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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帝国的末路,最漫长的二十四小时(二)

 梦想童年594 2022-08-20 发布于江西

“不错,不错!”阿南不耐烦地喊道。“大家都清楚目前的局势……但是,不管形势对我们如何不利,我们都必须把战争进行到底!”

这时,内务大臣阿边声色俱厉地警告说,如果内阁决定以投降来结束战争,他将无法保证社会秩序。他回顾了一九三六年二月二十六日发生的那起事件。当时,一伙怒火冲天的年轻军官带领大约二千名士兵举行暴动,结果造成几人死亡,大藏大臣、掌礼大臣和内大臣受伤,他们还企图杀害首相。这些大臣都是开明政治家,那些少壮派军官想要清除他们在天皇周围的影响。暴动者占领了陆军省、东京警察署和首相官邸。后来,天皇不得不进行干预,命令陆军大臣采取行动。阿边在详细追述了几年前发生的那次事件之后,建议拒绝接受波茨坦公告。

二二六兵变

这时,东乡外相汇报了当天上午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开会的情况,并且表明了自己坚定不移、深思熟虑的看法:内阁必须接受同盟国的最后通牒,唯一条件是保留日本的君主政体。

当铃木征求其他人的看法时,有两位大臣宣称他们赞同阿南的意见,日本应该坚持要求对方也接受其他三项条件。

五时三十分,会议暂时休会一小时。六时三十分,大臣们重新汇合,继续讨论。十时,铃木首相问大家能否达成一致意见。结果不能。会议没有任何结果就不了了之,根据规定,内阁必须一致同意才能作出决定。

铃木和东乡私下进行了一次简短的会晤。他们都知道需要做些什么,实际上,他们也已经为最后一着棋铺平了道路,这着棋看来能够打破使日本及其统治者走投无路的灾难性的僵局。

然而,这是过去从未走过的一步棋:象棋规则里没有作出过明确的规定。为了打破这一致命的僵局,不仅要允许“王”把自己置于“被将”的地位,而且要授予“王”以“后”的自由行动的权力。早在一九四四年六月,当时的外务大臣重光葵和内大臣木户幸一侯爵,就预见到了这种形势:日本急需行动,但又无法行动,只有靠求助于天皇神奇的力量才能找到生路。星期四那天的早些时候,东乡就此问题跟铃木进行过磋商。他们一致同意,一旦出现了不可避免的僵局,就只好由天皇圣断。根据这种想法,他们要求内阁书记官长迫水久常想法让梅津将军和丰田将军签署一份奏折,使首相能够请求召开一次“六巨头”即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御前会议。

迫水解释说,如果能突然召集一次有天皇驾临的会议,这将会节省时间。于是,两位总长签署了这份奏折。因为,历来的传统是,日本政府只有就某一问题首先达成一致的解决办法,然后才把它提交给天皇。天皇既不表明自己的立场,也不发表自己的意见;他只是恩准政府已经作出的决定而已。天皇陛下庄严的心境不应受到派系斗争和政治野心的骚扰,作出决定与采取行动,向来不是他的责任。把一个意见相左的内阁推给天皇是不可思议的。通常,倘若内阁不能达成一致,它就要辞职,但铃木打定主意决不这么做。他决定,他和他的内阁将担负起结束战争的重任。可是,他们不能单枪匹马地去干——他们需要只有天皇才具有的那种魅力。没有一个扭转乾坤的人从天而降,这出戏就唱不下去。毫无疑问,这是个乱糟糟的时代。在这个国家里,现在只有一个人能使它安定下来。

但是,目前的局势危在旦夕。在铃木和东乡深夜交谈的时候,他们都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如果一个僵局有可能被证明是致命的,那么一着错棋甚至会造成更大的灾难——因为棋盘上最强大、最难以捉摸的棋子就是军部。多年来,这颗棋子只按自己的意志行事。如若军部得不到自己希望得到的东西,他们将乐于采取暗杀的手段,甚至干脆地反叛。他们的借口历来是(他们几乎无疑地,狂热地相信这种借口),军队在保护天皇不被他的那些“背叛的”谋士们所伤害。铃木和东乡都怀有一种由来已久的,也许颇有道理的担心——他们的死于非命将使他们无法签署那份他们确信现在是日本唯一生路的文件。

是夜,他们一到皇宫,天皇就立刻召见了他们。铃木先请东乡向天皇陛下汇报了两个会议的情况,两次会议都没有达成一致意见。接着,铃木建议当天夜里再召开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御前会议。天皇陛下对此请求早有准备,于是马上表示同意。

铃木立即下令召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随后举行内阁全体会议。与此同时,天皇待两位大臣出宫后,又简短地召见了木户侯爵:这已是八月九日星期四一天之中内大臣第六次被召见了。如果说大臣们终于摆脱了无所作为的状态并决定采取行动的话,天皇本人也没有袖手旁观。

这位听从命运的召唤来决定拯救国家的人,举止温和,性情孤独,极其腼腆。他四十四岁,矮矮的身材,戴着眼镜。自一九二八年登基以来,他一直过着那种臣民们认为天皇理应过的与尘世隔绝的生活。缤纷耀眼的公众生活对他的冲击,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君主都小:对他的臣民来说,只要他存在着,他在那里,这就足够了。因为他神圣的躯体体现了被称作“日本”的这一神圣的实体,没有他或他的继承人,就没有日本。

他一直过着简朴的生活,自开战以来,他过的那种苦行僧似的生活,既使他治下最贫穷的百姓也不会羡慕的。他习惯七时起身、修面,然后读报纸。在古礼殿、神殿做过祷告后,他便开始用早膳,饭食简简单单,只有黑面包和燕麦粥。他一般从九时三十分工作到正午,午餐吃的是烧青菜和团子汤。饭后,又接着工作。他每天最后的活动是在御花园里稍稍散散步。他烟酒不沾,入睡很快。

门轻轻地打开了,在一名侍从的陪伴下,他走进了这座小小的防空室。就在这里,天亮之前,国家的命运就要由他来决定。现在是深夜十一时五十分。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全体成员及其助手,还有两位应邀的与会者,从十一时三十分就一直在此等候。他们向天皇鞠躬致意,然后重新就座,他们毕恭毕敬,不敢直视天皇。天皇的脸上显出焦躁的样子。实际上,他对木户的最后一次接见若不是在十一时三十七分就结束的话(正象木户的日记上记载的那样),他就来不及为自己的和国家的命运中最关键的时刻之一做准备。

除去“六巨头”及其助手,还有两个人——内阁书记官长迫水久常和枢密院议长平沼男爵——应首相之邀也出席了会议。开会的房间在天皇的地下防空室里,只有十八英尺长三十英尺宽,由于通风不良,在酷热、潮湿的八月之夜,简直是个小地狱。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成员和应邀与会者全都身穿正式的晨装或军服:时时使用的白手帕在他们暗淡的服装和忧郁的脸色的衬托下,形成了一个个奇怪的图案。

迫水久常

防空室的顶部用钢梁支撑着,四周墙壁镶嵌着深色木板。在长长的铺着台布的桌子后面,十一个人相对而坐,一边六个人,另一边五个人。在房间头上的一把普通直背靠椅上,坐着第十二位与会者。

他的身后竖着一道简单的屏风,侍从恭立在门旁。

铃木首相站在天皇的左首,他请内阁书记官长宣读波茨坦公告。由于这次会议以及后来在日本经受投降的极度痛苦的那几天里所召开的会议都没有保存会议记录,所以当事者的原话现在已经无案可查了。当时的情况,现在只能根据当事者和听他们透露过有关秘密的那些人的个人回忆部分再现了。迫水读完波茨坦公告之后,铃木把已经向天皇汇报过的有关早些时候陷于僵局的那些会议的情况又叙说了一遍。他向天皇表示歉意,因为在他的阁僚们仍然意见不统一的情况下就要求天皇出席会议。(据说,铃木同时也婉转地向两位总长道歉,因为他利用了他们的名义,在意见依然相左时,上疏天皇召集御前会议。这次午夜会议的前所未有的情况使得两位总长措手不及——既然天皇已经下令召开这次会议,他们也只好从命。)铃木回顾了当时的形势:最高战争指导会议分成了两派,三对三;内阁——根据宪法,只有它有权批准日本投降——三派鼎立:六位阁员主张接受波茨坦公告,唯一条件是保留皇室;三位阁员坚持阿南提出的四项条件;另外五位阁员主张,投降条件要多于一项,但要少于主战派的四项。

首相请外相发言。东乡简明扼要地重述了大家已熟知的赞成投降的种种理由,最后紧急建议,日本应当立即接受波茨坦公告,只要同盟国在保留日本政体的问题上作出保证。

接着,铃木转向不善言谈的米内海相。米内大将站起身来说:“我赞成外相的意见。”说罢,又坐了下去。

阿南大将气势汹汹地跳了起来,表示坚决反对。他说,他认为日本应当打下去,对日本来说,最后的较量尚未开始,胜负未卜;不管怎样,如果日本准备投降,他必须坚持四项条件,不仅保证日本君主政体的完整,而且保证日本有权遣散自己的军队,自己审判战犯和限制占领军的规模。梅津大将赞成阿南大将的观点,并且补充说,日本仍旧比敌人强大,现在无条件投降将只能使日本战死的英雄们蒙受耻辱。如果投降,他将象阿南一样坚持四项条件。

现在该轮到海军军令部总长丰田大将发言了,但铃木却转而请平沼男爵发表意见。邀请他出席这次会议意在使枢密院也能参与议事,因为根据宪法规定,枢密院有权批准一切涉外条约。平沼准确而透彻地向大臣们提出了有关日本在苏联问题上的不幸经历,哪些人可能被定为“战犯”、日本防御空袭和入侵的能力、如果立即投降可能出现的社会动乱等等一系列问题。平沼最后断言,除去继续君主政体之外(这一条自不待言),就其他三项条件进行谈判未必一定失败。

丰田将军终于得到了发言的机会,他重申了赞成继续进行战争的理由,最后说,如果海军的遣散不由日本方面进行,他就无法保证海军的行动。

这时,首相又站了起来。他说,显而易见,我们现在不能达成一致的意见,鉴于这种情况,鉴于局势的紧迫性,看起来只有一条路可走。他最后转向房间的尽头,说:“现在请陛下钦定采取哪一种建议,是外相的呢?还是坚持四项条件的那种主张?”

顿时,这个令人窒息的小房间里鸦雀无声。现在,谁也说不清,端坐在条桌后面的十一个人中,有多少人事先知道或者猜到铃木将要采取日本现代史上闻所未闻的步骤——请天皇作出决定;谁也不知道多少人被这一反常的举动震惊得目瞪口呆。古时候,圣旨被视为“鹤鸣”,鹤是帝王的象征。据说,鹤在天空飘逝之后,鹤鸣之声仍不绝于耳。一九四五年八月十日,星期五,凌晨两点钟,在这片国土上,人们将再次聆听到“鹤鸣”之声。

裕仁天皇

天皇平静地说,继续战争只能造成日本人民的毁灭,延长全人类的痛苦。他又说,显然,日本已经无力进行战争,她能否保卫自己的国土也令人值得怀疑。天皇说:“毋庸讳言,眼见朕之忠心耿耿的军队被解除武装,实在难以忍受……但是,现在须忍所不能忍者,耐所不能耐者。”这时,天皇已无须明言他的决断,但他继续用那种平静的,被抑制的声音说下去:“朕同意依据外相提出的条件接受波茨坦公告。”说罢,他缓缓地走出了房间。

沉默之中,大家又掏出了白手绢——大概为了擦掉因盛夏酷暑这个小房间里气温太高而流下的汗水,也许为了拭去人们眼中涌出的泪花,这些人现在肯定要把他们的国家奉送给敌人了。“天皇陛下的圣断,”铃木说,“应该作为这次会议的决定。”继续沉默表示了同意。

然而,在这个国家里,宪法规定有权实现投降的唯一机构只有内阁(是否也需要枢密院批准的问题,是后来才提出来的)。于是,最高战争指导会议的成员们便离开皇宫,前往首相官邸。在那里,将要举行内阁会议。这次会议的中心议题不是要不要接受天皇的决定——因为这一点已经没有什么疑问了,尽管内务大臣的态度颇为勉强——而是投降书的措辞问题。凌晨四时左右,这个问题也终于定了下来。不出三小时,电报已经发往瑞士和瑞典,从那里再转送同盟国。

日本政府(照会里已部分谈到)准备接受一九四五年七月二十六日由美、英、中三国政府首脑在波茨坦发表的,后由苏联政府参加签署的联合声明提出的所有条款,如果该声明不包括任何有损于天皇陛下作为日本最高统治者的特权的要求的话。

日本漫长的八月九日之夜终于过去了——但接踵而来的是更加漫长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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