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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连载】李晋成:太阳花(36)

 砚城文苑 2022-08-20 发布于山西

第 36 章
文彬没想到吴校长突然来了,他还在电脑上与秦露修改今年的工作总结,一抬头吴校长已在了桌前,他慌忙站起来问:“吴校长,您来了,路上不好走吧?”吴校长和蔼地说:“还行,雪基本化了,就是进沟这段有点泥。”秦露给校长倒来一杯水,吴校长说:“不喝了,事还多,我来慰问一下村里贫困户,你说有9户,我带了9份慰问品,你跟我走走吧,尤其是我帮扶的那几户。”文彬走在前边,边走边将近期的工作简要向吴校长进行了汇报,吴校长边听边点头说:“小王,杨书记经常提你,说你工作扎实,李副省长还采纳过你的建议,好啊,年轻人就应该好好工作,工作好了谁都看的见,包括村里的人们。”说着到了刘蛮小家,蛮小高兴地站在地下,文彬介绍了蛮小家里的情况,蛮小握住吴校长的手不知说什么。去年来慰问时他不在家,家里只有全喜,吴校长问全喜为什么不念书,全喜说家里不需要念书的,需要放羊的,吴校长当时很忧心,曾专门向文彬说过此事,文彬也将全喜现在的情况向吴校长汇报过。吴校长扫视了屋里一遍,像是在搜刘全喜,问:“你儿子呢?”“去念书了,现在学生可好了,”说着找来全喜的“学习成绩进步奖状”给吴校长看,“这要谢谢王书记,不是他,全喜还在放羊了。”吴校长看着奖状高兴地说:“念好了,将来让孩子考我们晋源大学。”“你的羊怎么在家里?”“它们还小,我怕院里冻着,这两天太冷。”“哦——”吴校长又看了看熏得黑乎乎的家往外走。走到院门口,蛮小忽然问:“领导,我能提个请求吗?”吴校长转回身,随从的人一愣以为要出什么状况,尤其是田书记跟郭乡长已寻思如何应对,三台摄像机齐刷刷地对准了蛮小,蛮小嗫嚅着说:“不要把王书记调走,行不?”众人又一愣,这更出乎人们的意料,尤其老支书与有谋,在他们眼中蛮小就是个二溜子小村痞,三位记者更是屏息凝神深怕错过最有价值的东西。吴校长走上前拍着蛮小的肩膀说:“不会的,你不想让王书记走?”蛮小点点头,“嗯,不是王书记,我妈坟头连个花圈也没有,不是王书记,我家今年的玉蜀黍都爬地里了。”吴校长深受感动,看了看王文彬,早听杨书记说小王工作细致,没想到如此深入,这才是走进了群众心里。吴校长问蛮小:“你听谁说王书记要调走?”“以前不都是这样吗,来一位新书记,不到半年就不见了。”吴校长被蛮小逗乐了,说:“你放心,这次不会。”
文彬带着吴校长去了有全家。省里的那位记者,上次李副省长来时也跟着,知道李副省长关注刘家沟,也很看重王文彬,又有这么好的新闻材料,决定对蛮小进行深入采访,所以留下来继续跟蛮小聊。蛮小见这位一身香水味的小姑娘对王书记感兴趣,也就将王书记给全乡老人体检、帮助村里人掰玉米、动员全喜念书、办合作社、组织女人们绣鞋垫等所有事,前前后后,一五一十,讲故事般全说了。只字没说建公厕,不是他替王书记专捡好听的,而是一旦提公厕不得不说他踢门、被罚,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按说蛮小的表达也不生动更谈不上形象,可还是把小姑娘感动哭了,她边擦泪边走下土坡正好碰着了与她一起来的小夏。“你干什么去了,整车人都等着你呢,”小夏着急地问。她也没回答,二人急匆匆地跑向中巴车。一上车,吴校长看见她眼红红的,问:“小李,怎么啦,大风吹了毛眼眼了?”逗得小李笑了,全车人也跟着笑。车开动了,小李凑到吴校长跟前小声说:“吴校长,我想写篇通讯,报道报道王书记。”“你去采访了?”“嗯,你们去慰问,我跟刘蛮小坐了坐。”“说说你听到的。”于是,小李将刘蛮小说的全部转述过来,不过比蛮小说得更条理、更能打动人。吴校长也将慰问时看到的、听到的讲给小李听,小李听着听着泪又来了。吴校长递给她张纸说:“小李啊,你写不写通讯那是你们新闻工作者的事,我觉得这样的人和事不能只限于刘家沟,它的意义应该更广阔深远。”田书记与郭乡长一直在旁边听着,听到这话,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笑了。
但工作站的气氛就没这么祥和了,午后,有福领着几家非贫困户围着王文彬质问,为啥没他们的慰问品。文彬解释这是专门慰问贫困户的。他们说去年还有今年为啥没了。文彬不好解释。这时,老支书分开众人挤进来,将拐棍举得高高的,拼尽气力喊:“不要吵了!”人群安静下来。老支书说:“你们这么多人围在这里,吵翻天能吵出半袋面吗?你们质问王书记,王书记要不会生产米面?事情还得商量,你们选个代表出来,咱们有话坐下说。”人群又嗡嗡地吵起来,最后一致同意有福为代表,其他人退到了院里,有些不想来的趁机溜走了。到刘有谋进来时,院里只剩四个人,两个缩在墙角直打哆嗦,两个在院里蹦跶。有谋心里暗笑,佩服老支书高明,再冻一会儿还等啥,米面等不着白等一场感冒,不信试试!有谋坐下来,老支书说话了,“咱们临时开个会,议题就一个,关于分发慰问品的事,大家说说哇。”有福急不可耐地说:“一个村为啥有他们的没我们的,你们做事不公平!”秦露说:“是一个村,但9户是贫困户,15户是非贫困户,这次大学慰问的是贫困户,如果哪天慰问非贫困户,肯定去看你。”“贫困户、非贫困户还不是你们说了算,”有福抢辩。老支书站起来,“你说话得有依据,咋是我们说了算,当初评选完在村里公示了一礼拜,你没见?”“见了,我不同意。”“你不同意,当时咋不说?”“我不想说。”“不是不想说,老支书,当时他评上了贫困户,能领慰问品,后来'出列’了,领不上,狗急跳墙呗,”承青斜着眼看有福。文彬想起来了,刘承明说过,有福是15年动态调整时“出列”的,同时“出列”的还有老支书,当时有福不依不饶,说老支书不出,他也不出,可老支书出了,他带头闹,被老支书狠狠批评了一顿。有福站起来朝着承青嚷,“我去年也不是贫困户,为啥去年有了?”众人被问住了。有谋跟有福是叔伯兄弟,有谋站起来说:“有福哥,去年是慰问全村,今年是慰问贫困户,这是两回事,你听不明白呢?”“去,还轮不到你训我,你是领到米面了!”“那把我的你拿走,一份米面油,值得你面红耳赤吗?”“谁要你的,我是跟村里说。”“我是村委人员,我那份给你,我去拿,”承明说着去取了。
不一会儿,提来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有福看着米、面、油问承明,“真给我?”“真的。”有福弯下腰去提米面,被有谋朝膀子一脚踢得坐在地上,文彬急忙拉开有谋。“你还真拿呀?你脸红不,承明孤身一人住着一间破窑,还是危房,你有儿有女迎街三间新窑,你拿他的,不害臊!你今天要拿了,我明天一把火烧了你的破窑,你不是想当贫困户吗,烧了窑就是贫困户了。”有谋扯着嗓子喊,外边的四个人听见都跑回家了。有福被有谋的气势镇住了,慢慢地站起来懦懦地说:“不拿就不拿呗,还真打呀!”众人听着又好气又好笑。“你还不走,等着我点火呀!”有福还真怕这个弟弟给他点窑,灰溜溜地出去了,才看见院里已没有一个人。
有福走后,文彬问老支书去年慰问的情况。老支书诚恳地说:“去年也怪我,觉得村里人都不容易,又是晋源大学慰问,就把全村人都报上了,总共24户,大学也没核对,就按24户发来了慰问品。”秦露看着王文彬,文彬低下了头,去年自己根本没在意这个数,将老支书报来的原班不动地报给了学校,是自己失职啊!工作真来不得半点马虎,不然时刻要为自己的马虎补单。“如果是这样,那这些人明天继续来要怎么办?”秦露担忧地说,“今天其实并没把这事澄清,刘有福只是被有谋一时慑住了。”文彬也担心,去年都领了给人们造成一种错觉,认为大学是慰问全村了,那今年怎么可能只慰问贫困户?老支书也紧锁着眉头,为去年的一念之仁深深懊悔,大事小事得讲原则,一旦破坏原则,好心也能办坏事。老支书让承青给倒来一杯水,喝了一口说:“谁造成的错误谁承担,这事我向他们解释,万一解释还不听,我引咎辞职。”文彬首先反对,其他人都反对。老支书恳切地说:“我知道你们的心意,但我老了,能休息了,借这事下来不是挺好吗?”承明说:“不行,下也得正常下,不能背一口黑锅下。”文彬看着老支书,知道他确实想休息了,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才发现周围已黑了下来,灯还没开,他让承青拉着灯,屋里一下亮堂了,气氛也显得不再凝重。文彬说:“时间不早了,大家都还没吃饭,咱们赶快议议,形成个办法。我认为这是两件事,向人们解释是解释,老支书辞职是辞职,咱们不混为一谈,我看今天只讨论如何向众人解释。”众人同意,老支书保留意见。那如何解释呢?承明说:“数字是我报的,我就说老支书不清楚,让他们找我。”秦露反对,“不行不行,这一听就是推脱,众人不会接受的。”文彬也支持秦露说:“对,决不能推脱,让众人以为咱们糊弄人。我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实事求是,将实际情况跟众人说清楚,我相信人们会理解的。”老支书说:“还是我解释,错误是我造成的。”“我也解释,当时我怎说也算扶贫工作队队长,老支书报来的数字,我确实没核对。”众人一看,两位书记主动承担责任,都同意了。秦露说:“那最好不要等他们来找,咱们叫他们来更真诚。”有谋说:“是了,要叫将全村24户都叫来,讲清去年慰问的由来,今年慰问的政策。”承明最热衷开大会,“我看行,就在这院里,明天几点了,我通知人们。”“十点哇,早了也冷,”老支书说。事情商量定了,人们站起来,展了展腰。老支书觉得腰疼,秦露急忙给捶了捶,捶得老支书乐呵呵的。
人们刚走,杨书记来电话了,文彬接起来,“杨书记,晚上好,吃过饭了吗?”“刚吃,你呢?”“也是刚吃过,下面条。”“真的?”“真的!不信,您来检查。”“你小子,什么时候能学会主动给我汇报工作呀!”文彬一惊,哪件事没向杨书记汇报呢?他急速地想,脑子里像过电影似的,建公厕、给老人体检、党组织活动、成立合作社、购买收割机、推销农产品、组织手工绣,都汇报过呀。他只好诚恳地问:“杨书记,您指哪件,我现在就汇报,若汇报不清楚,您尽管批评。”“哪件?你不汇报的多了!”文彬的心咚咚地跳着,撞击着胸脯,额头的汗一珠珠往出沁。“我问你,你冒雨查灾情、给刘蛮小去逝的母亲送花圈、千方百计让刘全喜念书、帮刘有全收割庄稼、与刘承红捉诈骗犯,这都汇报过吗?”文彬听说是这些事,紧张的心放松下来,轻声问:“这些也要汇报吗?”“当然汇报,今天不要吴校长跟我说,我还不清楚,”文彬彻底明白了,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杨书记,这些,工作总结里也不能写呀。”“怎么不能,凡是你在刘家沟做的事都能写,写成通讯、新闻、报告文学,你不能一个人悄悄当模范、当英雄,要站出来激励更多人。”王文彬被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杨书记是褒还是贬,只能静静地听着。“近两天,你回来,将这些事详详细细给我说说,我要让学校的党员都听听!”电话挂了,王文彬看着手机发愣,杨书记啥意思?管他呢,这些事好汇报,准备都不用准备,随口就能说上来。他累了,想睡觉,饭都没吃。
文彬刚开门,承明就来了,估计他激动得一晚上没睡踏实。他打开话筒、功放,试了试,声音正合适。这套设备是晋源大学下设的光电厂作为元旦礼物赠送给合作社的,有谋建议安在工作站供村里使用。别看只在窑的外壁上挂着两个音柱,声音异常洪亮、清楚,比老支书窑头的那对大喇叭强多了,那对家伙头昂得高高的,看上去虎威虎威,像一对凶猛的藏獒,要多神气有多神气,可只能唬唬外来人,村里人都知道一通电只会哧哧吱吱地叫,还结巴,承明说半天人们听不清一句,还得承红站在窑头再喊一遍。后来,干脆不用了,这对宝器也就作为一种象征蹲在了窑头,外人进村一看,哦,那肯定是支书家!自村里设了工作站,人们也慢慢习惯了来工作站商量工作、开会,老支书的院子渐渐清静下来,文彬本不想装的,怕老支书有想法。老支书却坚持让装,一装上,乐坏了承明,抱着话筒试了又试,元旦那天整整放了一天音乐,《希望的田野》《今天是个好日子》《走进新时代》循环播放,带动得整个沟都欢腾了。今天是承明第一次正式使用这套设备,只见他郑重坐在椅子上整了整衣帽对着话筒说:“全体村民注意啦,全体村民注意啦,各家派个代表,各家派个代表,前晌十点,前晌十点,来工作站院内开会,来工作站院内开会。”说完,他关上话筒开关,打开功放又放起了音乐。文彬没理他。
九点多一点,人们已陆陆续续走进来,私下里悄声问:为甚开会了?没人说得上来,昨天来过工作站的或许有个估计,也不确定。承明在门上出出进进,很忙碌,不是给这个取杯水,就是给那个搬个凳子,秦露也懒得说他。老支书来时,已近十点,他坐在沿台中间的藤椅上,清了清嗓子,文彬、有谋、承明、秦露、承青站在他两边,他说:“今天将大家叫来,是给大家解释一件事,就是晋源大学慰问的事,希望大家理解。去年慰问前,大学里问我们村有多少贫困户,我当时只想给大家争取些慰问品,就将全村24户都报了,大学里也没向乡里核对这个数字,就按24户发来了慰问品,我给每家每户都送了。”文彬插道:“去年老支书报回的数是我审的,我当时没看就直接上报了,这是我的失误。”老支书接着说:“今年慰问前,也报数字了,我跟王书记商量,不能谎报了,我们村有多少贫困户线上都有数据,上边一直强调精准,我们不能欺骗国家,所以按实数9户报的。这就是两年慰问的实际情况,错误是我与王书记造成的,让大家误解了国家的政策,今天给大家解释解释,希望大家能理解。”“理解甚了,理解要理解不来米面油,”有福在人群里说,有几个附和,“就是、就是!”有祥站起来说:“谁短你米面油了,是你去年多领了,你还要甚!”刘蛮小也说:“就是,老支书,让他们退出来。”听说要让退,刚才抢着要的几个人都了缩回去。有江站前来说:“真是得了好处还卖乖,咋好意思开口。”刘大爷走到沿台前说:“娃娃们,国家的政策管好了,现在税不收税,提留、摊派没,种地有补助,庄稼苗子还给入保险,还要咋了,现在是在天堂里了,1942年河南大旱饿死多少人,那时谁当你个人了。为了一袋米一袋面一桶油,值吗,在这里的谁家买不起一袋米面,过日子,得靠自己,咋能靠国家给了。谁家过年没煎糕的油去我家舀,我不多,也够吃。”一席话,说得众人都低下了头,会场里静极了。几只麻雀站在窑头叽叽喳喳地叫,似乎在争吵什么,莫非也是为了几粒米?



李晋成,网名松竹,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山西省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2006年开始陆续发表作品,中篇小说《心尘》荣获忻州市2017年“重点文艺创作奖”。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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