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豳风,七月乡语(第一章)

 金星狼 2022-08-24 发布于陕西

(1)白杨树底

逃离东莞雨季的热,在故乡蝉噪里也算得抓住了一丝清凉,白杨树底池塘边,坐满了赋闲的农人,耄耋之年的老人,带引咿呀学步婴孩的大人,若我般打工归来的村夫,以各种坐姿站势在树荫里纳晾,谈论奇热天气和持久的干旱,间杂说笑与叹息,阳光在碧树池塘顶肆意,岁月在清风树影间消殆,世界的繁华浓缩进手机屏端,落寞乡愁跌宕在只言片语的街巷陋谈,心底涌动许久的琐碎,一段流离岁月的所见,瞬时跌撞于心头,起伏波澜。
世界浩繁而逼仄,乡土亲近且悠远,在庆阳乡下,在传名为白杨树底的坡畔,脚下黄土一如既往,以简单直而素朴的载体,承载了岁月,蚀刻了流年,闲散的熟悉面孔间偶有陌生,却全无隔阂,“闲人市”自然随意,昔时稚童,今日中年,风霜加颜的熟悉面孔,各自的阅历早各各不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和见闻,都可以在同一话题间笑谈,世界历史,时代发展,疫情反复及俄乌战火,让每个人都像个哲人,都胸怀天下,都寸心千古愁,然那些有人气的话题,能引发共鸣与争辩的话题,却总归是身边的话题,是与脚下土地相关的话题,那些剥离不尽的曾经,渐渐游离的熟悉,恍若隔世的情仇,沧海桑田的变迁,多是衍生自脚下的感触,是游弋在擦身而过轻风里的乡愁。
安兴东庄白杨树底,因一棵苍老的白杨树得名,得名的白杨树曾生长在聊闲群众的脚下,在东庄池塘西南的沟坡畔,那条曲而长的斜坡曾直通到沟底的泉边,沿坡东西之字形的小径分布着数十孔窑洞,住着十多户人家,鸡鸣犬吠杏花如烟,那棵古老的白杨树就倚在坡头,繁茂于道边,像一尊仰啸的苍龙。
我初记事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东庄的白杨树仍是村庄一景,周边十里八村的乡邻都知道安兴白杨树底,知道大树的树形方位,甚至知道周边人家的窑洞结构和一些人的小名,那株有名的老白杨非常,风蚀残年的老人无一人知道它生长了多少年,却都能记得,说他们记事的时候,白杨树身就已半空,就有着巨大的孔洞。
那株古老的白杨树,树身若曲肱,盘虬卧龙状根植于东村坡头,浩繁枝节笼罩起一片晴空,像仰啸西南的一尊巨龙,粗壮的树身内壁全空,每每爬伏着蚊虫,流溢着树液,让人触目处尽是岁月的风刀霜,却成为藏猫猫的孩子们潜伏嬉玩的庙堂,新枝生一茬,老叶退一茬,茂硕的枝节间夹生着许多被称之为“树影”的寄生,寄生四季常青,与树枝头的多个野雀窝像是密结的果篮,构筑出白杨树的另类风景。

村庄里最古老高大老白杨,挺过了大炼钢铁和大兴土木幸存的唯一,在普通的乡间农人心中一度被赋予灵性,当年安兴村的老人,总认为古老的白杨树把持着村子的风脉,总相信一些民间的生老病死地貌易形都与白杨树息息相关,老人们总会有意无意地关注于老白杨的断枝与新生,并寄乐苦于其间。
一棵古老的白杨树,坚守在东庄坡畔,枯枝随风折,新绿应春生,却被人们赋予了神奇的预验。那些被应验的事件至今在白杨树底闲人集上流传,典型的有某年老白杨树东面一巨枝遇风折,南边的花园村里死了三头骡子;另一次则是老白杨树西北方位的两节树枝遭遇雷劈,旁边的村子里三天内病死了两位老人,而大点的轰动事件,则是有一年梅雨连绵,老白杨树底的黄土地也被泡得松软,巨大的白杨树整个树身发生了“后蹲”;就在那一夜,村东边店子沟的山体遭遇了滑坡,塌陷了半边山;最后一次,是在二十多年前,二十多年前,那株遍历风雨的老白杨终于倒了,伴随老白杨树倒下的,是树身下的十数孔窑洞和半条村庄,半条村庄随同脚下的土地一起滑坡,一起深陷,这其实也正是历史的流淌,是黄土高原沟壑纵横的根源。

一株古老的白杨倒下了,十数棵钻天杨在老白杨树身边的黄土道边又逐年茁壮起来,土场畔的池塘边,混凝土浇铸出宽平的村道,两排钻天杨拔地而起,钻天杨笔直高耸,树干粗壮,在七月刺目骄阳下,在微熏的清风里蝉噪里,钻天杨哗啦啦抖动的一树树叶片,就像波动着一排排翡翠琴键,流淌出夏日里的诗意,闪动着勃勃生机。

池塘畔树下聊天的人们,大都是老白杨树底窑院人的后裔,他们早都迁居至平坦的坳心地,住上了宽敞漂亮的楼房,却依然习惯于这方寸天地纳凉,谈天说地,保持着老白杨树下的先民分蹲姿坐势

天气的炎热似乎穿越了这小小空间,土地的干裂也与白杨树底无关,因周边发生过孩童在池塘溺亡的事件,白杨树底的池塘被政府安装了简易的栏栅,栏栅围拢着干旱夏日的一方碧水,碧水映着蓝天,时代福利的自来水,早清亮亮地流入周边的农人家,农人家生活用水的废水,沿着下水道汇聚入池塘,在这里重新被沉淀,丰茂了周边的野草和钻天杨,把沟底高速公路上车流喷薄着的废热和粉尘遗忘,把远山梯田间遍地焦枯的稼禾推远。
塘边草丛里蛐蛐的一声接一声,像南方池塘里的牛蛙,不遗余力把生命化做一种单调的聒噪,白杨枝头的蝉鸣却只坚持在暑热的白天,似乎因为发现了练声的乐园更无尽张扬,肆无忌惮,那种竭斯底里的狂欢绵绵不绝,却非常危险,每每听到那种“呜音”瞬间嘎然而止,且伴随着“滋啦啦”的蝉翅振动,蝉就成了雀儿的嘴边肉,雀儿静静的来,不需要捕蝉的螳螂帮忙,只一口,就锁定了蝉的无力挣扎,蝉有翅难逃,尖利的喙紧它瞬间飞离,白杨树入定般任风来风去,云聚云散,像智者直面自然的弱肉强食法则,世界从未因弱者的聒噪而改变。


(2)榕树记忆
在南方浩繁的榕树下,我一次次回忆起故乡的白杨,在故乡的白杨树底,却联想到了南方榕树的荫凉。
深圳新修的市井道巷,道树有很多枝细叶小的细叶榕,像拔节的白杨,枝杆相对笔直,叶片翠绿纤柔,丝丝缕缕低垂的气根,气根纤细轻柔,如青涩少年初生的髯须,像个性特征的早期表达。

东莞凤岗和黄江的公园广场,却随处可见枝叶丰茂的大榕树,密匝匝的气根与落土成根的根须似乎清理不尽,在视觉里像满面胡茬的油腻大叔,从不若周边别的树般安份洁爽,不愿潜心用情的把根往土里扎,榕树的根茎似乎更喜欢在地表攀援,时不时露出地表,甚至把道沿石挤爆,那些落地生根的气根,一路攀爬,清理不尽,时不时还会爬上路边的砖墙,在砖石上动辄爬行行十数米,直到找到可以挤入的孔隙,即深植浅锁,以顶楼拆砖的力量挤破墙皮,把新枝寄生般崛起于墙头、屋顶或岩边。
砚城肇庆街头不仅多榕树,且随处还可见巨大的古榕,那些生长过百年数百年的古榕,树龄越高越高大,越枝繁叶茂,气根落地成为枝杆,枝杆也与树身交错缠绕,正若巴金《鸟的天堂》中的描述:“枝干数目不可计数,枝上又生根,许多的根直垂到地上,伸进泥土里”。
风景秀美的肇庆街头,许多古榕树都砌装了精美的护栏,树身上还悬挂了标识牌,标注着榕树的品类,以及几百几十年树龄的说明,这种富含文化气息的标识让肇庆更多些肇庆的特色,让旅游城市更多了看点,多了诗意。
有机会我一定会去被称为榕城的福州城走走,看看与大漠胡杨之苍凉不同的另一重滨海浓绿,看看品类繁多的榕树世界,看看榕树亚种间的各各不同,我知道榕树有近百个亚属,高山榕、菩提榕、万年荫、大叶榕无不树型高大,浓荫罩地,是许多地方的景观树和荫护树;也读到了相关巨榕的说明文章,孟加拉国热带雨林中有一株巨榕曾令我充满遐思,文章说那株巨榕非常高大,从树枝上向下生长垂挂下来的“气根”就有4千多条,气根落地入土,即成为支柱根,柱根相连,柱枝相托,形成遮天蔽日、独木成林的奇观,巨大的树冠投影面积达到1万多平方米,曾容纳一支几千人的军队在树下躲蔽骄阳。

榕树也有许多纤秀的树型,常被做为造型树和绿化树,被加工成厅堂的盆景,柳叶榕、琴叶榕都是这类树型中的典型。
东莞雁田村水贝小公园里生长着两株高大的古榕,树冠间总有鸟雀飞动,打工人常在树下纳凉,旁边的停车场也有一株,五月间我把借朋友的车置放在榕树下的树荫里,月余后取车,发现竟落了一车的榕果,满车顶,满车窗都是指尖大圆圆的榕果,粉粉的榕果一触即碎,若水浸的羊粪蛋,间杂着鸟粪和断枝,在如注暴雨里足足清理了近一个钟方老恢复了车身的洁净。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总是想活的更像个人,树也总想活的更像棵树,不论是南方的榕树,还是北方的白杨以至胡杨,都可以长得足够高,足够雄伟,它们无疑都是树界的精英,是伟男一般的强者,与各自的生活环境相适应。
一棵树长到足够高大的时候,就可以捕获更多的日月光华,抗击更为强烈的旱涝风雷和自然灾害,生命力自然更为坚强,树可以成为鸟雀虫草的庇护,甚至引起人类的关注和保护,人类以君临天下般的姿态对树进行着改造和伐戮,更在树的荫护里完成了走向文明的历程,许多走进历史的大树就不再只是简单的一棵树,早有了超乎树本身的价值和意义,正如许多留名历史的人早超越平庸,成为引导历史前行的舵手和指路的明灯。

但这个世界的草远比树多,何况并不是每棵树都能长得高大,不是每棵树都根植肥沃的土壤,时刻享受着雨露的滋养和阳光的普照,但没有一个生命不在顽强地活着,从纤柔的稗草,到遍植垄亩的稼禾,都平凡而伟大,一代代接续繁衍,一季季生生不息,推动着自然轮回与繁华,构成筑着世间万象之光华。
3 感怀肇庆
忘不了肇庆的古榕树,自然也忘不了肇庆,七月的打工闲隙,我曾去肇庆放飞心情,读不了万卷书,但力求行万里路,人生的路上,我只是一介贫苦的浪子,却同样被诗与远方所诱惑,选择出游去肇庆,却是被某篇文章中“桂林山水甲天下,肇庆的风光更加旖旎“所蛊惑。

自宏盈工业区路口坐M589路公交,一个钟就赶到了深圳东站,接着坐火车,途经东莞、广州和佛山抵达肇庆,这样的行程规划实惠且便捷,单程路费不足五十,还可以走马观花纵览珠三角城市群些许风情。
几十年城市化运动,中国每一个城市都在发展壮大,高速接着高速,城市连着城市,密集的楼房越来越高,路网交织集结着车流,大都市圈和城市群不断拓疆辟野,席卷了无数良田沃土,从珠三角、长三角,到成都盆地,从冀中平原到关中腹地,每一次行经,极目处新城又展,又添新径,却也不尽是惊喜,更有惊诧,有遐思中的怀,时代发展一日千里,快速的变幻让人犹如梦里,你甚至不敢去想象明天的样子,不知道被时代携裹的下一生活出口。

人类用钢铁水泥尽情地硬化地球,用七彩涂料和光电造景为所欲为地涂抹炫丽,却似乎没人能明白,没人能设立终点,更没人可预知极致的极致,昨日幸福与今日幸福谁更幸福?曾经繁花与即时繁华谁最美丽?
时代早挤进了快车道,现代人追随着硬件升级和软件升级,新鲜感与初体验却总难升级,面对曾经鱼村的沧海桑田,面对大湾区城市群愈来愈金属化的质感,我突然发现,在都市渐浓的贵族气息里,昔日深圳老东门、广州上下九和拥挤逼仄早已不再,深莞区间老工业城潮涌不退的青春潮也已不再,城市总有一些新兴繁华去挤占昔时繁华,总在一种收获里失却了另一种获得。

肇庆城远比我想像的更为广阔,装饰的唯美,一出火车站,即满目富贵,像一位矫饰优雅的女子,满面的脂肪气息让她显得更为妖娆,整座城市的格局都被匠心构筑,都打着旅游推广的锦旗,站前广场顶层,就是一处广阔的观景台,目及处亭阁廊桥,远山近水,尽是审美化的诗意布设,与之相配套的公交、出租车服务区和长途运输服务区整合在一起,科学合理,形成完整的服务综合体,行经大街,处处花木葱茏,卫生洁净,显现着匠心斧凿的雕琢。
与毗邻的广、佛、深、莞等地相比,端州城区(市中心区)的城市生活节奏显然舒缓了许多,街头的门店安逸悠闲,大多都迟迟开门,早早歇店,公园广场处处是老年人的聚落,老人们或纳晾,或晨练,在绿植密布的荫郁和砖石铺道的阁亭间,城市似乎氤氲着某些北方小城的静谧。

七星岩是肇庆最为著名的景区,地处于端州城中心区段,山秀水美,风光旖旎,却少了几许自然的率真和任性,让人觉得目及处的建造和绿植无不功于设计,无不像PS精修的图片,这种网海遍布的山水美图早已泛滥,让人目光疲惫,我并不是说每个景区都应拥有雄奇华山、咆哮壶口般自然的心灵震撼,但更希望能发现地方人文,拥有那种原味的小清新,那种可给于心灵冲撞与众不同。
此时再回味那句“桂林山水甲天下,肇庆的风光更加旖旎“,我只折服于文字的奇妙与人性的简朴,回望这些年间走过的桔子洲,杭州西湖,回味学子时代诵读的《桂林山水》、《岳阳楼记》,感慨独存:诗圣李白、词圣苏轼之流昔时何不生于庆州,长于庆州,为官于庆州,迁徙于庆州?

著名散文家杨永康在一篇文章里引用《阿肯色旅行者》的问话:”此路通向何方?“阿肯色人回答说:”我在这儿住了许多年,我没有看到它通向哪里。“表述厄尔 .R.彼尔斯与杰里.哈格斯特洛姆眼中封闭而不可救药的阿肯色。并认为地理意义上的庆阳亦是如此。杨永康断言:许多年后如果有人像谈论阿肯色州那样开始谈论庆阳,那肯定是因为某位庆阳作家的某部小说或诗集,除此而外还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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