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在宗教与现实之间：土耳其与沙特阿拉伯，到底谁是中东老大？

2018年10月，专栏记者、沙特阿拉伯籍的贾迈勒·卡舒吉（Jamal Khashoggi）在沙特阿拉伯驻土耳其伊斯坦布尔大使馆遇害事件，引起土耳其的高度关注，土耳其政府表示将会协助调查并将真相还给大众。卡舒吉是沙特阿拉伯的批判家，长期呆在国外，外界始终认为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ed bin Salman，MbS）与此谋杀案脱离不了关系。

在事件发生一年多后，当年在大使馆内涉嫌谋杀的几名嫌犯被判有罪并处以重刑，但沙特阿拉伯驻伊斯坦布尔总领事穆罕默德·奥泰比（Mohammed al-Otaibi )、王储国政顾问卡坦尼（Saud al-Qahtani）与情报局前副局长艾哈迈德·哈桑·穆罕默德·阿西里（Ahmad Asiri）等高层却被无罪释放。

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

今年2月时，美国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的解密报告指出，沙特阿拉伯王储正是下令批准谋杀行动的决策者。不过比起谋杀事件刚发生时土耳其政府誓言找出凶手，并将案件详情公诸于世的强硬态度，如今却不再对此事件有过多的评论。

另外，两国近期也开始军购案相关的会谈，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表示收到来自沙特阿拉伯想购买土耳其制武装无人军机的需求，虽然土耳其还并未答应，但从土耳其前后的态度转换以及两国互动更加频繁中，可看出土耳其的外交政策再度转向。

卡舒吉命案，确实让沙特阿拉伯与土耳其的外交关系陷入“死仇等级”的历史冰点——但此一现实，却在３年后有所松动。

壹

阿拉伯半岛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纠葛

18世纪沙俄、奥斯曼帝国对峙形势图

从历史上来看，自奥斯曼土耳其帝国时代以来，与阿拉伯半岛之间的冲突与合作就不断交错进行。在奥斯曼强盛的19世纪，阿拉伯半岛的势力被亲奥斯曼帝国的阿拉伯部族所镇压，直到一次大战后才正式独立成与土耳其共和国平起平坐的沙特阿拉伯。

沙特阿拉伯家族曾在19世纪初期以宗教名义起兵，并与奥斯曼统治者在阿拉伯半岛爆发了长达7年的“瓦哈比战争”，但结局是第一次沙特阿拉伯王国被奥斯曼大军灭亡，直到一次大战之后，卷土重来的沙特阿拉伯家族才透过合纵联盟，成功建立现代的沙特阿拉伯王国。

1913年奥斯曼帝国

土耳其虽然是沙特阿拉伯独立后首批承认与建立外交关系的国家之一，但比起其他海湾国家，与沙特之间的关系发展得比较缓慢。直到1957年土耳其与叙利亚爆发冲突危机后，沙特居中扮演协调者的角色，才加深与土耳其在外交上的接触。

对美国而言，沙特阿拉伯虽是中东的重要盟友；但对土耳其来说，与沙特阿拉伯之间的关系，仍随与西方国家间的紧密程度而变动——特别当土耳其得不到以美国为主的西方国家支持时，就会回头试图拉近与阿拉伯国家的关系。

最明显的例子为1960年代后期，土耳其因塞浦路斯问题与美国关系变差时，当时土耳其的外交政策随即转向中东国家，1968年土耳其总理苏莱曼·德米雷尔（Cevdet Sunay）率团访问沙特阿拉伯，除了极力发展与沙特阿拉伯的外交关系外，在经济上也扩大两国的商业往来。

土耳其因塞浦路斯问题与美国交恶，并在1970年代中期寻求“阿拉伯石油国家”的支持。1973年时，两国签订经济、商业与科学合作协议，吸引许多土耳其人到沙特经商或工作，这些也在1980年代时为土耳其赚进大量的外汇。

除了经济上的互动更加频繁外，拥有丰厚石油收入的沙特阿拉伯，也在1979年土耳其经济危机时，向土耳其纾困4亿美金。直到1980年代，沙特阿拉伯成为继美国与德国后土耳其第三大的债权国，也造成土耳其在财务上高度依赖沙特阿拉伯的现象。

贰

土耳其与沙特的政经合作

除了土耳其本身对外政策会影响土沙两国的紧密程度外，中东地区的动荡也是加速两国合作的推进器。比如1979年的伊朗革命、1980年开始的两伊战争以及多次的巴以冲突，都让土耳其、沙特双方在不稳定的中东局势中更倾向寻求彼此的合作关系。

1985年时，土耳其、沙特两国展开共同军事行动，签订相关的军事协议，由土耳其生产战机提供给沙特阿拉伯，这对土耳其来说无疑是增加了一个国防工业的出口市场；对沙特阿拉伯来说，则是在区域内巩固同一阵线的盟友。

土耳其与沙特阿拉伯的军事合作，一度在冷战末期有所增温；但随着苏联解体以及1991年波湾战争所确定的“美国治世”独霸天下，双边的军事合作也就没有积极下文。

随着冷战结束，土耳其在外交政策上再度转向西方，对当时的土耳其来说，加入欧盟是首要目标，保守且伊斯兰色彩浓厚的沙特阿拉伯自然就不是土耳其的重点发展对象。两国间的关系更在2010年的阿拉伯之春后降到冰点。

首先是2011年爆发的叙利亚内战，虽然土耳其与沙特阿拉伯都对伊朗介入叙利亚局势感到担忧，支持相同的反政府势力。但沙特阿拉伯主要目的在于牵制伊朗与俄罗斯的势力发展，土耳其则是更注重在国内库德工人党（PKK）的问题，在库德族问题上土耳其并未得到沙特阿拉伯充分的支持，叙利亚内战并没有为土沙两国带来更加紧密的合作关系。

再者是2013年埃及军事动乱，由于两国所支持的派系不同，让歧见浮上台面——在埃及政变中，土耳其支持来自穆斯林兄弟会的穆西（Mohamed Morsi）总统，但沙特阿拉伯却将穆斯林兄弟会视为恐怖组织，支持有军方背景的塞西（Abdel Fattah el-Sisi）总统。

埃及问题一直以来都是土沙两国间最大的分歧点，土耳其自2013年后就没有与塞西总统有任何外交接触，但从近日土耳其政府向埃及塞西总统释出善意的举动看来，未来土耳其的外交政策会更偏向中东国家，连带与沙特阿拉伯的关系可望更加紧密。

2016年，埃尔多安为来访的沙特阿拉伯国王萨尔曼赠予勋章，表达对两国关系的友好重视。没想到不久之后，本来就因“阿拉伯之春”立场迥异的土沙两国，彼此猜忌竟爆发了“卡舒吉事件”。

除此之外，2017年包含沙特阿拉伯在内的海湾国家对卡达实施外交封锁时，土耳其选择与卡达站在同一阵线，与海湾国家间的关系也连带受到影响。当时的土耳其为了展现自己是“守护中东政治稳定与和平”的老大哥，在卡达设军事基地保护卡达小弟。同时也不偏心地向沙国提出设土耳其军事基地的要求，但却被沙国政府以“不需要”为由回绝。

虽然当时的卡达危机让许多国家捏把冷汗，深怕区域里的擦枪走火会引起更大的冲突，但最后仍和平落幕。海湾国家在去年底陆续取消对卡达的外交封锁，也让土耳其在发展与海湾国家间的关系上可以更加顺利。

叁

两国价值观相差甚远

土耳其与沙特阿拉伯虽然同为伊斯兰国家，但两国在政治上的价值观却差异甚大。

凯末尔

土耳其在经历凯末尔的西化洗礼后，政教分离与反帝国思想成为土耳其的中心思想；沙特阿拉伯则受到瓦哈比主义的影响，目标是建立一个政教合一且君主专制的国家。虽然在区域政治上都是偏向美国阵营的中东国家，但彼此的路线不同，也是两个国家没有深厚合作关系的原因之一。

对于土耳其来说，自2016年后外交层面与西方国家逐渐疏远，在叙利亚问题上又无法与美国达成共识，未来外交上的发展重点会更加倾向中东，包含沙特阿拉伯与埃及在内的国家，都会是土耳其外交上的重点国家。甚至也会持续与伊朗、俄罗斯接触来牵制美国。

例如2019年时土耳其、伊朗与俄罗斯针对叙利亚问题所组成的三方高峰会，就对美国的警告意味浓厚。在土耳其倾向中东的外交政策下，与沙特阿拉伯王室的关系自然就相当重要。虽然土耳其对于沙特阿拉伯王储穆罕默德仍持保留态度，但土耳其并不想破坏目前两国之间的和气，改善与沙国间的外交关系对目前的土耳其来说有利无害。

侯赛因的帝国梦

去年G20领袖会议前夕，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与沙特阿拉伯国王萨尔曼通话，表示两国间对话的管道通畅，也暗示土耳其有意拉近两国间的关系。一方面可以修补与海湾国家的关系，另一方面也希望沙国在自身与希腊的东地中海纷争中停止支持希腊。

对沙特阿拉伯来说，介入也门内战后持续受到西方国家的批评声浪，也有部分国家对沙特阿拉伯实施武器禁运，在此同时如果可以在中东增加拥有军事实力的盟友，同样也符合沙国的外交利益。然而美国是否还可以控制这两个重要的中东盟友，以及是否可以在外交上同时满足土沙两国的利益，则会影响着两国的外交政策与彼此间的关系。

虽然在卡舒吉案后，土耳其尽量释出善意，但沙特3月时宣布关闭多间土耳其语学校的决定，此举动仍引起土耳其国内不小的反弹。

两国的外交利益是否在未来可以朝着同一个方向发展，抑或是双方暗地里争夺当中东大哥的小动作会逐渐浮上台面，值得后续的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