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 贫 路 上 刘守强 一 阳春三月,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董家箐两边的山坡上开满了红籽花。这里土地贫瘠,高大的乔木难以成林,却遍地生长着低矮的红籽树,一丛丛的满身长刺,叶子小片小片的像豆瓣。春天到来,满坡的红籽争先恐后的开花了,雪白的小花朵挤满了一树,满山遍野都散发出一阵清香,整个董家箐都被花香熏醉了。蜜锋在花间穿梭奔忙,一派热闹景象。 山坡下,董家箐村第一书记胡兵正带着几个村民汗流浃背的疏通落水洞。这时,黄小叶从村委会打电话来喊:说上面来人了,要胡兵赶紧过去。 肯定是厂地联合巡查组的人,昨天,厂监察部主任李伟光就打电话给胡兵说,厂地联合巡查组的今天要下来。 上个月,响水湾电厂纪委和自治州脱贫攻坚指挥部同时收到了对驻董家箐村第一书记胡兵的举报信。厂党委高度重视,立即联系了州纪委,分别派人组成了厂地联合巡查组,到董家箐开展扶贫专项巡查,并对反映的问题进行调查核实。临行前,党委书记林源平要求:巡视组除了对举报信上反映的问题进行核查外,还要对胡兵从驻董家箐起至今的工作开展巡察审计,有问题尽早处理,如果是诬陷也要及时为胡兵澄清正名。 2016年8月,响水湾电厂响应中央脱贫攻坚行动号召,参加所在自治州的脱贫攻坚战,承担董家箐村的对口帮扶。厂里发出公告征召驻村第一书记,胡兵看到通知后第一个就报名了。他当时是生产技术部的主管,负责全厂水工领域的技术管理。 胡兵在基层班组工作多年,技术水平不错,部门刘主任一直都很器重他。得知胡兵要下乡,刘主任立即来劝他取消,他却第一次拒绝了领导的要求。刘主任去找林书记,林书记说,厂党委已经研究决定了,要刘主任以大局为重,响应国家号召。刘主任于是反过来嘱咐胡兵:离开厂里到外面独立开展工作,既要耐心细致,又要与各方面做好沟通,千万要注意自己代表着企业形象,责任重大,出了问题对他自己和厂里的影响都是巨大的。 到董家箐以来,胡兵一直都把村里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干,修公路、装路灯、兴办养牛场,每一件事他都冲在前面。 胡兵觉得自己还是有功劳的,万万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检举自己。 自从到董家箐来的第一天起,胡兵一直十分注意,怕在经济问题上说不清楚,凡涉及用钱的事,他总是多个心眼,尽量和黄支书一道去办。黄支书实在走不开,他也要喊上其他同志一起参与。 即便这样小心,还是有人对他进行了举报。有报必查,这是纪委的职责,胡兵能理解。可是,无论是村里还是厂里,他都想不出有谁会举报他。自从头天下午接到李主任的电话起,胡兵就在分析这个问题,可仍百思不得其解。 消水洞在村西头外,回村部的通村路穿过几片稻田延伸到北山脚下,田里的小麦刚收完,正准备等天下雨后才能打田栽秧。雨下大了却容易使董家箐淹没,消水洞得加紧施工才行啊,可不能让董家箐再淹了。 北边山脚依山而居的是二组村民,黄支书的家就在这里。他家的房子是二层平房,外墙贴着浅绿色瓷砖,鹤立鸡群,在村里显得很特别。 听说被举报,胡兵最先想到的是黄支书,在村里就是他和自己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对自己做的事最了解,何况自己还得罪过他。比如说精准识别贫困户的事。 胡兵刚到董家箐一个多月,脱贫攻坚指挥部就下达了最新文件:每个贫困村必须开展村民收入调查,对原来的贫困户尤其要精准识别,确保精准扶贫。 当时,胡兵正想详细了解一下村民情况,觉得趁此机会请黄支书带着自己去开展调查真是一举两得。来扶贫后,村里哪家有多少人?有几个孩子上学?几个打工?在哪里打工?自己作为第一书记,对这些情况全然不知。 黄支书却弓着腰说,他这几天腰杆都直不起来了,正要让儿子云天送他去县医院看看,可能要留在城里扎几天针灸。 胡兵向支书说了工作的困难,也分析了自己的看法:这段时间,电视里不停的报道打击扶贫领域的不正之风,什么“优亲厚友、截留私分、虚报冒领”都被查出来处分了,估计这次贫困户识别不精准,乡里是要追责的。他建议支书要高度重视。 黄支书想了一下说:“我让小叶帮你吧。” 黄小叶很年轻,三十多岁,身材不高,苗条得略显娇小,齐耳短发,显得有些干练。知道她是支书的侄女,胡兵对她的能力有些怀疑。没想到做起事来倒也踏实能干。他们加班加点的忙了一个多星期,工作终于完成。 董家箐共有216户人家,1175人,原来上报的贫困户97户,贫困人口467人。经过重新精准识别,有四户村民算不上贫困户。 当胡兵把识别结果交给黄支书时,他看了一眼识别出列的名单,脸色就阴了下来。胡兵知道,原因不只是他否定了原来的工作成果,更重要的是陆大忠一家被识别出列了,这才是黄支书不爽的原因。 陆大忠老婆吴送花是黄支书外甥女,黄支书父母死得早,是大姐辛苦把他带大。老大姐临死前把未成家的女儿托付给兄弟看顾。黄支书于是托人把吴送花介绍嫁回村里来,在身边照顾着。 陆大忠家的两个老人身体硬朗,只是有两个孩子在读书,可在村里的确算不上贫困的人家。当时有些地方对贫困户的识别并不很严格,村里的贫困户上报基本上是村支书一人说了算,黄支书就把陆大忠家定成了贫困户。 胡兵到董家箐后,有群众反映,陆大忠家享受贫困户补助不公平。胡兵立即进行了核实,发现两口子在省城租房收废品,他家收入远远超过了贫困线标准,早就脱贫了。 胡兵这次将被黄支书照顾的陆大忠等四户村民作为脱贫摘帽的贫困户上报,他觉得这样处理黄支书应该明白他的苦心,应该感谢自己才对。这样一想他又觉得举报自己的不太可能是黄支书。 究竟是谁?胡兵想不出来,又不能问。他想,也只有组织才能给他清白了。 沿着北山脚的村道,往东走到村尽头,就是董家箐的村委会。 村委会所在是一栋二层小楼,在董家箐从东进村的路口,从村道分路往南,过一条排水沟,南山脚下,是董家箐村一组,与另一边山脚下的村民住房遥遥相对。 胡兵刚来时,不仅村道是稀泥路,就连村委会门口的院坝也坑洼不平,杂草丛生。村委会除了几间房,几张破桌椅,就再也没有其它值钱的东西了。更让胡兵尴尬的是,村委会连厕所都没有,解手需到对面的农户家。 这里的人家,一般都是在猪圈角落挂一块像门帘一样的破席子,就是厕所了。每次走到厕所前,胡兵都要假咳一声,像对暗号,厕所里也传来一声假咳,他就得赶紧回来等着或另找一家。每次上面有人来,胡兵和妇女主任都要带着他们往各家各户走。 现在,不仅路修好了,门口的烂泥坝成了一片小广场,建起了厕所,胡兵解手再也不用到对面人家了。 二 厂纪委叶书记带领李主任一行人都在村委会等着。来的人中,还有厂里监察部的文员小张,自治州纪委的景干事。 景干事看起来比胡兵小,估计三十多岁吧,梳马尾辫,身材高挑。胡兵觉得似乎有些面熟,突然想起看过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觉得她长得有点像演员柯蓝。李主任介绍时叫她小景,胡兵也跟着叫小景了。 在联合调查组与村支两委的见面会上,叶书记强调:这虽然是对胡兵同志的调查,但绝不等于说胡兵就有什么问题,胡兵要放下思想包袱,一如继往的抓好工作。在问题查清楚前,绝不允许乱下结论;其次,要按照厂党委林源平书记要求,对开展扶贫以来的工作做一次全面“体检”,除了检举信反映的问题,没有反映的也要查。村里安排不了住宿,调查组白天在村里工作,晚上回乡政府。 胡兵心里有点不顺畅,但还是表态坚决支持调查组工作,配合调查组把事情查清楚。其它相关人员做了简短的发言后,会议就结束了。 从会议室出来,早过了吃饭时间,调查组一行直接到厨房吃饭。胡兵介绍说,以前厨房都没有,还是我来后才修的。每次上面有人下来,村里附近又没餐馆,吃饭总是派到老乡家,虽然给了钱,但老乡们仍嫌麻烦,吃饭的人也觉得不方便。 饭后,叶书记对胡兵说:“你带领大家看一遍,顺便把你到董家箐后做的具体工作给大家全面详细的介绍介绍,这样调查起来也方便高效。”最后,叶书记说他还要回厂开会,就先走了。 胡兵也正想利用这个机会讲讲自己的功绩。驻村以来,他自认为还是有不少成绩的,自己不说,离厂这么远,厂里可能谁也不知道扶贫是怎么回事?也许好多人还以为自己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享清闲呢! 送走了叶书记,胡兵立即带领同志们向广场右边的宣传栏走去。 宣传栏由五块大的展板组成,分别是党务公开、村务公开、脱贫攻坚作战地图、董家箐村规民约、董家箐新旧面貌对比图。 “你们从这里就可以看到董家箐的变化,这是当初的交通状况,再看看今天的通村公路。” 胡兵指着展板上的照片说。 展板上贫困户的住房、通村公路等新旧面貌差异极大的照片,让人感觉董家箐像是穿越时光隧道过来的一样,把大家都深深的震憾了。 三 参观完后,工作组就把资料带到乡政府核实查验。账目不多,第二天就核对完了。接着就是谈话了解情况,从胡兵开始。 谈话室设在村委会二楼。胡兵走进谈话室,李主任就说:“谈话只是为了核实问题,这不是审案,胡兵同志不要有什么心里负担,把问题说清楚就行了。” “我没有心理负担,只是觉得自己辛辛苦苦的为村民做事,反被认为有问题,感觉心里冤得慌!”胡兵带了些情绪。 “你要相信,检举你只是个别人的行为,我们来调查,正是为了把问题搞清楚,你是清白的,组织一定会为你澄清正名。”停了一下,李主任又说,“我们从厂里出来前,林书记还再三叮嘱,你离厂远,平时对你做的事也不完全清楚,要求我们这次来要详细了解你在这里的情况,如果有成绩,还要对你进行大力宣传呢!” 李主任说:“大吃大喝,是作风问题,不在于吃谁的。虽然问题不大,但也是违反纪律的行为。” “如果这是违纪,我接受组织的处理。” 谈话持续到五点过钟,李主任见时间不早了,站起来说:“今天就谈到这里吧,明天你先去处理一下其它事情,我们找其他人先了解一下,有什么事再找你。” 四 吃过晚饭,胡兵散着步沿着公路向村外走去。路的两边,是胡兵带领大家种的树。有杨梅、桃树、李树、梨树;没有耕种的路段,栽了香樟、桂花等。 当初叫种树时,村民们一千个不愿意。胡兵挨家挨户的做工作,说我们不仅要追求脱贫致富,还要开展美丽乡村建设,何况种树还可以收获水果,村民们才纷纷栽种了自己喜欢的果树。现在桃树李树上已挂起了小小的青果,梨树已经开花,秋天就会有收获了。大自然就是这样,只要你对它有付出,它总会给你回报的。 正走着,突然一辆小车停在他面前,却是小张和景干事。他感到纳闷:“你们不是住在乡政府吗?” 五 晚上,胡兵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村子里寂静无声,时不时传来几声稀疏的狗吠。他又暗自分析起检举自己的人来。 猛然想到一件事情,觉得黄支书应该是对自己很不满的,岂止不满,可能还有一些恨他!因为这事直接影响到了他儿子黄云天的前途。 到董家箐一段时间后,胡兵发现村支两委基本上名存实亡。支委成员有两个长期在外打工,村主任韦荣才就像一个傀儡,既没能力,又没思想。即使有一点想法,也只是为着自己打家具挣钱,全村大小事务基本上就是黄支书一个人说了算。 许多事情需要村支委讨论,成员却只有韦荣才、黄支书和胡兵,根本就无法正常决策。董家箐实际上就是控制在黄支书一个手中,根本没有民主可言。 胡兵觉得这样下去,对党的基层组织会造成负面影响,决定发动村支两委重新选举。“火车跑得快,全靠车头带”,村支委这个引领全村的集体抓不好,扶贫工作也难以顺利开展。 下定了决心,胡兵找黄支书商量,想试探一下他的态度,黄支书很支持提前选举,这让胡兵很意外。 请示乡党委同意后,由村里召开支委会提名候选人。一开始,韦荣才就提名黄云天。胡兵没好直接否定韦荣才,而是另外推荐了曹天雄。当时,黄支书就半天不表态,低头把水烟筒吸得咕噜噜直响。 韦荣才提名黄云天,是摸准了黄支书的脉。黄支书一直在培养他儿子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村里事务黄支书总是带着儿子一起跑,说是协助工作,实则是为培养儿子。 但胡兵觉得黄云天不合适。黄云天有没有能力且不说,如果他当选,村支委就成了黄支书的家庭作坊了。 胡兵推荐曹天雄,是因为曹天雄明显比黄云天能干,甚至比韦荣才还强。曹天雄不仅能吃苦,而且头脑灵活,很早就走乡窜户收农产品,集中到城里卖。要不是因为老人在村里,他早搬城里住了。曹天雄党龄也比黄云天长,威望更比他高,群众更信任。 黄支书一直沉默着。胡兵知道他不好说。 过了好一阵,黄支书才从水烟筒上抬起头来说:“董家箐人才难找啊,有能力的对村里的事漠不关心,也不向组织靠拢。我今年就60了,按照单位的年龄,也该退休了,但乡里总叫我干,我也没办法。”黄支书说得好像无可奈何。停了一下,又说,“云天呢,做事能力倒也有,但又是我儿子,口才也还需要锻炼。” 胡兵听了,知道黄支书还没有放弃他的想法。但黄云天能力实在太差了。 单从能力看黄云天一点也不像黄支书的儿子。农村有句话叫做“一辈鲜,一辈蔫。”这话在黄支书父子俩身上得到了充分验证。 黄支书不仅在董家箐,在黄泥堡乡乃至整个龙安县也都算得上个人物。 黄支书名字叫黄天明,老伴姓雷,年轻时是黄泥堡乡的大美女。当时追求雷美女的小伙排成了队,有乡政府的秘书,有当时的万元户。黄支书硬是采用布依族的抢亲方式把雷美女抢到手了。 包产到户那阵,村支书耿林轩一手把持着董家箐。在分地时,他把好地划给与他亲近的人,黄天明家分到的地都在沟边,容易被淹,土质也薄,明显的劣地。黄天明当时抓起锄头就把耿林轩追了几里路,又带领村民闹到乡里,最后乡里不得不派一名干部到村里重新分地。 黄云天则逊色多了,做事温温吞吞。书没读出来,眼睛却近视了。高中毕业,黄云天学了驾照要去跑出租,黄支书说,眼睛不好开车不安全。黄云天又准备去打工,他爹也不同意,就听话的留在家里。 胡兵虽然明白黄支书的意图,却又必须按原则办事,也不希望黄支书为这个事怀恨自己,忙说:“其实我也知道云天是个优秀的小伙子,但按照组织纪律,直系亲戚要回避,支书你在村里任职,推荐云天的话乡里不但不批,对你还会有看法。”胡兵又说了一些推荐曹天雄的理由,黄支书才终于表态同意了。 接着推荐村妇女主任人选,韦荣才又率先推荐了黄小叶。 黄小叶作为支书侄女,支书也有意培养她,现在已经是乡团委委员,村团支部书记。通过识别贫困户时的接触,胡兵觉得黄小叶倒也是有能力的,虽然是支书的侄女,做事倒小心谨慎,没有颐指气使的气息。何况现在农村党员少,女党员更少。胡兵也就同意了。 考虑到平时村民和党员在外打工的多,请示乡里后,同意在春节前党员和村民们都回来过年时选举。让胡兵没想到的是,乡里说要培养年轻女干部,把黄小叶也列为支委候选名单,把曹天雄列为村主任候选人与韦荣才一起竞选。 选举结果是曹天雄和黄小叶进入了村支部委员会,曹天雄胜过韦荣才当了村主任,韦荣才改任村副主任。 胡兵觉得黄支书对自己不满有两点,一是儿子没有被提名为候选人,二是他的傀儡韦荣才被选了下来。想到这里,胡兵突然意识到对自己不满的人可能还包括韦荣才,但他又觉得韦荣才根本没有那个能力去写举报信。 胡兵更加睡不着了,爽性披衣出来,夜已经很深了,乡村一片寂静。太阳能路灯的光亮使山村一片明亮,村子两边的山却朦朦胧胧。他点了支烟,在小广场里踱着,把刚才想的问题又捋了一遍,觉得举报信就是黄支书和韦荣才的合谋也说不定,但也只能是怀疑,始终不敢确认。 干脆不想了,转念又想起晚上来请他讲故事的小景来。不知她睡着了没有?他真想打个电话过去,请她帮自己分析分析,却又觉得不合适。摸出手机来,一看已经两点过了,想小景可能正在梦乡吧!怎么想到小景了呢?难道自己真把她当知己了?胡兵自己也不觉笑了。 六 调查组要求胡兵说明的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在村民土地占用、租用、流转过程中打白条的问题。 胡兵解释说:“打白条的问题,我承认有这回事,但白条有许多种,我觉得我们村委打的白条就比较特殊。它不是村里被动打的白条,而是村委主动打给村民的。” 李主任说:“白条还分主动和被动吗?” 胡兵说:“白条就是白条,这我承认,我强调的是打白条时的那种情况,我们其实可以不打白条的,但为了不留隐患,才主动开了白条。我把详细情况说给你们听,你们看是不是情有可原?” 正在这时,有人跑来说:“胡书记,不好了,有人掉洞里了。”胡兵一听,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忙冲出门向落水洞跑去。 胡兵配合调查组谈话,落水洞的清淤工作就停了下来。黄支书说他自己下去指挥干活,胡兵不同意。黄支书年纪大了,施工方面的事也只有自己懂,万一出现意外,问题就严重了。 落水洞施工,本来打算到县城找专业工程队,但工程量太小,有技术的不愿来,愿意来的没技术。胡兵想,既然是自己专业内的事,不如自己带着村民干,既让村民自己挣钱,质量和安全也易于控制。 调查组来后停工这两天,原来干活的几个村民闲得无聊,跑来找韦荣才,希望找点活干。韦荣才最近也闲着,想这既可以挣表现,也可以自己挣两个钱,就自作主张带他们去干了起来。没想到却出事了。 胡兵跑到洞口,才知道掉下去的是韦荣才。他立即拿着应急灯下到洞里,洞底没看见人,他更着急了。 落水洞的下面,以前谁也没有进来过,不知道前面是不是有断涯?有多深?万一真的就是地下断涯,人直接掉到阴河里去了怎么办?胡兵也感到紧张起来。他一边呼喊一边不要命的往前爬,洞隙穾然开阔起来。胡兵举灯察看,原来是一个更大的洞,面前是二十来米的斜坡,韦荣才就躺在坡下。胡兵忙呼喊着迅速下到坡底。 看到胡兵,韦荣才感到有点懵,他刚才昏过去了,胡兵呼喊才清醒过来。看见韦荣才脸上都是血,胡兵忙问他伤到哪里?韦荣才说脚可能骨折了,用不了劲。其他地方目前没感觉。胡兵忙把身上的绳子解下来,拴在韦荣才身上,让大家慢慢的把他拉上来。 洞口边上,已经围满了人,韦荣才的老婆正在那里扯着嗓子连哭带骂,见韦荣才活着出来了才止住。胡兵顾不上看,忙开车把韦荣才往医院送。 忙到下午两点过钟,韦荣才的伤口处理完了,好在头上只是破了点皮,脸上擦伤,左脚踝关节骨折,其它都没伤着。但韦荣才说头有点疼,胡兵让他安心在医院输液静养。 回到村里,李主任说,他已经向厂里汇报了,安监部张主任明天就过来。又问:“工程风险这么高,怎么现场你连《安全注意事项》都没贴呢?” 胡兵有些生气,心想,你监察主任也管得太宽了,安监的事你也管?出了点事儿,就小题大做的忙向厂里汇报,还说现场没看见贴《安全注意事项》,参观那天怎么不见你说? 胡兵只嗯了一声,一个人默默的走了。 七 安监部张主任亲到董家箐调查韦荣才受伤的事件。胡兵带他到事故地点拍了照。从洞底起来,张主任说:“虽然这是你专业内的工作,但地下施工,风险很高。你也要提高警惕,一旦出了事,你的责任是很大的。” “责任是很大,但疏通这个落水洞也是势在必行,没有办法,责任再大也得干。” “怎么是势在必行?一个消水洞,对村里有多大影响?”张主任有些不明白。 “影响大了,你不知道,我来的第二年,就是因为这个消水洞堵了,一场暴雨后,水没有及时排去,整个村差不多颗粒无收,还差点房倒屋塌,造成人员伤亡。” 胡兵于是讲起那场洪水的情景。那是董家箐有史以来被淹得最惨的一次。 2017年夏天,胡兵就站在村委会二楼亲眼看见董家箐被不断上涨的洪水淹没。董家箐四周的山涧一股股洪水像黄龙一般奔泄而下,整个董家箐如水漫金山,很快成为一片湖泊。 湖水不断上升,让胡兵胆战心惊,真担心泡在水中的房屋会造成屋毁人亡。好在洪水适可而止,涨到村委会的门前就停止了上升的势头。门口的操场成了一片鱼塘。洪水整整在村里逗留了一个多星期才恋恋不舍的退尽。董家箐这块田坝由一片湖泊变成两片沙滩。田里庄稼颗粒无收。村民只得靠吃救济粮过活。 “我也没想到,韦荣才副主任怎么想起要带人施工?情况就是这样。” “韦副主任的伤情怎么样?有没有可能留下残迹?我提醒你,这在安全定级上很重要的。” “真的没多大事,就是左脚骨折了。不会留下残迹。”胡兵回答,心想真是万幸。 “一会儿你带我去医院看看,最好我能把医院拍的片子带回去,也还要找他谈一下事件经过。我们不能只听你单方面的解释。” “没问题,一会儿我陪你去医院。还有什么需要问的,你尽管问。” “你一个人在村里扶贫,安全上的事情,可能村里没人能懂,自己要多小心,要明白身上的责任,工作前做好风险分析,千万不要最后把自己搞得劳而无功。”张主任最后对胡兵嘱咐道。 张主任的关心,让胡兵感动,他连连点头。 八 随后调查组通知黄支书来谈话。黄支书到来前,李主任说,像黄支书这样的人,找他谈话,得到的实质性结果不会很多。小景说,你怎么知道?李主任说,我会看人。小景说,你怎么看的?李主任笑着说,这是我的秘决,不能随便传人。 李主任在开玩笑。他在监察部工作多年,被上级公司抽去参加多个单位的巡视、巡察,甚至违纪案件的调查,和各式各样的人谈过话,他当然有丰富的谈话经验。 “黄支书当了二十多年的村干部,却像年轻人一样谦恭。听胡兵说,黄支书家是很富有的,但你看他穿着却很普通。闲谈时,他基本上不插话不参与,即使讲到农村话题他也只是听,最多也就是笑一笑。那天在见面会上,我见他总是一脸笑容,就知道这个人不一般。”李主任说。 他们正说着,黄支书就进来了。寒暄之后李主任首先请黄支书对胡兵扶贫以来的工作做个评价。 九 小景给胡兵打电话时,胡兵刚走出医院大门。他抽时间去看了一下韦荣才,顺便给他送点药。 上周,胡兵回到市里,打听到一个老中医擅长医治跌打损伤。药虽然很贵,胡兵还是花了一千多块钱替韦荣才买了些带回来。 下午,小景在村里没看见胡兵,晚上一回到乡政府住地就给他打电话说:“胡哥,文章我已经开始写了,但还有两个问题要请教你一下。” “你给我打电话算违纪不?我是你们调查的对象呢!”胡兵开玩笑说。 “哪里有这么多违纪?我找你只是核实写作的问题,与调查无关。你要不放心,我就找个第三者在场作见证。”小景说。 “我正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我到乡政府找你吧,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 胡兵把车开到乡政府门口停下来。不一会儿,小景和小张就一起下楼来了。 乡政府门口,有一条不长的小街,两三家夜市小滩。胡兵说:“我请你们霄夜吧。” “不能宵夜,我在减肥呢。”小张说。 “我们不如到对边小山上的亭子里去聊聊天吧。胡哥一会儿要开车也不能喝酒。”小景说。 于是三人一起买了些饮料和小吃袋,就向亭子走去。 月亮在繁星中格外明亮,皎洁的银光倾泻在小山上,八角亭里恍如白昼。亭子没有名称,只在每面画了些少数民族生活的场景,有吹芦笙、斗牛、跳舞等场景,估计是修下面的广场时顺手之劳,并非古景。倒是闹中取静,既离广场不远,又清幽雅致。 刚坐下来,小张就嚷:“又没我的事,抓我来给你们当电灯泡。害得我追剧也受影响了。” “不要乱说,你可是责任重大啊。是对我们进行监督的呢!”小景说。 “是的,小张你的责任可大着呢!”胡兵附合。 “你们想了不该想的我也不知道,干脆你们就当我不存在好了。” “小蹄子又乱说,还是让胡哥赶紧给我们讲吧,讲完了胡哥还要回村呢。” “你看,这不是已经关心起胡哥了嘛!”小张又开玩笑。 “大作家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尽力给你讲清楚。”胡兵不理小张的玩笑,向小景问道。 “我的问题比较隐私,请你不要介意啊。” “没事,只要对你写作有帮助的,我都告诉你。” “我想了解你爱人对你来扶贫的态度怎样?还有就是你下来扶贫后,对你的家庭生活造成了什么样的影响?” 胡兵想,小景是听说了什么吗?是真的写作需要这方面的材料,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呢?他不禁停了一下。 “胡哥要觉得不好说也没关系的。”小景说。 “没事,你提的这两个问题的确有些隐私,我也从未在外面说过,你既然问到了,我就说说吧。”胡兵开始讲了起来。 当初胡兵说要下乡扶贫时,他老婆高小英立即就表示反对。 高小英以前没有工作,结婚前帮她父母守店,她家有一个时装店和一个布料店。结婚后搞音像出租,生意还不错。后来网络冲击,店开不下去,胡兵帮她出主意开了间餐馆。胡兵脑瓜灵活,帮高小英当军师,指导推出新菜品并协助她管理,餐馆虽然不大,还是能帮高小英赚回一份不错的收入。突然听到胡兵要下乡扶贫,高小英觉得失去了依靠,坚决不同意。 胡兵耐心解释,说餐馆经营已经上路了,没什么问题,董家箐不远,家里有事当天他就能回来。儿子已经高三了,读书又住在学校,学习也不用她管,周末他会按时回来接儿子,让高小英放心。高小英说,你现在说得好听,真的下到村里,又有了不回来的借口。 胡兵说自己是农村人,父母都还在乡下,对农村落后时代的苦涩有真切的感受。自己走出农村后,一直希望帮助家乡走出贫困赶上现代文明的步伐,但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空想。现在国家推出这样的政策,地方和厂里提供了这样的平台,他想把以前的空想变为理想,希望高小英支持他圆了这个梦。 高小英说,你那个梦就是白日做梦,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不管胡兵如何说,高小英就是不同意。 高小英本是那种贪玩好耍的人,以前喜欢跳舞,现在跳舞不流行了,她又喜欢打麻将和去夜总会K歌。胡兵走了,餐馆交给她一个人,哪有再去玩的时间? 胡兵平时喜欢静,喜欢读书,写点东西,他不喜欢高小英一天疯玩。孩子上高中前,没住校,胡兵希望高小英晚上能守着儿子做作业,自己加班学习点业务。但劝不住,甚至还吵架,高小英依然故我,胡兵也不再管了。 胡兵想,高小英本身文化不高,要她像自己一样呆在家里看书,是强人所难,就随她去了。 开了餐馆后,胡兵下班回来,高小英把餐馆的事务甩给胡兵就出去了。每天胡兵把餐馆的事忙结束,关门回家了,高小英都没有回来。有时甚至都睡一觉醒了,她才回来。 胡兵了解过,和高小英一起玩的几个“富婆”差不多都离婚了,其中有一个本身就是被一个老板包养的。他觉得这些人的“三观”有问题,希望高小英不要和她们一起玩。高小英说胡兵是农村人眼光短浅,嫉妒有钱人。气得胡兵话都说不出。他觉得自己当初谈恋爱时只注重高小英漂亮,没有想到两人的文化差异,结果才这样。他想等儿子上大学了,就和高小英离婚,高小英的事他再也不管了。 胡兵讲到这里,猛的灌下去半瓶水。小景觉得,胡兵肯定是把水当酒喝下去的吧。这个男人,内心埋藏着很深的痛苦啊! “听说你已经离婚了?”停了一会儿,小张说道。 “你怎么知道的?” “厂里早就在暗传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胡兵想,肯定是高小英说出去的,她都和那个总管公开出双入对的了,她还能不说? 胡兵下来扶贫后,餐馆没人帮高小英,出去玩乐有了羁绊。刚开始高小英忍了一段时间,后来忍不住了,便请了个总管帮她。 总管小高小英近十岁,胡兵压根也没朝那方面想。总管对高小英无微不至,每天高小英和闺蜜们出去玩,他开车送,晚上餐馆打烊,他开车接她,有时也和她们一起玩。胡兵发现问题时,已经晚了。 虽然离婚了,怕对儿子考大学有影响,他们约定在儿子高考前谁都不许说出去,更不能在儿子面前表露。儿子高考后,胡兵还在村里扶贫,他以为厂里没人知道,没想到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没想到触碰了你的伤痛,真对不起!”小景说。 “没事,胡哥,我们景姐也是单身,你们正好都爱好文学,两个在一起有共同语言。”小张又开玩笑。 “小蹄子再乱说,看我不撕你的嘴。”小景骂小张,却并不生气。 “时间不早了,我继续讲吧。”胡兵不好意思,忙截住话头讲了起来。 高小英是那种小商人家庭中成长起来的,从小对钱就看得很重。胡兵没下来前,时不时要拿点钱给父母,高小英就斥责:“你考大学出来,家产都给你弟弟了,老人就该他负责。怎么可能还要你出钱?” 这样吵了几次,胡兵懒得和她吵了。 胡兵爱舞文弄墨,平时给厂报写点新闻之类的小文章有点稿费,或是额外得的奖励他就自己存起来,悄悄的给父母。 妈妈摔伤住院,胡兵让高小英先拿钱去交,她虽然不高兴,钱倒也拿了。到母亲过世时,胡兵要再拿钱,她坚决不给了。说兄弟继承了父母财产,就该兄弟承担,连老人的医药费都没要兄弟出就已经便宜他了。 两口子又吵,高小英说:“当初嫁给你时,都说电厂工资高,结婚后也没见高到哪里,倒是经常下现场,家都丢给我一个人操劳,有点钱也都尽给你家了,” 胡兵说:“我收入虽然不高,但我觉得结婚后从未亏待过你,没让你受过一分委屈,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高小英说:“我不希罕你这些虚情假意,我要实惠的,我就宁愿坐在宝马车里哭,不愿骑在摩托车上笑。” 胡兵听了感到很失望,但安葬老人要紧,只得找朋友借了几万块钱来安埋老人。 十 黄小叶找到调查组反映问题是让人没有想到的。蓝色布依族服装,上身袖口和裤脚都綉着几朵小花,没有戴布依族的头饰,仍旧梳着短发,黄小叶显得干净利索。 黄小叶进来就说:“各位领导,我可以这样来找你们反映问题吗?如果不行,我马上就走。” 听到这里,小景和李主任都吃了一惊。 一般说谁有生活作风问题,都是指男女关系。而在扶贫领域如果出现男女关系问题,性质就非常严重。 调查这段时间来,也没发现胡兵有什么大问题,如果这方面有事,那就严重了。想到这里,小景忙对黄小叶提醒道:“黄小叶同志,你反映问题是很好,但希望你实事求是,要有根据,在我们这里讲话是要负责的哟。” “我晓得的领导,我敢到这里来,就不怕负责。而且我讲的事也都是有根有据的。” 听黄小叶这样说,小景和李主任都不禁暗暗替胡兵担心起来。 “那请你讲吧!”李主任最后说。 黄小叶开始讲了起来。 “你们不知道,胡书记没来扶贫前我们村是什么样子吧?”没等李主任回答,她又说,“全都是脏、乱 、差。农村嘛,乱点差点甚至脏点都正常,可这里的脏乱差却不是一般的。路边到处都是牛屎、狗屎。各家门口的旧塑料袋子,烂衣服,烂鞋子随便乱扔,村委会当时连厕所都没有。脏乱差是一方面,更糟的是作风方面。男人喝酒差不多天天醉,今天张家喝,明天李家喝。这两年出去打工的多了,喝酒的少些了,但仍有几个懒汉酒鬼,成天在家不是喝酒就是打牌,每月赖着吃低保。 听黄小叶说到这里,小景和李主任的心才放了下来。于是问道:“你能说说吗?胡书记是如何使全村作风有这么大的转变呢?” 黄小叶走了后,小景的心也才彻底放了下来。 十一 胡兵最后说:“这个事情,我的确也没有做得很好,修厕所和厨房都没向厂里报告,但也的确不存在乱用的问题。” 接着,调查组又找胡兵核实了几个其它的问题,调查过程就结束了。 回厂前,李主任安慰胡兵说:“经过调查,董家箐的党员群众,对你还是比较认可的,对你的工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希望你心里不要有负担,相信组织会作出公正的处理。你要轻装上阵,继续抓好扶贫工作。” 十二 调查组走了以后,胡兵的心仍然牵挂着,安监部、纪检监察部,主管着人生安全和政治安全的两大部门都对自己进行了调查,这在厂里也是绝无仅有的。最后的处罚,肯定要累加,那将是什么样的结果?自己今后的工作又何去何从呢?他想不清,就像自己也掉到了黢黑的溶洞里,找不到岀去的路,甚至连方向感都没有。 吃过晚饭,胡兵准备到养牛场去看看,现在,他变得像个老农一样,每当烦恼的时候,看看自己种的庄稼或者饲养的牲畜,心情就好了很多。 正走着,手机响了。又是小景的电话,忙接了起来。 现在,胡兵觉得给小景说话很愉快。这几天,调查组回去后,胡兵没再见到小景,有种失落的感觉,几次冲动的想给小景打电话,每次从通讯录中调出她的电话来,甚至已经拨号了,他又停了。 没想到,她倒打电话来了,难道真是有心灵感应吗? 接起电话,小景在电话那边问道:“胡哥,这两天挺烦的吧?” “这个过程讲起来很长,你把电子邮箱发给我,我有一个写好的材料,我修改一下就发给你。” “那太好了,谢谢你的支持!回来时通知我一声,我请你吃饭。” 与小景通过电话,晚上胡兵很快就把养牛场建设情况修改好给小景发了过去。 为了节省故事的叙述过程,现将胡兵写给小景的建设情况材料引述如下: 董家箐村兴办养牛场情况说明 我到村里后,按照必须帮助村里发展集体经济的扶贫要求,特地组织召开了村民大会征求群众的意见。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开会的情景。那天我请黄支书通知,晚上7点半召开大会,7点钟刚过就有村民拿着凳子到村委会来了。我当时想村民开会还很积极。可是到了7点半,门口也只有十几个人聚成几堆吹牛聊天,我才知道自己想错了。黄支书又和韦主任分头骑车去喊,最后总算是大人小孩来了几十人。黄支书说:“不管了,有多少算多少吧。有的人家本来就没人在家,有的只有老人或小孩来也没用。” 这是我到董家箐后的第一次会议,黄支书还把我向村民们作了介绍,会场上就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有的村民说:“胡书记,你来帮扶我们带了多少米多少油啊?怎么没分给我们呢?”“胡书记,你又带来什么项目让我们干呀?是不是又要我们搞养鸡场啊!”“……”会场嘻嘻哈哈的,我想发言都无从插嘴。 黄支书站起来说:“你们不要吵,听胡书记讲话。”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 我站起来发表了到董家箐的“施政”演说:“刚才这位大姐问我带多少米来多少油来,我实话实说,什么都没带,我觉得带来的东西吃不长久,你们吃了就没了。这位兄弟又问我带什么项目来?我也实话实说,什么项目都没带,带来的项目不一定适合这里,搞什么项目要根据村里的情况大家想。” “项目倒是好想,可就是没有资金怎么办?” “再也不要像上次一样养什么狐狸了,结果钱没赚到,还惹了一身骚。” “我觉得我们只要把路搞通,也可以搞旅游,开农家乐。” “……” 下面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开了,黄支书又要制止,我阻止了黄支书。我想,就让他们说吧,就当头脑风暴好了,反正自己也没想好,说不定正好给自己一些启示。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了一些,有的说养牛、有的说养羊、有的说养鱼、有的说种药材、也有人说搞大棚蔬菜。我没想到大家还有这么多主意,不知道是看电视看的,或是听人说的。支书说都有,有些以前给别人打工就是种菜的。我想,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呀! 大家你一个点子,我一个主意,也有人对别人的主意表示反对,说“养鱼怎么养,还没养大,涨水就给你冲走了。”“你种药材,种什么药材,以前种金银花的都卖不出去了。我看还是种菜算了。”于是此起彼伏,就又争论起来,似乎要吵架一样。支书又站起来阻止,会场才又安静下来了。 我觉得差不多了,站起来说:“你们讲的都有道理,到时候我们综合起来考虑,然后找专家来论证,一旦确定下来,就希望大家齐心协力的去做才能成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外部,那样永远都不能成功。” 周末,我回市里,又查找了一些资料,对养鸡、养牛、养羊、药材种植都进行了详细的论证比较,最后我觉得养牛较适合董家箐的情况。我连夜拟写了方案,向厂里作了汇报,厂里也支持我的想法。 回到董家箐,我们召开了支委扩大会,提出自己发展村集体经济的设想。最后大家也同意了养牛的方案。 我又和黄支书一起到乡里找党委王书记作了汇报。对我们汇报的方案,乡领导也表示很支持。 养牛场就建在玫瑰苗圃旁,占的几乎是坡地。地基弄好后,资金却让我犯难了。虽然向厂里申请了资金,但那只是预算,资金要第二年才下得来。养牛的周期长,我想尽早把牛栏建起来,如果等到厂里的资金到了再建,再买牛来喂,见效就又晚了一年。于是我想到了贷款,立即和黄支书跑到乡里找到乡财政所了解政策。财政所说,每个贫困村只有30万的扶贫贷款指标,不过,今年的指标都用来搞玫瑰种植了。我们也没招,只有等第二年了。 过完年,厂里的扶贫资金下来了,我让支书和曹天雄负责修建养牛场,自己去联系皇竹草种,不然牛养起来没有牧草也是麻烦事。 等牧草种运来,村民们却不愿意种。有的村民说,地都种草了,没地种王米,喂猪没饲料。我解释说,皇竹草产量高,到时候,把草卖给养牛场,直接去买猪肉不好吗?村民们说买的猪肉是饲料喂的,不香。我说那就得钱了再买玉米喂猪也一样。村民们说,什么时候能得钱还不知道呢! 我还要解释,黄支书对我说,他们就是想村里流转他们的地,以此找借口。我说,不行,现在村集体还没有这么多钱,何况,种草这种简单的活都由集体统一的话,又回到以前的大锅饭了。黄支书说,那他们不种怎么办?我说,我们给愿意种的签合同,保证回收草。另外,也做一下工作,希望大家知道村里面的困难是暂时的。到时候见种草的人得钱了,自然会有人种。 经过做工作,总算把皇竹草种下去了。养牛场也接近了尾声。然而,资金却又紧张了。厂里给的六十万,留下二十万的种牛款,其余四十万付土地流转和建养牛场的钱都不够。我和支书不停的跑贷款,最终贷款下来,刚好够付修养牛场欠下的账,养牛场却没有了流动资金。种牛一旦进场,就需要流动资金买饲料、付人工工资等等。这又让我为难了。 我左想右想,实在想不岀别的办法,只有号召大家集资,为保证集资的合法性,我特意打电话找律师朋友咨询。朋友说,集资的话,你要有监督机构。我说我们村支委就是监督机构啊。律师说,村里自己即是集资主体,又是监督机构不合法。我说,那有什么好办法?律师说,你为什么不成立个以村集体控股的公司呢?然后号召村民自愿入股,这样村支委作为监督机构就合法了。 我连呼好计!想,如果集资多了,村民肯定拿不出钱来,也是麻烦事。如果自愿入股,村里有钱的人虽然不多,村支委几个人带头,应该能行,关键是要让大家相信养牛场能挣钱,这盘棋才能走活。我立即召开支委会,想先做通大家的思想工作。但他们都不太愿意,最后我好说歹说,并承诺率先拿出五万块钱入股,他们见我带了头才总算同意了。 等我回家拿钱时,高小英听说我要入股董家箐的养牛场,她坚决不同意。最后我们两口子也彻底吵翻了。 到了秋天,各家各户已经开始掰包谷了。村养牛场的种牛也运到了场地,村里招聘了雷书德等贫困户进场专门负责养牛。曹天雄来与我商量,建议趁掰包谷的时节,收些桔杆贮存起来,不然,冬天一来,种的皇竹草根本就不够几十头牛吃的,到时候,即使出高价都可能收不到草。 我同意曹天雄的想法,可公司的账上没钱,怎么收得了桔杆。我和黄支书一起去找乡里,找到玫瑰公司,希望把玫瑰苗款要回来,结果一分钱都没要到。想再贷款,又没批标了。 回到村里,大家最后的办法只能要求村民们把桔杆和稻草都堆成朵,贮存起来,只给每家付一点保证金,最后过秤算钱。以往的桔杆一把火就烧了,而现在居然能卖点钱,村民很爽快的答应了。总算缓解了一点养牛场的资金困难。 很快接近年关,可养牛场几个工人的工资还没给,而且他们还大多是贫困户,拖欠他们的工资万万不行的。我又跑乡里,跑玫瑰公司,仍然空手而回。眼看进入腊月了,哪家都要准备过年的东西了,还没得到工资的村民开始有怨言,有的在路上碰到我,说话已经不那么客气了。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没办法,我又从家里拿了两万块钱来,黄支书也拿出一万,其他几个支委也拼凑了几千,加上公司帐上的钱,总算是把欠村民的帐结清了。到目前,养牛场虽然还没有收入,但已经有小牛产出,等到明后年,小牛长成大牛,牛场的效益就显出来了。这就是我发展村办集体经济的说明。 十三 调查组回到厂里后的第二个月,党建人事部周副主任到董家箐反馈了联合调查组的结论,认为胡兵不存在违规违纪问题。举报信的内容不符合事实,特别给胡兵澄清正名。但是,调查组也指出,胡兵在处理一些事情时,还存在不够规范的地方,并附了一份整改问题清单,要求胡兵整改。胡兵看了看清单,也就是要求完善增装路灯的手续等几个问题。胡兵立即着手整改。 到了秋天,厂里重新选配了新的第一书记来接替胡兵。胡兵花了两天时间带领新的第一书记走访完村里的贫困户,交接完了所有的工作,他就准备回去了。 早上起来,胡兵收拾完东西,已经发动车准备走了,突然想再到养牛场去看看,又下车向养牛场走去。 牛场里,刚出生不久的小牛仔崩崩跳跳的围着母牛撒欢。看着圈中健壮的牛正津津有味的吃着草,看着油光水滑的小牛,胡兵眼睛湿润了。他想,董家箐村的集体经济终于起步了,董家箐离脱贫也不远了! 从养牛场回来,他又拐到落水洞口,拦污栅上有几根树枝和废旧塑料袋挂在上面。胡兵把树枝和旧塑料袋清理下来,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村民们已经起来,有的拿着农具往地里走,有的已经在地里忙碌起来了。他沿着干净的水泥大路走回村委会。路两边地里的蔬菜已经长出了幼苗,山坡上除了的碧绿黄竹草,还有满坡的红籽,红彤彤的一大片,那是刚成熟的红籽。胡兵想,收获的季节到了。 这时手机的微信响了一声,胡兵看了一眼,是小景发的,他立即点开看了内容,心里涌起一阵温暖,不禁笑了。他最后扫了一眼董家箐,发动汽车向村外开去了。 作者简介 刘守强,男,1967年1月出生,就职于中国南方电网调峰调频公司天生桥二级水力发电有限公司.贵州兴义人,曾发表中篇小说《支教》。 乡土文学社编委会 顾 问 聂鑫森 长期法律顾问 陈戈垠 律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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