活物,还在于它走路总是蹦着走——雀跃,总是不停地试图飞逃。每当线被它飞得拉直,孩子就会及时将其拽回,妙处往往就在这不停地一飞一拽之中。当然,孩子们大意的时候常有,但遗憾的是,麻雀即使逃离了人的掌控,由于腿上还系着长线,一般都活不长,比较常见的是它的尸身最后被倒挂在了树枝上。

麻雀性烈,养不活,大人们都这么说。好不容易逮到一两只麻雀,不论大人小孩,谁都想像饲养家禽一样让它能一直活下去。可麻雀偏不!“不自由,毋宁死。”被逮到后就开始绝食,一般都活不过三天,有的当天夜里就会悲壮地死去。饭米水就是放在它的嘴边,它也不会开一次口。有时,它会旁若无人般连续凄厉地对天嘶鸣,像是呼唤同伴,更像是要作最后的诀别。后来,人们即使掰开它的嘴,往里灌水塞米粒饭粒等,它也不会吞咽,只要人的手一离开,它就会不停地甩头,甩出嘴里喉咙里的东西,总是一副不甘受辱,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般宁死不屈的英豪气概,直到把自己活活地饿死渴死。是故,我长大后,对麻雀一直心存敬意。

稍长,已是快乐少年郎。我们更喜欢自己动手逮麻雀了,除了前面讲的方法,我们先是学会了玩弹弓。其实,用弹弓打麻雀,主要还是为了练技巧,逮麻雀倒在其次。由于弹弓所用的子弹都是就近拣取的细小碎石、砖瓦和一些野果的核,形状轻重各异,很难从中悟出什么高妙的道道来,“十网难免九网空”,即使偶尔瞎猫子踫上个死老鼠,麻雀不是伤了翅膀或断了腿,也是有了很深的内伤,不仅不好玩,而且会死得更快。渐渐,我们便放弃了这种效率极低的单打独斗,选择联手晚上照麻雀。

印象中,这种活动只专属于我们少年,成年人是很不屑的。月色朦胧的夜晚,麻雀们都已进窝。根据事前的安排,一两个是家中惯宝宝的小伙伴从家里带出了手电筒,有人带来了一个装麻雀的网兜,然后两个人扛着我家的长木梯子,从最近的草屋开始照麻雀。每来到一家屋檐下,带手电筒的人先是找准有麻雀的窝的位置,然后两三个小伙伴合力将梯的顶端,尽可能静悄悄地停靠在近鸟窝一侧的土墙上,一般是我悄悄地缘梯而上,爬到适当高度后再一手扶梯,另一只手快速地扑向麻雀——这是一项技术活,讲究的不仅是灯光熄灭后能稳准地捉到麻雀,动静还不能大。否则,不仅窝中的麻雀会飞走,附近窝里的麻雀也会成惊弓之鸟,甚至会起连锁反应地飞走。

最明显的是在野外的大草垛里逮麻雀(村内农户家里的小草垛很少有麻雀)。麻雀在草垛里藏得深,窝很难找,不像屋檐下的窝和麻雀那么明显。而且,在草垛里逮麻雀不能用梯子,只能借助高高的长凳。当你好不容易照到一只伸手去逮时,过程中肯定会触碰到边上的稻草,也就在那瞬间,麻雀会本能地向里退——它的窝一般筑得比较深,或从它预留的边道逃走。不管你最终是否逮到了这只麻雀,你大概率也会惊吓到藏身在它周边你根本不知道的麻雀。骤然间,扑棱棱就像对外喷射般,从草垛里连续飞出许许多多惊慌失措的麻雀,倏忽就会一个不剩,而且在其后的许多天里,这个草垛晚上都不会再有麻雀。因此,我们几乎不去草垛照麻雀。

你也许会问,屋檐下为什么那样能逮到麻雀呢?那主要是因为麻雀有很重的夜盲症,只要干扰不大,一般不会飞走。当然,在它感到危险来临而不顾一切地仓皇逃命时,盲飞中撞伤自己也是常有的事。每一次行动,小伙伴们一般逮到每人够分一两只就会收兵,因为逮多了没用。至于下次何时再集中行动,全凭大家的兴趣,是很随机的。

最难忘的,是闯下大祸的那次照麻雀。那是70年代初,年前一个雪后放晴没几天的晚上。那晚,人很多又是时近年关,大家兴致都很高,把村里的草屋照了将近一半时,收获已经足够。本来准备再顺道照几家就结束的,当梯子将要路过村边一对老人住的、中间主梁是一根大毛竹的小草屋时,走在前面拿着手电筒的小伙伴像是突然心血来潮,先是一个人快步跑到那个屋檐下照了一下(那家老爷爷很凶,我们平常是不敢来他家草屋逮麻雀的),待他发现许多窝里都有麻雀,尤其是中间毛竹伸出来的那一段竹筒里,靠外站着两只很壮实的麻雀,很是诱人时,便忍不住兴奋地用手招呼大家去看。此时,梯子已经过了他家。大家抱着侥幸让梯子又退了回来,都努力静默着用手势交流。经验告诉我们,必须先逮那两只麻雀。当我按部就班驾轻就熟地轻轻爬到梯子顶部,调整好站姿并将手迅速扑向那毛竹的洞口时,麻雀同样条件反射般顺着竹筒急速往里逃去。谁知竹筒里面最近的几个竹节子都已经不存在了,手伸进去就抓到了一团麻赖赖的东西,便本能地以为是同时抓到了几只麻雀,等拿出竹筒被手电一照,居然是一条冻僵的蛇——当年尚不知蛇有冬眠一说,吓得大吃一惊,呵唷一声便松开了手,身体摇晃了一下还好没有跌落。这可是我们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事。下面扶梯子的和就近正仰着头看我逮麻雀的小伙伴们,刹那间也都吓得呼啸着顿作鸟兽散。待大家回头看清是一条“死”蛇时,又都轰然大笑了起来。笑声不仅吓飞了这个屋檐下所有的麻雀,还立马引来了老爷爷坐在床上长时间恶狠狠的叫骂。

竹筒里面冻僵的蛇

也许是被老爷爷臭骂后心里有些不平,可又不敢回嘴,我们反而像是赌气般地将村里剩下的草屋都扫了一遍。结果,收获多到每人三只还有余。在分麻雀的时候,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听说麻雀肉很好吃,我们不如一起烧了吧”,顿时引来一致的赞同声。大家纷纷将已分到手的部分麻雀又放回了网内。

之前,我是没有吃过麻雀的,苍天可以作证!其他小伙伴估计也差不多,因为家乡过去一直没有吃麻雀的习惯。更何况麻雀那么小,逮到都是为了玩的,谁也没有想过要把它吃掉,都是玩死了扔给猫吃。可是,夜已深,到谁家去烧,怎么烧呢?大家正在犯难,四九子主动提出,到他家请他妈烧——他出生时爸爸49岁,上面几个全是姐姐,在家是个妥妥的小皇帝。他家的小厨房是单独的一间,他把妈妈从床上请起后,她是边斜着手扣上衣边来到厨房的。谁知她一看有那么多人,那么多的麻雀,又不干了。四九子一再央求,她提出了条件:只帮助洗切烧,其它的概不提供,而且还要求我们先闷死麻雀拔毛,并自带碗筷。小伙伴们都看着我,因为我是他们的头,是村里大人们戏称的儿童团长。缘是大家太想吃了,经过简单协商,有人回家搬来了几梱劈好的,准备过年用的硬柴,有人在家里拎来了香油瓶,其他一些人也分别拿来了酱油、辣酱、洋火和装盐的罐头瓶等等。因为每个人都想积极表现,都不愿遭伙伴们嗤笑,拿来的每样东西都远远超过了需要。

正当大家在昏暗的洋油灯边围着大盆子积极参与拔麻雀毛时,四九子妈又好心地提醒了一句:“麻雀不够你们吃,不如再弄些蔬菜来”。于是,我又安排几个稍大的还没有从家里拿东西来的人,赶紧去自家菜园子里弄点菜来。他们拎上篮子就出发了。直到麻雀快烧好了,他们才不失所望地拎来了满满一篮子蔬菜,有大白菜红萝卜白萝卜,有香菜菠菜大蒜等,大家合力将其洗了两遍,再由四九妈清洗一道后切碎放入大锅里一锅煮。待都悄悄回家拿来碗筷,两锅菜很快就被馋嘴的少年们,饕餮相十足地一扫而空。大家吃得那是真快活呀!每个人都是浑身通泰,怀揣着满满的幸福感回家睡觉去的。


油炸麻雀

孰料,翌日清晨,我还在梦中,村里已经炸开了锅。昨晚弄蔬菜的几个人,许是天黑不敢走远,他们不是在自家菜园子里弄的菜,而是在村口就近的路边。更由于他们忘了带刀剪等工具,所有的菜都是用手拔拽的,萝卜缨子拔断了就扔掉,再拔剩下的,再加上天黑地还有些湿,有的菜叶上还残留着少量的雪,他们不仅糟蹋了许多园子里的菜,还把附近几家的菜地都踩得惨不忍睹。先是早起到自家菜园弄菜的一家主妇发现了问题,惊得暴跳如雷。她从菜地骂起,一路骂进村,然后站在村口肆言詈辱唾沫飞溅,如喀秋莎火箭炮声震天地般连番倾泻着各种脏话。

接着,她家菜地相邻的几家主妇又相继怒发冲冠地加了进来,其声势之熏灼真的大有要一举踏平贼家之势。她们从脚印判断是孩子干的,而且是搞恶意破坏,快过年了,肯定是早有宿构,居心一定不良。正在好奇的人们纷纷围拢过去一探究竟时,村里就像电影《地雷战》里鬼子进了村一样,昨晚埋下的“雷”又猛地一个个被连环引爆了,都认为家里昨晚遭了贼。村里是七处冒火八处冒烟,再加上胡乱猜疑,骂声吵闹声相互叠加互相呼应,据说那是村里历史上从未有过的天下大乱,就连其他的一些人家也在纷纷检查家里有没有东西被盗。

我被吵闹声惊醒,待回过神来,知道已大事不好,赶紧起床吃早饭。果然,大人们很快就知道了真相,村里相继传来了小伙伴们的哭嚎声。我赶紧溜出去躲了起来。一些人还是在我母亲面前告了我的状,说我不该指使她的孩子干那事。母亲拿着一根有成人手指粗的棍子最终找到了我,问了几句话就怒不可遏地狠狠打了我两棍。然后我逃,她拿着棍子把我往村里赶。我不敢回家,母亲便在村子里追打。母亲样子虽然很凶,其实再也没有一棍打到我。后来,母亲追得上气不接下气,看看追不上了,才停下大声地对我说了一句:“小把戏唉,你总要家去,这一顿你是跑不掉的!”便转身回家去了。中午,姐姐找到并带我回家吃饭,妈妈没有再打我,但饭后还是被狠狠地申饬了一番。

直到长大后我才明白:那次不是母亲真的追不上我,是母亲必须要演这出戏。但从此,我们小伙伴在一起玩耍,谁也没有兴趣再在一起照麻雀了。我也没有再逮过一只麻雀玩了。据说,那次也是村中孩子们结伴照麻雀历史上的绝版。因为几年后,改革开放了,全社会都开始重视孩子的学习了,最主要的是,村里的草屋很快就全被砖瓦房,以及后来的楼房所取代了,野外也没有大草垛了,麻雀在村里能做窝的地方越来越少,再加上后来农村种田农药的大量施用,麻雀在农村很快就变得比较稀少且难逮难照了。尤让麻雀们雪上加霜的是,随着社会上养生学的崛起,有人挖掘出它有补肾壮阳、固精缩尿等功效,一些人便趋之若鹜,大肆捕杀,这个种群的命运便可想而知了,以至到了1989年需要从国家层面立法,将其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加以保护的地步,2013年还被列入《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临物种红色名录。细思,真的令人唏嘘。

行文至此,我家窗外的麻雀又在叽叽喳喳了。我真希望,它们世世代代都能一直这样幸福安详地生活着,与我们一家,与我们和谐共处,共享一片蓝天。

 2022年3月16日定稿于当涂)


作者简介

韦德昭,安徽当涂人,安徽省散文随笔学会会员,马鞍山市作协会员。喜寄情山水与文字,乐从容平淡生活。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齐鲁文学》、《检察日报》、《安徽工人报》、《安徽交通报》、《安徽法制报》等纸媒。多篇散文在征文比赛中获奖。

【图文编辑】老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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