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浅议|为什么中西方总是互相看不懂?都有哪些隔阂?

 黄山五星 2022-08-23 发布于江苏

隔着“宗教”和“仁爱”两件大事,中西方自难互相理解。——概而言之,他们嫌我们没有团结的意志,我们嫌他们没有心肠和胸怀。还有第三点隔阂,可能更重要,即中西方历史的推动力很不一样。


粗糙地说,中华文明乃一种“文化的世界主义”和“功利的国家主义”的融合(化自钱穆《国史大纲·第七章》)。尤应注意者,在我国“文化的世界主义”的成分特高。

相比之下,西方文明乃一种“功利的国家主义”与“一元化宗教主义”的融合,唯梭伦及其之后苏格拉底、柏拉图时代的古希腊,尚可看出较明显的“文化的世界主义”。

此“文化的世界主义”的尺子虽不能直接卡出“我国文明远胜于西方”的结论,但也能看出为何中西方对彼此难以理解。

钱穆先生

隔阂之一:西方人讲一元化的宗教

我国自古就没有一元化的宗教。

庙里的神佛倒不少,但无一不是儒、道、释的统一。关羽便很典型:不仅其标准像总端一部儒家教科书《春秋》,其人也是旗帜鲜明地汲汲于事功;但又不乏道家的冲虚,竟至接近于“圣人无己”(庄子《逍遥游》);而那真实的历史形象,只稍加修饰,又活脱是佛家的护法金刚。西方则不仅历史是宗教化的,生活也是宗教化的,政治上更从未摆脱宗教的影响。

是的,就这两个字,大大的:宗教。

拉斐尔《基督受难》(局部)

此即造成我中华民族,一深赋历史感的民族,看不清他们这种缺乏历史感——而宗教感泛滥的民族。我们看来,凡在宗教氛围里的历史叙述,均为不可置信之叙述。而无可信之历史的民族,自然属于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其冲动、乖张亦实不同于我中华之冲动、乖张;其质朴、聪慧乃更只是一种末流的愚笨、狡黠。

他们看我们也看不懂:

没有宗教,那你们是怎么过日子的啊?又靠什么组织民众?靠什么激发骑士的英勇?可看一些晚清教案:杀得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就轰轰烈烈,又随时可看乡绅或县太爷的“面子”马上停手。在我们强大的历史阶段,宗教这一隔阂造成“伟大而隐秘”的国际观瞻;但在我们没落的阶段,乃至现在,则造成一种单向性的“莫名其妙”。

白马寺比那些著名的大教堂早得多,但我国的宗教文化远不足以比肩孔孟教化。

隔阂之二:中国人一直讲仁爱

我们固然没有一元化的宗教,但绝不等于没有主体的思想。

相反,以“仁爱”为中心的中国特色的人文主义贯穿国史,迄今影响着全体中国人。值得一说的是,仁爱虽出自孔子之门,却是诸子百家的粘合剂,把各门各派都团结在“大同”的周围。墨家有兼爱、并耕、不侍人食;道家有齐物论、万物一体论;便是法家这样的功利主义先锋,也有“赏善不遗匹夫”(《韩非子·有度》)。

孔子之被万世尊重,德在仁义,仁义“生民”。

此等仁爱,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只能说,早在孔子之前好几百年,即《诗经》的时代,仁爱已见萌芽。《小雅》里有一篇《鸿雁》,其作者疑似周王室的督办民事的官员。按照“奴隶制社会”的常规,此等有身份者怎可能对底层人民有什么同情?但在《鸿雁》里,钦差大人简直达到公仆的境界,满眼都是老百姓的不容易:

之子于征,

劬劳于野。

爰及矜人,

哀此鳏寡。

——这些流民不容易啊,就这么到处飘荡,辛苦奔忙,其中的寡妇和鳏夫更不容易……成语“哀鸿遍野”正来自此诗,背后满是“看见”以及看见之后的“关心”。《尚书》也多的是这种仁爱,不说了。可能,我们的祖先太早熟稔于“耕作”一事,太早从自然的暴虐里省悟了“宽以待人”或从春雨沥沥里继承了“温厚”的品质。

来自焦波《俺爹俺娘》。中国人的“俺”字极其深情。

隔阂之三:不同的历史推动力

隔着“宗教”和“仁爱”两件大事,中西方自难互相理解。

概而言之,他们嫌我们没有团结的意志,我们嫌他们没有心肠和胸怀。还有第三点隔阂,可能更重要,即中西方历史的推动力很不一样。大家可曾想过,为何我们会成为“文化的世界主义”之民族?——根本上,我们有文化,且文化几乎没被打断过;以其得以较均匀地向内深化兼对外扩散,致国史上布满基本和平的时段。

历代衍圣公等奉祀官印章

西方不是,其文化史被大小战争切得粉碎,竟至后来忘了自己乃从克里特、迈锡尼或叙拉古而来——这才需要单独辟出一段所谓的“文艺复兴”。大家只需想一想:那些耳熟能详的西方艺术家、哲学家、科学家……总之西方文化史人物,乃绝大多数是“文艺复兴”之后的,亦即西方重新归置其历史之后的。之前的呢?大抵除了僭主、国王、埃及艳后,便是教皇。

米开朗琪罗的《摩西》即为了“战神教皇”尤利乌斯二世而作

比较之下,我国历史可说是一部地道的“文化史”:各色人物,悠游其中,且都能为其找到一套远至秦汉甚至夏商周的版本。是的,夏朝版本也能找到,如辽末帝与夏太康都因畋猎而大大误国。也就是说,我国历史的文化脉络丰富且明确而西方历史差不多是家族战争史或近现代国家战争史,唯一可循的文化脉络只有宗教(最多加上艺术)。

辽代文物

小结:梳理中西方隔阂的意义

中西方之互相看不懂,根本上,主要在于把对方强行套进自己的历史经验。

我们若以“文化史”的眼光看西方,则往往只能看一看近几百年,即“文艺复兴”之后的西方史;或带着深重的怀疑,看一看被转写了好几手的古希腊时代。即是说,看不大懂其余和宗教相关的西方史,包括今之西方人的政治、社会、文化。

反过来也是一样:

中国历史最有意思的不是帝王将相做了什么,而是他们打死也不能做什么。其中,有斑斑点点的礼乐之光。

若他们单以“战争史”看我们,即单单把秦皇汉武当做历史舞台上的“超级恺撒”一般,则无疑是忽略了舞台之外那广袤的幽暗里——礼乐文明的琴瑟悠扬。如此刻板地比对,如何理解得了我们的仁爱或人文主义?当然,仅以我们自身的经验去套的话,也无从领会他们的宗教精神。须知:宗教、仁爱、历史推动力,皆非小隔阂;何况还夹杂着对彼此的成见。

略梳理一下中西方之间的隔阂,绝不能让地球人变得互相理解。但个人也的确有一寸妄念,即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如钱穆先生所言,尽量少一些对历史的“偏激的虚无主义”,少一些“浅薄狂妄的进化观”,更尽量不要有“似是而非的文化自谴”(《国史大纲·出版说明》)。欲成为“文化的世界主义”的优秀一员,必先是文化上健康的一员。

【主要参考文献】孔子等“春秋三传”,韩非子《韩非子》,司马迁《史记》,钱穆《国史大纲》(“文化的世界主义”、“功利的国家主义”即照搬此书,只是内涵略加拓宽),荷马《奥德修纪》,柏拉图《理想国》,奥勒留《沉思录》,吉本《罗马帝国衰亡史》等。

写于北京家中

2022年8月22日星期一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