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仅是世界杯首次在冬季举办，也是首次在阿拉伯国家举办。 本届世界杯的花费仅官方数据就高达2290亿美元，比上届俄罗斯世界杯高14倍有余，也远超花费440亿的2008年北京奥运。预计各类收入却只有170亿，净亏损超过2000亿，超过2021年卡塔尔全国GDP。哪怕对日进斗金的卡塔尔来说，也算是下了血本。 在花钱赚吆喝的荣景背后，东道主卡塔尔，这个只有31万公民的小国，这个伸向波斯湾温暖平静海水的半岛，这个挥金如土的白衣豪门，实则是在全世界最不稳定的地缘政治的夹缝中生存。 
事实上，如果用一个词来描述卡塔尔，可以说是“矛盾”。 她地理和人口的渺小，与巨大财富和影响力看似矛盾；簇新的现代建筑，与寸草不生的沙漠也相矛盾； 表面上的开明、包容，与极度传统保守的卡塔尔社会相矛盾；“伊斯兰在线”与半岛电视台相矛盾； 允许美国修建海外最大空军基地，与亲近伊朗、联络极端组织相矛盾；还有与沙特阿拉伯相爱相杀的矛盾…… 从卡塔尔，你不仅能看见一个小国在大国之间灵活周旋的本事，也能管中窥豹地看到中东和世界地缘政治的博弈。 没人能绝对保证，是否某一天，卡塔尔会从世界政治地图上突然消失。 或许未来的我们会发现，这届世界杯每一场比赛，从一开始就沾染了历史感和火药味。 01.卡塔尔：富而不强非幸事1940年的多哈，在英国外交官的笔下，是一个凄惨的小渔村，酷热难当，破烂不堪，缺水缺电，海岸空空荡荡。 整个卡塔尔在本国最重要的贸易资源——珍珠——价格在日本养殖技术的冲击下价格崩溃之后，人口一度下降到仅1.6万人，属于真正的欠发达地区。 
但如今，卡塔尔却一跃成为世界人均收入第四高的国家，她的世界形象有着多面的光彩：舒适先进的卡塔尔航空、言路大开的多哈辩论、世界级影响力的媒体矩阵、在阿拉伯国家中以开明、平等著称的社会政策。 卡塔尔是一个典型的油气资源食利国家。石油储量虽然丰富但并不出奇，她真正的财富是天然气，储量高达世界第三，是全球液化天然气（LNG）第二大出口国，大量供应亚洲和欧洲国家。 而且与其他产油国相比，卡塔尔小体量的国家也是一个优势，使得其石油基价非常低。所谓基价，就是油气保证金融稳定的价格临界点。根据PFC能源2008年评估，委内瑞拉需要95美元/桶，沙特阿拉伯需要55美元/桶，而卡塔尔只需要10美元/桶就能维持金融稳定。 然而，富在乱世并非吉兆。 卡塔尔有优越的资源优势，地缘政治环境却极度凶险，一开局就是困难模式。 
在阿拉伯半岛，部落才是政治的天然基本单位，国家是由强大的君主吸纳大大小小的部落组成的。卡塔尔的特殊之处就在于独立。 其他阿拉伯国家，比如阿西尔酋长国，就并入了沙特。而迪拜、阿布扎比等组成阿联酋。但1971年独立的卡塔尔却始终保持“单身”，执政的是曾经并不显赫的多哈的萨尼家族。 卡塔尔的地理位置上有巴林，下有阿联酋，西接沙特阿拉伯，东边与伊朗隔海相望。每一个邻国都比卡塔尔人多势众。萨达姆时期的伊拉克，与伊朗、沙特三国争雄，更是对海湾小国虎视眈眈，科威特就是不幸的榜样。 在海湾之外，英国、土耳其、埃及也伸出长臂，而美国更是得罪不起的大势力。与这些大结构相比，卡塔尔就像是拳击擂台的一枚鸡蛋。 海湾战争中，伊拉克的飞毛腿导弹就曾掉到卡塔尔境内，沙特和阿联酋总是打半岛南方接壤边境的主意，伊朗则与卡塔尔共同拥有最大家底北方气田。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如此窒息的环境，也给了卡塔尔一种特殊的性格： 卡塔尔人厌恶任何激进、绝对的政治或者宗教意识形态或者站队，因为这会让他们被纳入某个强大邻国的领域。 卡塔尔的生存之道是，选择从轻量级的地位打出组合拳，以精明、灵活又极为大胆的外交手段来主导国家发展，把地理劣势变为优势，活到了2022。 02.卡塔尔的生存之道卡塔尔的第一拳是提升软实力。 谢赫马哈德在1995年政变废黜了自己的父亲，登基成为国家元首埃米尔。 同年，模仿BBC模式的半岛电视台成立。半岛电视台同时引起了周边伊斯兰国家和西方的不满。它慷慨地包容了各种宗教和政治光谱的声音。 对卡塔尔来说，黑粉也是粉，要的不是正确而是流量。整个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都没有能与西方对话的媒体，半岛电视台就成了香饽饽。萨尼家族从油气土豪，成了中东的媒体大亨，提升了话语权。 
另一个相似的战略是，不惜血本地投资卡塔尔航空，把多哈变成东西方世界的客运枢纽，进一步加强了自身安全。 然而软实力终究不能替代硬实力。卡塔尔只有一支可怜的海军和1800名常备军，不足以抵御区域冲突。 卡塔尔的第二记重拳，就是引入美军基地。 2002年，美国在沙特的苏丹王子空军基地引发越来越多的不满而不得不退出，迫切需要在中东寻求一个支点来进行针对伊拉克的军事行动。 卡塔尔抓住机会积极地拥抱美国，在多哈城外20英里的地方，划出一块庞大的土地供美军使用。 
美军的存在，保证了卡塔尔不仅不至于被沙特、巴林、阿联酋吞并，更是直接增加了对大国如伊朗、土耳其的筹码。 卡塔尔的第三拳，则是建立在前面两者上的秘密金钱外交网络。 有油气和金钱作家底，有媒体为各种光谱的政治势力提供舞台，有便利豪华的交通优势，又与美国建立亲近关系，再加上君主稳固、决断的国内陆位，使得卡塔尔成了中东最重要的外交调停者，为卡塔尔带来了世界级的声望和影响力。 2001年，卡塔尔协调了伊朗和阿联酋的岛屿主权问题谈判； 伊拉克战争前夕，卡塔尔的埃米尔谢赫马哈德替美国给萨达姆·侯赛因递话； 在巴勒斯坦，卡塔尔是哈马斯、法塔赫都认可的中间人； 在2008年的黎巴嫩武装冲突中，卡塔尔依靠与真主党的交情，协调停火，可谓传奇。 谢赫马哈德把冲突各方都请到多哈豪华的喜来登酒店，以个人情面安排了闭门小会，像个老娘舅极力劝和，最后协商出一个历史性的和平协议。 03.走在钢丝上的卡塔尔然而，高调、聪明的卡塔尔并不能让所有人开心。 在中东，伊拉克垮台以后，沙特和伊朗这对世仇就成了区域不共戴天的两极。 2016年美国总统特朗普上台后对伊朗主打强硬的外交政策，使得沙特作为美国反伊盟友的位置凸显、巩固。美军也在2019年重返沙特的苏丹王子空军基地。 新局势下，卡塔尔陷入来自沙特的包围。沙特是卡塔尔最重要的外交关系，卡塔尔在民族、文化、宗教，和军事外交的大方向上都与沙特看齐。 
如果说沙特就是阿拉伯世界的委员长，那么卡塔尔就相当于桂系，是阵营中一颗叛逆的钉子。各自小算盘里，沙特和卡塔尔彼此像中央军和地方军阀一样相互猜忌。卡塔尔明白，伊朗一旦失势，自身可能将兔死狗烹，遭到沙特大阿拉伯巨浪的淹没。 因此，卡塔尔选择远交近攻，与伊朗和土耳其加强关系。 此举彻底激怒沙特，指责卡塔尔支持恐怖主义，直接带着整个阿拉伯半岛国家集体与卡塔尔断交，甚至想过开凿运河将卡塔尔变成岛屿，物理踢出阿拉伯半岛。 一时间，阿拉伯半岛的港口、银行、广播电视等都切断与卡塔尔的关联，卡塔尔也退群离开欧佩克。卡塔尔似乎又回到了那个鸡蛋的脆弱位置，静静等待机会。 然而随着特朗普的落选，全球主义老将拜登的回归，美国的中东战略发生变化，卡塔尔又获得与阿拉伯诸君主国修复关系的机会。2021年，阿拉伯各国恢复了与卡塔尔的外交关系。 世界杯成了卡塔尔重整地缘政治的绝佳机会。 虽然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台面下做了什么，比赛开幕前，曾在外交危机中一度被沙特封杀的卡塔尔转播公司BeIN Media Group突然宣布沙特一家媒体公司签署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 而在世界杯开幕式当天，沙特王储萨勒曼突然取消访日，而是出现在多哈开幕式的“C位”，还见证了本届世界杯上的最大“爆冷”——沙特2:1战胜阿根廷。卡塔尔世界杯让整个阿拉伯世界感到振奋，感到与有荣焉。 
这些都标志着两国的地缘关系正在转变方向。 当天，沙特王储戴着一条印有卡塔尔足球标志的围巾，显示出对卡塔尔“兄弟般的支持”，卡塔尔埃米尔也在比赛现场高兴地将沙特国旗批到自己肩上。 一场持续五年的外交危机，在足球的欢乐中冰消瓦解。 对于永远走在钢丝上的卡塔尔来说，或许这才是值得记入世界杯的收支表的事项。 参考资料 《卡塔尔：一部现代史》，[美]艾伦·J.弗洛姆赫尔兹，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9。 《沙特、卡塔尔、伊朗的三角关系》，德国之声（DW）, 2017。 中东地区秩序演化及新趋势，张卫婷，《外交》季刊。 Qatari Sports Broadcaster Signs Deal With Saudi Firm, Marking Geopolitical Shift， WSJ，20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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