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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电影剧本—细雪

 张志军_甬上 2022-08-24 发布于浙江

細雪 (1983)

编剧:市川昆、日高真也

序。
1938年春。
位于京都嵯峨(注1)的关西一流酒家的内客厅。越过庭院可以望见岚山。在绵绵的春雨中,岚山和度月桥影影绰绰,宛如一福古朴的铜版画。只有在湿漉漉的山坡上,层林间冒出来的点点淡红色的樱花,似乎向人们预示着春天的到来。
客厅内,坐着在大阪船场(注2)曾被称作富商的莳冈家的二女儿幸子(35岁)、三女儿雪子(30岁)、四女儿妙子(24岁)和幸子入赘的女婿贞之助(40岁)。三姐妹都身着华丽的和服,显得雍容优雅。四人面前已摆上了装着小吃的菜盘。
幸子秀眉微蹙,问妙子:“钱?……”
妙子也不点头,只是睁大她那黑多于白的眸子凝视着幸子。
幸子:“……哦,那件事呀。”
妙子:“二姐,你就替我说说吧!”
幸子:“不行呀。”
妙子:“为什么?”
幸子:“那是留给你结婚用的……”
妙子:“是吗?”
幸子:“大姐说啦,除此之外不得随便动用。”
妙子:“这不是我的钱吗?……喂,雪子姐姐,你倒是也说两句呀!这钱你也有份嘛。”
雪子正品尝着菜盘内盛在青九谷产的小钵子里的式样讲究的炖菜,她慢慢放下筷子,端庄美丽的嘴角浮出一丝微笑:“你知道那笔钱有多少吗?”
妙子:“我不知道。你呢?”
雪子:“不知道。”
幸子:“我也一样。父亲去世前交给本家保管的雪子和妙子的这笔钱到底有多少,以前我压根儿就没想过。哎,我说……”她看着坐在旁边身穿西服的贞之助,“……哎,你发什么呆呀?”
贞之助:“喏!我正在欣赏雪子吃饭的样子呢。你瞧她把嘴张得圆圆的,吃得别提多香啦。”
幸子:“傻样儿!不是天天见吗。”
雪子:“我说呢,原来你一直在看人家的嘴巴呀。”
贞之助:“听咱们店里的顿客说,艺妓涂了口红以后,总是小心不让唾液沾湿了嘴唇,吃饭时,要想不碰着嘴唇,必须把筷子从嘴中央送进口里。在有舞妓那会儿,就用高野的豆腐练习吃饭的功夫。为什么呢?听说高野豆腐最容易吸水,用它练习弄不掉口红的话,就算练到家啦。”
妙子:“哟,贞之助姐夫,你懂得可真不少哇。”
贞之助对幸子:“钱的事嘛,雪子和小妹虽然现在住在我们家,可她俩的保护权却在本家。我们属旁系,当然一无所知,也没必要知道……哦,对啦,关于给雪子提亲的事,昨天本家来电话说了些什么?”
幸子:“说电话里讲不清楚,今天见面再谈。”
贞之助:“这不挺好嘛。”
妙子:“听说男方叫濑越,是MB化学工业公司的职员。”
幸子:“嗯。”
妙子:“那是一家法国人办的公司呐。”
幸子:“了解得可真清楚呀,小妹。”
妙子:“这算啥?小意思。”
幸子:“他毕业于大阪外语学院法语系,今年41岁。听说除了公司的月薪外,他在夜校教法语还能挣100圆,加起来一共是350圆。”
妙子:“财产呢?”
幸子:“没有什么财产。他乡下有一个老母亲,住着一套旧房子。他自己分期付款购置了一座新式住宅和地皮,就这点财产,很有限。”
妙子:“也别说,这下房租好歹不用愁了。省去房租,不就等于收入400多圆了嘛。”
幸子:“是吗?”
妙子:“雪子姐姐,见面时你对他的印象如何?”
雪子微微一笑,并不答话。
幸子:“这事雪子怎么好讲呢。”
妙子:“听说他没结过婚?”
幸子:“嗯。”
妙子:“为什么41岁了还不结婚?”
幸子:“听媒人井谷太太讲,是因为太挑长相给耽搁了。”
这时,纸扉拉开了,莳冈家的长女鹤子(38岁)由女招待陪伴着走入。
幸子:“鹤子姐姐,你可来晚罗。”
鹤子:“新京阪线上的火车太挤了。你们都好哇。”
贞之助:“你好。真不巧,下起雨来了。”
妙子:“大姐好。”
雪子:“大姐好。”
鹤子:“你们好。”媽然一笑,“雨中赏花不也别有一番情趣吗?”
贞之助:“请这边坐。”
幸子:“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也无所谓。如果不是京都的樱花,我才没这个兴致哩。”
贞之助:“她这个人啊,赏樱一定要在京都,吃鱼一定要吃家鲫鱼,而且还非是明石的家鲫鱼不可。”
鹤子:“在京都赏樱还是幸子提议的,这也成了我们姐妹几个每年的例行活动了。”
贞之助:“我原以为辰雄兄能来呢。”
鹤子:“他那个人和花儿没缘份,说和孩子留在家里。小悦子呢?”
幸子:“扁桃腺发炎,交给阿春了。”
鹤子:“这孩子太弱了。虽说是独生女,也别太娇惯了。象我们家那么一大帮孩子,还没弄清是谁咳嗽呢就好了。”
幸子:“大姐,刚才我们还在说雪子的亲事呢。”
鹤子:“这个嘛,以前不是听说濑越的母亲患的是中风病呢?”
幸子:“嗯。”
鹤子:“其实不然,好象是神经病。”
幸子:“什么……”吃惊地看了贞之助和雪子一眼。
鹤子:“听说有时她见了回家探望的濑越先生竟认不出是自己的儿子哩。”
妙子:“果然是有些缘故,难怪这么大年纪了还没结婚。”
幸子狠狠瞪了妙子一眼,然后对贞之助:“喂……”
贞之助:“哦,这事我可没听说过。”
“对不起,”随着话音,女招待端着茶走入,放在鹤子面前,“请问,是不是可以上菜了?”
贞之助:“啊,请吧。”
女招待离去。
鹤子:“对于信用调查所的报告,我总感到有些不放心,所以又雇人到他老家调查了一下,这才了解到那件事。”
幸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鹤子悠然地:“总是让你们白费心一场……都到了今天这个份上,我也好,辰雄也好,并不想死死抠住莳冈家的门第和地位不放,可这事非同一般呀。”对雪子,“雪子失望了吧?唉!事到如今,也只好吹了。”
雪子神情漠然地:“嗯。”
妙子:“鹤子姐姐,关于钱的事……”
鹤子:“知道了,知道了。”
妙子:“我做的偶人娃娃,定货不断增加,徙弟也多了,所以我想开个偶人教室。”
鹤子:“这我都听说了。为什么莳冈家的姑娘一定要象个职业妇女那样呢?”
妙子:“你刚才不是说,不要拘泥于门第吗?”
鹤子:“那是两码事。”
妙子:“我可不想总给本家添麻烦……”
鹤子:“真希望你早点这样。你的那笔钱,我可没说不给你呀,我必须遵照父亲的遗嘱,留到你结婚的时候……是吧,幸子?”
幸子:“把钱用在有关小妹将来的最关键的地方,我认为并不违背父亲的意愿……”
鹤子盯着幸子:“本家和分家之间的分歧,不就在这里吗?”
幸子愠怒地:“我不想分什么本家和分家,只不过是作为姐姐替妹妹说几句话。”
鹤子:“幸子心眼真好哇。”
幸子:“谢谢!”
鹤子:“可我们本家必须为整个莳冈家的人着想。”
幸子:“话虽这样说,但也不必太顾忌外界的反映呀。”
鹤子变了腔调:“咦,你是不是还在想着刚才雪子那门亲事?”
幸子干脆地:“那当然啦。”
鹤子:“我说呢。”
幸子:“没有很好调查对方的情况,我们是有责任,可是一到关键时刻你们总是把事儿给搅了,这次也是,从见面到现在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
鹤子:“小心总没大错吧。”
幸子:“既然你们是一番好意,就别把事情都推给我们,还是请姐姐你们物色一位合适的吧。”
鹤子:“我始终认为此事本家还是不出面为好。”
幸子:“又是本家!大姐还是顾忌本家的门第啊。”
鹤子:“我没顾忌!”
幸子:“你有顾忌!”
鹤子:“没有丨”
幸子:“有!”
鹤子:“没有……”
二人相互对视着,陷入了沉默。贞之助、雪子和妙子无言地看着她们二人。
稍顷,鹤子和幸子的脸上同时浮现出笑意。
鹤子:“……算了,不提这个了。”
幸子:“好吧。”
鹤子将视线转向庭院:“雨也停了,咱们去赏花吧。”
幸子:“是啊,咱们今天是来赏花的嘛。”
幸子轻盈地站起来走到拉窗前,望着庭院。鹤子也来到她身边站定。
起风了,渐渐放晴的岚山披着淡紫色的雾霭,显露出秀美的身姿。
贞之助对鹤子:“大姐,喝点啤酒吧。”
鹤子:“好嘞……”
从天竜寺到大觉寺,从大觉寺到广泽池,四姐妹和贞之助尽情徜徉在櫻花树下。
感情上的纠葛,并未影响姐妹们赏花。她们愉快地谈笑着,款款而行。过往的游人都忍不住回头瞧一眼这漂亮的四姐妹。贞之助把莱卡相机对准四姐妹,不停地按动快门。
微风吹落的花辦,飘落在她们的身上。
平安神宫——从回廊到神苑的入口处,有一株名贵的红色垂樱。
“啊!”当这棵树映入眼帘时,四姐妹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叹的声音。贞之助急忙举起照相机。
在夕照的映衬下,盛开的红色垂樱,宛如天边的一片红霞。
1.字幕——《细雪》
2.位于阪神铁路上的芦屋(注3)住宅区的幸子家全景。这是一幢漂亮的晒和壁的建筑物,越过邻家的花木丛,可以望见沐浴着五月和煦的阳光的六甲一带的山峦丘陵。
3.同上,二楼的起居室。
梳妆台前,幸子把长汗衫褪得深深露出后颈,正手拿粉刷往脖颈上擦粉,突然,她的手停住不动了。镜子里映出从走廊走进来的身穿西装的妙子。
幸子:“小妹,帮帮忙。”
妙子从幸子手中接过粉刷,粗手大脚地从幸子的肩头往背上抹着,刷子的痕迹清晰可辨。幸子的皮肤细腻、丰润,泛着与实际年龄不相仿的光泽。妙子不由得把自己的面颊温柔地贴在幸子的肩上。
幸子:“痒死了。”
妙子噗哧一笑,抬起头来。
幸子:“雪子准备好了吗?”
妙子:“嗯。”
幸子:“小妹要能一块去就好了。”
妙子:“我哪有空去听什么音乐会呀,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
幸子:“是准备偶人展览会吗?”
妙子:“嗯。”
幸子:“对了,我总是缺乏维生素B,你叫她们把注射器消消毒。”
妙子走到楼梯口,对楼下大声地:“喂,谁在那儿?阿春在吗?太太要打针。”
幸子:“小妹,你昨晚好象回来得很晚,听说都凌晨三点多了。”
妙子:“又是阿春告的状!”
幸子:“你在山本町有个工作间,那可是我私下答应的。你别忘了,当初你答应了,不在那儿过夜。”
妙子:“所以我才回来了呀。花了不少出租汽车费呢。”边说边靠近幸子,“人家说,二姐把我和雪子当宝贝留在家里哩。”
幸子从妙子手中接过粉刷:“是本家说的?”
妙子:“嗯。”
幸子:“喏,雪子在这儿替我照料悦子,我也是省了不少心,但这毕竟是暂时的,雪子总要出嫁的。”说完,撩起长汗衫,整理肩头。
妙子:“为什么本家总是对雪子姐姐和我说三道四呢?”
幸子拿起口红,撅着嘴唇凑近镜子,好象要与镜中人接吻似地:“这你还不知道?是对你们到我这儿来不满意啊……”
这时,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二人慌忙闭嘴不作声了。来人是身穿出门衣裳的雪子。
幸子:“哟,打扮好啦,真快呀。”
雪子:“本家派人来啦。”
幸子:“哦,我倒忘了。昨天大姐来过电话,说让阿久把你们每月的零花钱带来。你们没有马上去拿,只当你们不去了呢!”
妙子:“不去了?”
幸子:“总象训我似的。每次我都得在电话里赔礼。”
妙子:“派人送来不也挺好嘛。”
幸子:“那也说不过去呀。”对雪子,“你也别发呆了,让她上来吧。”
雪子:“好的。”下楼去了。
幸子慌忙从纸盒子里拿出和服,往长汗衫上一披:“小妹,把腰带子拿来。”
4.同上,楼下走廊。
雪子从二楼下来,走进厨房。
5.同上,厨房。
女佣阿春(18岁)正用锅里的沸水给注射器消毒。本家的女佣阿久(48岁)站在厨房门口呆呆地看着。
雪子走了进来。
阿久向雪子鞠了一躬。
雪子:“阿久,请上去吧。”
6.同上,二楼起居室。
在妙子的帮助下,幸子刚刚把带子系好,阿久便走上楼来。
阿久在门槛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对幸子施礼:“好久不见了。”
幸子高傲而不失温柔地:“辛苦了。”走近阿久。
阿久:“没什么……”把手里的小绸包放在幸子面前。
幸子打开包袱,里面放着两个信封。信封上分别用漂亮的草书写着雪子和妙子的名字。她草草地看了一遍信,对阿久:“你稍等一下,我去写个收条。”拿起信封往隔壁房间走去,“不着急吧。”
阿久:“谢谢啦。”
幸子坐在桌前,拿过砚盒和成卷的信笺。
阿久对妙子:“小姐,有空请回本家看看。”
妙子:“啊,好的好的……”
阿春端着装着注射用具的托盘走入。
阿春对正在写字的幸子:“就在这儿打吗?”
妙子:“放在那儿好了。”
阿春:“是。”
妙子:“阿春,该去学校接悦子了吧。”
阿春:“哦,今天阿筱替我去接。”
妙子拾手看看表:“呀,我该走了。再见,二姐……”对阿久,“你慢坐……”疾步向楼梯走去。
7.同上,大门。
大门开了,幸子的女儿悦子(8岁)和女佣阿筱(26岁)走了进来。
悦子把书包扔到榻榻米的木框上:“我回来了!”
雪子从屋里走出。笑眯眯地看着悦子:“回来啦。真晚啊。”
阿筱:“刚放学。”
悦子看到雪子一副出门的打扮:“上哪去,三姨?”
雪子:“去听音乐会。天黑前就回来。”
悦子不高兴地撅起嘴。
妙子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上走下来,朝大门瞥了一眼,一闪身走进里间的房间。
雪子:“姨这次给你买以前咱们说定的能烧饭的玩具。在家乖乖的啊。”
悦子:“一定啊。”
雪子:“一定。”
悦子:“天黑前可要回来呀。”
雪子:“姨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是吧?”
悦子:“嗯。”
雪子:“悦子,有作业吗?”
悦子:“让写一篇作文。”
雪子:“那就写吧,别太贪玩了。我回来要检査的。”
悦子爽快地:“嗯。”
8.同上,里间(雪子和妙子合住的房间)
妙子从壁橱里取出鳄鱼皮的手提包,打开看了看。拉门开着,阿春和阿久从对面走廊走过。
妙子从衣橱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只见里面放着一枚钻石戒指。她取出戴在手指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瞥了一眼墙角,不由得皱起眉头。墙角随便扔放着几件女式和服及附属品。
妙子:“雪子姐呀,总是脱了乱扔……”
9.同上,二楼起居室。
幸子正在照镜子,雪子走了进来。
雪子:“悦子回来了。”
幸子:“哦……我原想趁她回来之前就走呢……哎,雪子,麻烦你给我打一针吧。缺少维生素B,腿总发软。”
雪子拿起放在托盘里的针剂,动作熟练地用小锉锉开:“听完音乐会我马上就回来。”
幸子坐在雪子旁边:“你说什么呀。刚才不是说过了吗?贞之助是为了让你散散心才买音乐会的票,听完音乐会,贞之助还安排咱们三个人在船场的'吉兆’饭店吃晚饭哩。”
雪子把注射液吸入针管:“提亲的事,我并不在乎。”
幸子把和服左边的袖子卷到肩上:“为了安排这些事,你姐夫今天特意提前结束百货商店的工作哩。”
雪子用沾满酒精的脱脂棉球仔细地给幸子擦拭胳膊。
幸子:“他这个绸缎部的部长近来好象挺清闲嘛。”
雪子:“清闲好哇,我也喜欢清闲,整天让人催着,多腻味呀。”说完,把针头卟哧一声扎入幸子的胳膊。
幸子不禁“哎哟”叫了一声。
10.本山町公寓的一室。
这是一间六张榻榻米宽的房间。缝纫机、杂志、参考书、碎布头和其他材料,做好的偶人及半成品等什物堆得到处都是,但这个小小工作间却弥漫着一种年轻女性的青春气息。
嘴里叼着香烟的妙子正指点着板仓(29岁)给偶人拍照。
妙子:“从这个角度拍!”
板仓:“小妹做的偶人真是栩栩如生啊。”
妙子:“真的吗?”
板仓:“小妹的作品颇有独到之处,别人是望尘莫及呀。”
妙子:“得了得了,板仓。再偏一点拍。”
板仓:“对不起。”
妙子:“这是我第一次举办个人展览,说什么也得成功。”
响起敲门声。
妙子慌忙将香烟在烟灰缸里掐灭。
门开了,奥畑(25岁)走进来。
妙子:“嘿,原来是你呀。”
奥畑对板仓:“你在这儿?”
板仓:“奥畑少爷,您好。”
奥畑:“干什么呢?”
板仓,“哦,小妹举办展览的小册子上要几张照片,我正在为她效劳。”
奥畑:“你行吗?”
板仓:“不管哪个偶人,都是可爱的小艺术品。”
奥畑:“机灵鬼。你可要好好照啊!”
妙子:“他已经不是奥畑贵金属商店的小伙计了,别逞威风。”
板仓:“没关系。是少爷同意我随便辞去了店里的工作的,自从我干上这行以后,少爷也一直没少关照我。”
奥畑:“那还用说吗。把你介绍到这儿来的也是我。”
妙子:“阿启,不是说好了不要总上这儿来吗?”
奥畑:“是这样,我想请你上神户的北京楼去吃饭。”
妙子:“怎么,去那么高级的地方?”
奥畑:“赛马我中了一个大空门,赢了一大笔钱。喂,板仓,你也混一顿去吧!”
板仓:“恕我不能奉陪。我一上那高级地方,再好的东西也咽不下去了。”
奥畑看到妙子戴的戒指:“小妹,这戒指你戴着真合适。”
妙子:“是吗?我很喜欢它。”
奥畑:“真的?那我可真是不胜荣幸。展览在哪儿举办?到时候我要把你最好的大作买下来。”
妙子:“在鲤川那边的画廊。由二姐出钱。”
奥畑:“你们分家也好,本家也好,都是招的倒插门女婿,怪不得女人管着钱呢。”
妙子:“二姐平时吝啬得要命,可有时也很大方。”
奥畑:“那么说,这次的费用就算白送的啰。”
妙子:“哪儿的话。等卖了偶人,我要本利一并还清。”
奥畑:“我真羡慕你啊,小妹。到处都有家,可以自由地飞来飞去。”
妙子:“你想得太简单了,阿启。我一会儿住在本家,一会儿住在分家,连个固定的栖身之所都没有……”
11.位于大阪上本町的鹤子家,就是现在的莳冈家的本家。由高高的院门进去,迎面是一座装有格子门窗的房屋,从正门到后门,一个通院,许许多多的房间即使在白天也昏暗无光。经细心擦拭,铁杉柱子闪着青光。在院中花木对面,可以看见一个古色古香的库房。整个宅邸的布局古朴高雅,显乐出纯大阪式的建筑风格。
12。同上,饭厅。
鹤子正在打电话。
鹤子:“……通知到了吗?啊,我是说给父母合办佛事的事。母亲的23周年忌辰和父亲的17周年忌辰(注4)……父亲的忌日还差两年,我们打算提前一齐办……难道这不合姑妈您的心吗?……(二楼传来孩子们的喧哗声)啊,请稍等……(用手捂住送话器)阿久!阿久!”
阿久从厨房走出。
鹤子:“叫二楼的孩子们不要吵。噢,还有那边,(用下巴指点隔壁的房间)你去看看吸入器的火是不是灭了……(重新对着话筒)话说了一半就打断了,对不起。是,这是辰雄的意思……不,辰雄也不想把这次佛事办得太简单。可我们总得考虑到当前的形势吧,现在是国民精神总动员呀。是……就是,匆匆就定下来总归不好。请原谅。我一定转达姑妈的意思……那么,再见!”挂上电话。
13.同上,大门。
门开了,鹤子的丈夫辰雄(43岁)走了进来。
14.同上,起居室。
胸的围着一块白布的鹤子正大张着嘴吸气。辰雄急匆匆走来。
鹤子:“啊,回来了。今天挺早啊。”
辰雄:“还不是为了提亲的事。”
鹤子:“是给雪子……”
辰雄:“那还用说吗?怎么,感冒了?”
鹤子:“没有,是为了预防。”
辰雄:“你火烧火燎地催,我能不四处张罗吗?这次是董事长作的媒。对方是我们银行的下属分行——丰桥银行经理的公子,32岁,未婚。听说人非常老实。”
鹤子:“这可是个好消息。对了,别忘了告诉你,刚才和歌山的富永姑妈来电话了。”
辰雄:“是做佛事的事吧?”
鹤子:“嗯。”
辰雄:“必须缩减开支。不能在佛事上花那么多钱。这些老脑筋的人总是这样,真没办法。那么,见面相亲的事怎么办?”
鹤子:“嗯?”
辰雄:“董事长很热心,一个劲问我几时把男方从丰桥叫到大阪来,两个人在什么地方见面好呀……”
鹤子:“怎么跟雪子说才能叫她答应这门婚事呢?她这个人呀,对自己的婚事是怎么想的,从不明说。”
辰雄:“她看上去挺柔顺的,可要是不同意,八条牛也拉不动她。五年前的事,我算是领教够啰。”
鹤子:“不管怎样,这次要争取谈成。”
辰雄:“那当然。总归是上司保的媒嘛。”
鹤子意味深长地看着辰雄的侧脸:“不单单是为这个……”
15.<回忆——五年前>
一个冬日的下午。
在一间狭窄冰冷的旅馆房间内,坐着妙子和奥畑。警察走入,盘査二人。
16.幸子的家,会客厅。
室外天空晴朗。
幸子和奥畑相对而坐。
奥畑:“今天贸然造访,失礼得很,但希望您能谅解我刚才讲的话。对于五年前我同小妹的过激行为,至今后悔莫及。但那决非一时的感情冲动。虽然当时我们被拆散了,可我们立下了海誓山盟,我们要一直等下去,直到允许我们结合在一起。”
幸子知然地听奥畑滔滔不绝地说着。
奥畑:“我很苦恼,不知该在什么时候,该向什么人表明我们的感情,听说二姐最能理解人,是最同情小妹的,所以我毅然决定来求您。”
幸子:“您是说允许你们结婚……”
奥畑:“不,我不是说马上。听说这里雪子姐姐的亲事还没定下来,等她的事定下来之后才好。我父亲和我哥哥,现在已经开始理解我们了,认为我们是正常的恋爱。总之,我希望您也能信任我们,如能替我们适当地向本家美言几句,那就更感激不尽了。”
幸子:“小妹知道您上这儿来吗?”
奥畑:“小妹还不知道。但时至今天,已是非讲不可了。小妹也许是有点难为情。”
幸子:“您同小妹常见面吗?”
奥畑:“我每天也要忙于工作,难得见面。”
幸子:“不管怎么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今天我不能答复您……”
奥畑:“也好。我一点不留地把心里话全说了,心里也觉得痛快多了。姐姐在船场的时候,就住在我家附近,我常常见到二姐,自您离开船场,已经好久没见着您了。想不到二姐您还是那么年轻……”
17.<回忆——五年前>
贞之助领着妙子从警察局出来。
18.幸子家,雪子和妙子的房间。
贞之助紧挨着雪子站着。
19.同上,屋前。
幸子从走廊过,看到房间的拉门敞开没关,走去关门时,无意中向屋里瞟了一眼。
20.同上,屋内。
贞之助的手在雪子和服的胸襟上移动着,猛然,那只手又顺着和服带子移向腰部。而雪子就象一个木偶,一动不动地任凭摆布。
21.同上,屋前。
幸子不禁倏地扭过脸去,面色变得惨白。接着,她步履蹒跚地离开。
22.同上,厨房。
幸子走入,拧开水龙头接了满满一杯水,闭着眼睛,一饮而尽。接着,她使劲摇摇头,似乎想从脑海里驱赶掉刚才所看到的一幕。
阿春提着购物袋走了进来。
阿春:“……葱买回来了。”
幸子看到葱,突然勃然大怒:“喂,我要说几遍你才能明白呢!”
阿春:“啊?!”
幸子:“我跟你讲过吧,蔬菜如果不带土就容易腐烂,你不觉得可惜吗?”
阿春惶恐地:“对不起……”
这时,门开了,妙子从外面走了进来。
妙子:“我回来了。”向幸子打了个招呼就要进去。
幸子慌忙地:“小妹,别进去!”
妙子,“为什么?”
幸子:“我有话要和你讲。来一下……”抓住沙子的手,把妙子领到会客厅。
23.同上,会客厅。
门启,幸子和妙子走入。
妙子:“什么事?”
幸子:“……刚才奥畑家阿启来过了。”
妙子脸色陡变:“……哦?”
幸子:“还哦呢,我问你,你还在和他来往?”
妙子:“嗯。”
幸子:“我真没想到……”
妙子:“我能猜着他来对二姐说了些什么。”
幸子:“你呀……”
门开了一条缝,阿春探进头。
阿春:“把葱退回去吗……”
幸子:“放着吧!”
阿春:“是。”关门离去。
妙子:“我也不想瞒着你们。只是觉得不值得一提。”
幸子:“这可不是儿戏。”
妙子:“我认真考虑过。象阿启那样的公子哥儿在船场多得是,我知道他一无所长。即使我们今后成家,生活上也不能指望他什么。这也正是我学做偶人的原因之一。”
幸子:“你打算结婚?”
妙子,“哦,还没想好……”
幸子终于按捺不住愤懑的心情:“你们!你们都那么任性!”
妙子:“你们?!……”
幸子:“雪子也好你也好,真不知是怎么想的……”泪水夺眶而出。
妙子困惑不解地望着幸子:“二姐,发生什么事了……”
24.<回忆——五年前>
报纸新闻。
“一对私奔的男女在天满警察署受到保护拘留。男方是奥畑贵金属商店的启三郎(20岁),女方是原船场主莳冈家的女儿雪子(19岁)。两人昨天……”
25.鹤子家,里屋。
微阴天气。里间屋子比平日更加昏暗,显得阴森森的。
鹤子在幸子的帮助下正在穿和服。昏暗中,两人白晳的面孔和身上色彩艳丽的和服,格外显眼,就象浮士绘幻灯似的楚楚动人。衣橱的门开着,里面放着几个装和服的纸盒。
幸子:“……姐姐,就用这条带子吗?”
鹤子:“是的。”
幸子:“那年去中座看菊五郎演出,你扎的也是这条带子吧?”
鹤子:“对,就是这条。”
幸子:“我记得那次姐姐一喘气,这带子就在肚子那儿吱吱作响呢。”
鹤子:“好象有这么回事。”
幸子:“在相亲时还响,恐怕不好吧。”
鹤子:“那扎哪条呢……”
姐妹二人慌忙开始挑选腰带。
幸子:“不管怎么说,这相亲的事是够忙叨人的啦。”
鹤子:“可不是。”
幸子:“这次相亲,是不是因为我前几天提了一下,姐姐才勉强物色了一个?”
鹤子不在意地:“嗯,是辰雄托他们银行的董事办的。”
幸子捡出一条涡形花纹的带子:“系这条吧。”
鹤子:“这条合适吗?”
幸子:“合适,合适。就这条吧……”转到鹤子身后帮她系带子。
鹤子:“是你说服雪子答应去相亲的,我还要谢谢你呢。”
幸子:“嗯。其实她也是想结婚的。前几天她还曾问过我,有孩子的人家好不好哪。”
鹤子:“那要看条件了。你怎么讲的?”
幸子:“我说如果是这种情況,最好是个脸蛋儿漂亮的女孩子。”
鹤子:“我自己也喜欢这样的孩子呢。”
幸子:“我对她说,对方要是40多岁了,发迹的机会不多了,说不定还会成为寡妇。虽说不需要什么巨额财产,可是如果老年的生活没有保证就麻烦了。”
鹤子:“够紧的了。”
幸子,“用这根丝带系吗?”把丝带递给鹤子。
鹤子接过来:“小妹的偶人展怎么样?”
幸子转到后面:“挺热闹的。”
鹤子用嘴叼住丝带,一只手按住结成鼓形的带结:“听说奥畑家的阿启也到场了。”
幸子一边整理带结一边回答:“是的,我正想和姐姐商量呢……”
鹤子把丝带穿到和服带子里:“不管怎么样,只要对雪子的亲事没有影响……(系紧丝带)就行啊……(突然一声尖叫)不行!……这条带子也不行!”
幸子:“怎么啦?”
鹤子:“你说怎么了,你仔细听听嘛……喏,这条也吱吱叫。”故意使劲呼吸一下,腰间的带子果然响起来。
幸子:“真的在叫呐。哈哈哈哈。”
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阿久站在拉门外,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
两人发觉阿久,慌忙站起身。
鹤子高声地:“什么事?”
阿久:“您出门是不是穿西阵编织的草屐?”
鹤子:“刚才不是说了吗?”
阿久离去。
鹤子:“哎,再不快点,连背袋带子也系不上了。”
幸子,“哪能啊,不会的。”重新挑选带子,“……姐姐要和雪子在一起,雪子这门亲事八成要吹呀。”
鹤子:“怎么?”
幸子:“你太漂亮了。”
鹤子:“你说什么呀。以前相亲的时候是你陪着,都怪你使雪子相形见绌。”
幸子:“还是尽量打扮得朴素点好哇。”
鹤子:“雪子穿戴好了吗?”
幸子:“刚才辰雄姐夫给她张罗了半天。”
鹤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了:“……哦。”
幸子:“雪子这个人呀,穿衣打扮时才不在乎男人看呢。”
鹤子:“人真是不可貌相哟。”
幸子:“平时看上去倒是羞答答的。”
鹤子:“在你们家也是这样吗?”
幸子避开鹤子的视线:“……嗯。”
26.同上,饭厅。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雪子正站着饮茶。旁边阿久在收拾托盘里的饭菜。
阿久:“真象啊,雪子小姐最象您那过世的母亲了。”
雪子:“是吗?”
阿久:“要说嘛,我家的太太和分家的太太长得象您父亲,您和小妹象母亲。不过,您们几姐妹长得又不太一样。”
雪子:“长得不象有什么不好?虽说是一母同胞,毕竟是不同的人嘛。”
穿戴好的鹤子和幸子从里间走出。
鹤子问阿久:“老爷呢?”
阿久:“到大门口去了。”
鹤子:“请他来。”
阿久离去。
幸子看着雪子:“你说怪不怪?她穿这种华丽的友禅绉绸做的宫女式和服例是满合适的,多优雅呀。”
鹤子深吸两口气,问雪子:“带子不响吧?”
雪子:“你说什么?”
鹤子:“我说的是背袋带子。哪个都响,解下系上,系上解下,忙了一身汗。”
幸子:“岂有此理,我才累坏了哪。”
鹤子:“腰带都是新的,扎旧了的带子反倒不响。这可是幸子的一大发现。”
身穿黑条纹礼服的辰雄从门口进来。
辰雄对鹤子:“喂,下雨了。”
鹤子:“嗯?!”
辰雄:“早知下雨穿西服就好了。唉,算了!”
鹤子对雪子:“你穿我的雨衣吧,喜欢什么颜色的?”
辰雄:“汽车等着呢。没时间了!就这样吧!阿久,拿伞来!”
阿久在外面应了一声:“是——”
辰雄:“雪子,快走吧!”
辰雄说着,边拉起雪子的手往大门口走去。
鹤子和幸子随后而出。
27.同上,外屋。
雪子和辰雄从门口走出。阿久手拿雨伞跟在后面。
鹤子和幸子走来。幸子正欲走下入口处的门框,突然停下脚步,从格子缝向外看去。在刚刚下起来的细雨中,对面铺瓦的屋顶就象一块碎白点花纹布。
鹤子也看着。
幸子:“别看是五月的春雨,看样子转眼就停。”郑重地对鹤子:“今天你要辛苦啦!拜托你了!”
鹤子轻声地:“但愿这次相亲能成啊!你也是这样想的吧。”
28.大阪饭店,小宴会厅。
餐桌两端坐着斋藤(银行董事)和五十畑(银行董事),餐桌的一侧坐着丸山(相亲的男方)、丸山之父、丸山之母。另一侧,丸山的对面,坐着雪子、鹤子、辰雄。他们有的喝着啤酒,有的舀汤,有的交谈。谈得最起劲的是银行董事,但因距离较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雨点敲打着玻璃窗,水顺窗户往下流,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条纹。
29.鹤子家,里屋。
辰雄和鹤子神情激动地谈着。傍晚时分,光线喑淡。
辰雄:“拖了四五天不给回音,到头来说吹就吹了,这也太过份了!”
鹤子:“幸子也太不象话了,竟允许雪子这样放肆!”
辰雄:“说什么在丰桥那样偏僻的地方过日子太寂寞了。不是一开始就告诉她男方是丰桥人吗?”
鹤子:“她说怕将来不会尊重她。”
辰雄:“将来怎么样,谁能料得到!”
鹤子:“就是,谁能料得到呢!”
辰雄:“我早就说过不愿管她这件事。可你……”
鹤子:“你不是很热心吗?”
辰雄:“还不是对方要求得很恳切。这下好,董事的面子全丟了。搞不好我也得辞职。”
鹤子:“真的?”
辰雄:“假如往坏的方面想,我不得不认为她是故意给我这个姐夫难堪,让我下不来台……”
30.<回忆——五年前>
小报社的编辑部。辰雄把报纸举到记者面前,激动地讲着什么。
31.幸子家,浴室前的房间。
玻璃拉窗在夕照下闪着红光。
支起一条腿坐着的雪子正让妙子给她剪脚指甲。
雪子:“……小妹,听说你想去巴黎?”
妙子:“呃……嗯。那里是发明偶人的地方。我想在那儿学习学习……”
拉门“哗啦”一声开了,手拿公文包的贞之助走进来。看到雪子那副模样,不由一惊,慌忙将视线避开。
雪子非常缓慢地把脚缩到和服下摆里,坐直身子。妙子回头,这才看见贞之助。
贞之助:“……幸子呢?”
妙子:“回来啦。二姐可能在二楼。”
贞之助:“是吗?”
贞之助也不看雪子一眼,关上拉门出去了。
妙子:“二姐夫近来回来得真早哇。”
雪子缄默无语。
妙子:“就这样月薪还是照样拿,这差事真不错。”
32.同上,会客厅。
贞之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不知为什么,一个人在独笑着。门开了,幸子走进来。
贞之助慌忙收敛笑容。
幸子:“你回来了。刚才姐姐在电话里发脾气了。”
贞之助:“本人不愿意,我们有什么办法呢?”
幸子:“听那口气,好象是怨我们怎么的了。”
贞之助:“本家也该懂得,这事不那么简单。”
幸子:“他们也太意气用事了吧……”
贞之助:“奥畑家阿启的情况我查过了。”
幸子:“怎么样?”
贞之助:“我问了问船场的朋友。小妹果然说对了。阿启在经济上好象是入不敷出。听说每月在咖啡馆都赊不少帐。”
幸子:“哦,我原以为至少小妹会选准的……这下可好,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贞之助:“以后总会有办法的。”
幸子,“……不能总把她们留在家里了……”
贞之助:“你是说把她们送回本家?”
幸子:“……你反对?”
贞之助:“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可你不是不知道她们不愿回去。”
幸子:“整天和她们厮混在一起,你就心满意足了?”
贞之助:“你难道不高兴?”
幸子:“我?……”
贞之助:“她们住在这儿,不也正对本家的心思吗……”
幸子睨视着贞之助的眼睛,转眼间盈满了泪水。
贞之助惊诧地:“你怎么啦?”
幸子怒视贞之助:“最近你干了什么好事?”
贞之助:“什么……”
幸子:“在雪子的屋里,和雪子……”
贞之助:“哦,是这个呀。我只是帮她穿衣服。不过是出于职业习惯帮帮忙。”
幸子:“我希望你不要那样!”
贞之助:“她不是我的小姨子吗?谁……”
幸子:“你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和女人!”
贞之助:“真荒唐!”
幸子:“你有什么可生气的呢……”泪珠越聚越大,终于夺眶而出,顺面颊淌下,“……我受不了了。让雪子和小妹都回本家去……”伏在椅子上失声哭泣。
贞之助慌忙蹲下身去:“喂,幸子,冷静点。你不相信我吗?”
幸子呜咽地:“……当时就是由她们俩的性子把她们留下的,都怪我考虑不周啊……”
贞之助温柔地搂住幸子:“这哪能怪你呢……要不是五年前那桩事,雪子和小妹也不会和本家离心离德的……”
33.<回忆——五年前>
鹤子家。里屋。
辰雄、鹤子、幸子和雪子围坐在一起。屋里的气氛显得紧张、异常。
雪子手拿报纸给三人看:“这条消息不但没有取消,反倒把小妹的名字也登上去了……”把报纸一摔,朝邻室走去。
幸子忙上前拦住:“雪子,冷静点。”
鹤子也走到雪子身旁:“辰雄也很气愤。他说一会还要去报社抗议……”
辰雄一边穿着西服一边说:“哎,我去去就来。”
幸子:“姐夫,你确实是要求取消了吗?”
辰雄:“那当然。”
雪子:“既然是我的事,为什么不同我本人商量再去呢?”
辰雄稍微压低声音:“在这个问题上,你同小妹的利害关系恰恰相反,免不了有一个人要倒霉的。我不想看你们把关系闹僵,所以才把责任揽在我一人身上。”
鹤子:“我还以为报社不会把这桩丑闻登出去呢……”
辰雄对鹤子:“让阿久要车!”
鹤子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自言自语地:“两个年轻人不过是头脑一热离开了家,报社却大肆喧嗔什么私奔啦,私奔啦……(大声地)阿久!”
外间。
妙子半蹲半坐在墙角处,旁边坐着贞之助。从这里远远可以看到里屋的四个人,可是却听不清他们的谈话。
贞之助:“……这可不象小妹的所作所为呀。不要总闷着头想……雪子也好,你也好,不都是这个家的人吗。快点和辰雄姐夫和好吧。啊?快去吧……”
妙子无言。
里屋。
鹤子从厨房回到里屋:“……再说,明明是妙子做的事,可却错把雪子的名字登出来了。要是找他们评理,他们把名字改成妙子还会重新登出来的。其实我们不应该去找他们,应该让报社来我们这儿道歉,主动收回才对……”
辰雄:“我早就知道即便他们同意收回报道,也顶多是在不起眼的地方登上几个字罢了,不会有什么效果,可我觉得错误必须纠正。谁想到事与愿违。”
雪子:“当初不睬他们就好了。”
辰雄从西服衣柜中取出外套:“让好人蒙受不白之冤,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雪子:“把我的名字错写上去,我只能自认倒霉。”
幸子:“你说不要紧……”
雪子:“我并不认为区区几个字的新闻就能败坏我的名声。”看着坐在外间的妙子,“要紧的是替小妹想想。”
鹤子:“小妹这事做得也确实太那个……”
外屋。
妙子朝内屋:“我怎么啦!……”
贞之助慌忙地:“没说你什么……”接看压低声音:“我想,辰雄去要求取消那条报道,大概是为了讨雪子高兴。不管怎么说,雪子和你都是他的小姨子嘛。不过……”
妙子脱口而出:“那就把我当牺牲品吗?!”
贞之助:“我想他不是那个意思。”
妙子:“都怪辰雄姐夫舍不得花钱!”
贞之助:“这话怎么讲?”
妙子:“对方不过是家小报,要是事先采取什么措施,也不至于见报嘛!”
贞之助:“小妹,世间的事可不如你想象得那么简单……”
内屋。
幸子:“她们年幼无知,做事欠考虑。但我们管教不严也有责任。”
辰雄:“什么?”
幸子:“为这事小妹要是变得乖僻了,学坏了……”
鹤子:“你们想得倒远!那干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责备辰雄呢?你们要是对他做的事看不上眼,我到报社去!”
幸子:“我可没说这话呀……”
鹤子:“我去交涉一下,该行了吧……”
外屋。
贞之助:“……听说奥畑家的阿启被带回家去以后,变得本份多了。这种事,小妹也会很快忘掉的……”
幸子疾步走来。
幸子:“你出来一下!”
贞之助:“什么事?”
幸子:“大姐说她要亲自到报社去。”
贞之助:“哦?”
幸子:“她这个人,遇到什么事都好激动,就象着了魔似地去干,也不管前因后果。喏!你看……”
贞之助朝里屋望去。
内屋。
鹤子正从衣橱内拽出和服外套和大衣。
辰雄:“鹤子,你等等。这事用不着你去。”
鹤子:“我也有责任。再说,换个人去,他们就会理解我们的心情。”
雪子:“我可没叫你去。我只是说辰雄姐夫干什么都要合情合理。”
辰雄:“我当然打算做到尽情尽理。”
这时,从外屋传来阿久的声音。
阿久:“老爷,汽车已经来了。”
辰雄:“真讨厌!你先出去!”
阿久大吃一惊,快快退去。
贞之助、幸子、妙子从外屋走了进来。
贞之助:“请等一下。我看没有必要搞得满城风雨吧。闭上眼睛忍一忍,世上的人也就把这件事忘掉了。”
辰雄:“作为本家的人,我觉得应该想个稳妥的办法。”
妙子:“辰雄姐夫总是选择对自己有利而无害的路子走哟。”
幸子:“小妹!……”
妙子:“他从来都是这样。”
辰雄:“你说什么?哦,你是不是对关闭船场的店铺,搬到这里来的事还耿耿于怀呢?”
妙子:“也包括这个。”
辰雄:“包括这个!你这叫什么话!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什么办法吗?是的,当时我是没有听大家的意见……”
贞之助:“姐夫,少说几句吧……”
辰雄:“不!今天得把话讲清楚。你们也知道,我继承莳冈家的家业的时候,这个家已濒临破产,为什么背了一屁股的债?这当然有时代的原因,可岳父把事业的摊子铺得也太大了。虽然岳父去世前也着手缩小商业的规模,但为时太晚了。你们说我缺乏魄力也好,说我是个胆小鬼也罢,如果照他那样干下去,到今天要债的恐怕要踏破你们家的门槛哩!”
鹤子:“把店号让给人家,难道九泉之下的父亲还高兴吗?!”
辰雄:“我想他应该感谢我。”
妙子:“船场那家有来历的仓库式的店号已变成了高楼,对这些你也心安理得吗?辰雄姐夫!”
辰雄:“你们未免太留恋过去了吧。”
鹤子:“怪不得呢,你原来是个银行职员,又不是船场的人。”
辰雄心头火起:“是的!我是一个小职员的儿子!可我却被迫干着我不熟悉的事儿,受尽了洋罪。你们也该设身处地地替我想一想。”
鹤子:“嗬!好象就你一个人辛苦了似的。”
辰雄:“是的!”
鹤子:“是我,代替过早死去的母亲,照料着这一家子。”
辰雄:“我正因为看重作为一个养老女婿的责任,才这样做的,一大家子能过上今天的日子,你们说这是谁的功劳!”
鹤子:“咦!你原来抱着这种想法呀?”
辰雄:“想法?你说是什么想法?”
鹤子:“就是你刚才说过的那种想法。”
辰雄:“啊,那完全是真心话!”
鹤子:“受你和妹妹们的夹板气,我算受够了!”
辰雄:“我要是啥都不管,那么谁来管呢?这次登报的事不也是这样吗?”
鹤子尖声地:“这和登报的事不一样!”
幸子:“别吵了!”声音里透出哭腔儿,“为这点小事,你们值得这样拌嘴吗……”两手捂着脸,靠在墙上哭泣起来。
贞之助走近幸子:“幸子,不要激动嘛……”转向雪子和妙子,“雪子,妙子,你们都回屋去吧。”
鹤子蹲在地上:“我……我真没看透你……”泪水盈满眼眶。
辰雄:“是吗?既然这样,我走!我还不稀罕当这个养子哩!”
鹤子哽咽无语。
贞之助:“姐夫,你说什么呀!”
辰雄:“别管我!”
鹤子泣不成声:“让他走……”
贞之助:“你们这样吵来吵去,事情还有个完吗?请等一等。”对幸子等人,“喂,你们都到二楼去吧……”又回过头对辰雄和鹤子:“我去去就来,你们在这等一下。”说完,推着幸子等人走出了房间。
里屋只剩下鹤子和辰雄。
辰雄:“……我不是没有去的地方。”
鹤子摘下假睫毛,用手擦着眼泪:“……你到哪儿去?”
辰雄:“要说地方嘛……”
鹤子:“是不是有人等你?”
辰雄:“你说什么?”
鹤子:“你是不是有相好……”
辰雄:“我哪有什么相好。”
鹤子:“那你……”
辰雄:“没有,真的没有。”
鹤子:“你不是说要走吗?”
辰雄:“我哪儿也不去。我是吓唬你哩,谁还没有个撒谎的时候呢。不过话说得有点过头了。”
鹤子:“对不起……我也……”
辰雄:“请别介意,今后我把你们姐妹的事儿放在心上就是啰。”
鹤子:“谁的事儿都一样重要。”
辰雄:“不……我看,还是你最重要……”
二楼雪子和妙子的房间。
贞之助、幸子、雪子、妙子相继进屋。
幸子:“……大姐她们消气儿了吧。”
贞之助:“没人劝恐怕……”
妙子:“这个家,我算是呆够了,让我到芦屋去住吧。”
幸子:“话是这么说……”
妙子:“二姐,求求你啦!”
幸子:“哎,你看呢?”
贞之助:“这个……”
妙子:“雪子姐,你去不去?”
雪子:“嗯。”
幸子,“一下添两张嘴,生活上还能对付吧。”
贞之助:“这个嘛,本家倒不会不管的……”
四人默默地站着,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34.幸子家,浴室前的房间。
红日西沉,庭院里暮色渐浓。
身穿裙子的妙子屈着双膝,正一片一片地拾起散落在席上的闪着光泽的雪子的脚指甲。
雪子呆呆地站着,注视着妙子:“你这戒指我还是第一次看你戴,是你买的吗?”
妙子轻轻抚摸着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那当然啰。”
雪子:“别针也蛮新的,这也是你买的?”
妙子:“我做的偶人儿销路好呗。雪子姐,你要是缺钱花,我可以借给你一点。”
雪子:“去年冬天,我看你穿了一件新驼毛大衣,那也是你买的吗?”
妙子:“那是卖了那件玫瑰色和服外套和那件立格大花的衣服后买的。那会儿我不是给你说过嘛……雪子姐姐,你是不是想让我说出什么?”
雪子:“小妹……你是不是和奥畑家的阿启经济上有瓜葛?”
妙子:“哪儿的话!阿启他哪有那么大能耐。”
雪子:“那,你们要是有心一块过的话……我就不多说了,可……”
妙子:“你是说前几天阿启来过这里的事吗?如果是的话,我已经向他发了一通脾气,叫他不要随便乱来。”
雪子:“你刚才说阿启没什么能耐,那你总不能为了帮助他和他这么长久下去吧?”
妙子:“……雪子姐姐的婚事还没定,我怎么能走在你前头呢?”
雪子:“要是为这个……”
妙子:“五年前还不就因为我很难跑在雪子姐姐前面,我才干出那种丑事的。”说完,蓦地爬起身,气冲冲地走出屋,“砰!”的一声关上纸扉。
雪子默默地注视着纸扉。
35.俯视仲夏时节的大阪街道,尘土飞扬,白蒙蒙的一片。
36.照相馆狭小的暗室内,一盏红灯闪着微弱的光。板仓正用竹镊子翻动着浸泡在显影液中的相纸。妙子贴在板仓身边注视着。相纸上渐渐显露出西洋偶人的图像,越来越清晰。
妙子感叹地:“不愧是吃这碗饭的……其有两下子!”
板仓:“不是我照得好,主要是拍照的景物美呀。”将相片放入定影液中,然后又移到水槽内。水槽内已经有好几张照片了。
妙子捞起其中的一张,那是幸子一家的合影。
妙子:“都照得不错嘛……”又拿起另一张,“二组可真上相呀……哟,连阿春也在上面……”
板仓:“等干了后你就带回去吧。象我这样下贱的人,还能经常出入贵府,这就算是我的一点谢意吧!”
妙子:“用不着那么自卑!你可以大模大样地来……你说对吗……”她那火辣辣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板仓。
板仓迎着妙子的目光:“小妹……”
这时,响起了叩门声,同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板仓,暗室你要用到什么时候呀?你不是说借用一会吗?你可要访碍营业了。”
板仓对着门外,大声地:“对不起!我马上就完了。”
妙子冲着门外咕哝着:“有什么了不起的!”
板仓:“没办法。白用人家的嘛。”
妙子:“白用?!”
板仓:“……我真想自已开个照相馆,哪怕小一点也不要紧。那样就不用遭人家的白眼了。到那一天,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妙子:“板仓,这份钱我给你出。”
板仓:“嗯?!”
妙子:“看你那样子,好象不相信?”
板仓避开妙子的视线:““……小妹,你觉得我怎么样?”
妙子:“我喜欢你!我不是说过了嘛。”
板仓目不转睛地望着妙子:“这,是真的?”
妙子:“嗯。”
板仓:“那你和奥畑家阿启少爷的事就算了吗?”
妙子:“阿启吗?姐姐们好象挺担心这事,可现在不时兴这一套了。我主张讲究实际。你身体看起来挺结实……”
板仓:“还说得过去吧。”
妙子:“好象也很能吃苦。”
板仓:“不过,雪子姐姐的事还没解决,这事不太好办吧?”
妙子:“雪子姐姐吗?她今天又去相亲了。”
板仓:“哦?又去了?”
37.奔驰在摄津一带的阪线电车。
38.电车内。
贞之助、幸子、雪子三人并排坐在座位上,雪子身体稍往前倾。姐妹俩人今天均身着盛装。
贞之助悄声问幸子:“今天的会面,本家那边说什么没有?”
幸子:“他们说只要雪子本人中意就行。”
贞之助:“哦……可是,神户那边都安排好了吧?”
幸子:“今天一大早,媒人阵场夫人来过电话了。”
贞之助:“突然改变会面地点,这是怎么回事?”
幸子,“阵场夫人就是这么个人。还在女子学校学习的时候,她就好自做主张……”
三人的对面坐着一个士兵。他身穿黄褐色的军服,腿上表着绑腿,臂戴“公用”字样的袖章,领章上镶着一颗星,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新兵。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雪子。
雪子无意中抬起头,正好与士兵的目光相遇。士兵一惊,羞怯地低下头,脸上顿时泛起一阵红潮。雪子微微一笑,默默地望着这个士兵。
电车发出单调的轰鸡声。
39.大阪的岛之内一带。
一座座精巧的住宅鳞次栉比,街上行人寥寥。妙子一手打着汗伞,一手拎着手提包和一个小皮包认一侧走来。突然,奥畑从前面的拐角处闪了出来。妙子站住。
奥畑笑嘻嘻地走近妙子:“你叫我好等呀。”
妙子默默地注视着奥畑。
奥畑:“我向芦屋挂了好几次电话,可你总是不接。”
妙子:“我忙着呢。”说着拔腿钦走。
奥畑:“等等……你最近好象同板仓打得火热嘛!”
妙子:“这与你无关!”
奧畑:“那小子是我介绍给你的,我得负责啊!他是怎样花言巧语讨你欢心的,我不知道,可你要当心别受骗哟!”
妙子:“受骗?”
奥畑:“这个小学徒出身的家伙!他肯定是别有用心……啊,有香烟吗?”
妙子一脸诧色:“唉?”
奥畑:“我也有买不起烟的时侯嘛。”
妙子从手提包内取出烟盒递给奥畑。奥畑从盒内取出一支,然后将香烟还给妙子。
妙子:“你都拿去吧。”
奥畑:“是吗?那谢谢了。”将香烟盒盖好,装入衣兜内,“我现在正做一份股票生意。若是顺利的话,小妹去巴黎旅游的费用就不用愁了。”
妙子:“那我就等着了。好,再见!”说罢欲离去。
奥畑慌忙拉住妙子的胳膊:“小妹!”
妙子:“你要干什么!”使劲把胳膊挣脱出来,快步离去。
奥畑呆呆地注视着妙子的背影,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40.黄昏时分的神户街道的远景。
41.一家高级的中国菜馆的大厅。
幸子、贞之助从门外走入,雪子跟在他们身后。
已经等候在休息室里的阵场(48岁)和夫人(35岁)起身相迎。
幸子:“我们来迟了。”
阵场夫人:“哪里哪里。雪子小姐,好久不见啦。”
雪子默默施礼。
阵场夫人:“幸子,我向我丈夫介绍一下。”转向身后,“来呀。”
阵场:“初次见面,我叫阵场仙太郎。内人常给您们添麻烦,真对不起!”
贞之助:“不,是我们常常叨扰。我叫莳冈。这次又承蒙夫人热情关照,非常感谢……”
阵场夫人向幸子:“这次突然改变会面地点,还要请您们多包涵。其实,原先是男方野村先生提出想在常去的饭店会面的,所以就安排在那儿了,可……”
阵场插话道:“可昨天晚上我们去看了一下,好家伙!那店在电车的岔道口旁边,当电车通过的时候,整个房子都摇晃起来。”
阵场夫人:“这种地方怎么能行呢,这下我们急坏了。靠老头子的面子,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个地方。”
阵场:“事到如今,只剩下一间小房间了。一会再去求求看。”
幸子:“真对不起。”
贞之助:“那么,他们来了吗?野村先生和那位……”
阵场:“陪同他的是五十岚先生。是我的大主顾。他俩都已经到了……”朝路过的侍者:“喂,请等一下……”说着走上前去。
阵场夫人对幸子耳语一声:“你来一下……”将幸子拉到大厅的一角,“那个,男方野村先生,我只在五十岚那里见过一两面,他好象不是很有诚意。”
幸子一怔:“哦?”
阵场夫人:“你就权当什么也不知道,直接问问,探探他们的口风。”
幸子愕然。
阵场朝阵场夫人急步走了过来:“喂!他们好象给我们换了一间大房间哩。”
阵场夫人:“这太好啦。哦,那快把他们两人带去吧。”
阵场:“这就去……”正欲离去,又回过头,“对啦,菜点了什么?”
阵场夫人:“刚才不是跟店里说好了嘛。”
幸子此时走近贞之助,悄声地:“刚才,阵场夫人说,她对野村先生不很了解。”
贞之助:“这是怎么回事?”
幸子:“今年二月,在梅田车站碰上阵场夫人的时候,偶然提到了雪子的婚事,我说有合适的请她帮个忙……”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眺望窗外景色的雪子,继续说:“那会儿和濑越的事就快谈妥了,我说这话一半也是客气,没想到阵场夫人当真记住了,前几天突然送来了对方的照片,还在电话里一个劲地推荐,把他说得好得不得了。”
贞之助:“当时要是推掉就好了。你那会儿看了照片,不是说他一副邋遢相吗?”
幸子:“你不也是说了吗?”
贞之助:“唉!对方给我的印象简直是越来越差了,雪子也真够可怜的。”
幸子:“……我原以为雪子会断然拒绝见面呢,谁知她却答应了……”
在通往会客室的走廊上,阵场夫人大声地招呼幸子:“幸子,你在干什么呢?快到屋里来呀!”
42.同上,中式餐厅内。酒席已经备好。
野村(42岁)、五十岚(56岁)面向圆桌而坐。野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大十几岁,他们俩谁是相亲的当事人,叫人难以区分。
房门开了,阵场夫妇、贞之助、幸子和雪子被侍者引入。
野村和五十岚匆忙站起身。
阵场夫人:“……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野村先生和他的叔叔五十岚先生……这位就是雪子,还有她姐姐幸子,幸子的丈夫莳冈先生……”
几人相互施礼。
阵场:“那么,请入席吧。”
阵场夫人:“雪子就坐在野村先生的对面好啦。”
幸子和贞之助分别坐在雪子的两边。雪子的对面坐着野村,他旁边是五十岚。阵场夫妇则分别坐在双方中间。
侍者端上来冷盘、日本清酒和绍兴酒。
五十岚拿起酒壶,先为贞之助斟酒:“请!”
贞之助端起酒杯:“让您们久等了。”
阵场和阵场夫人为众人斟酒。
五十岚举起酒杯:“啊,今天能够结识诸位,还请多多关照!”呷一口酒,“今天,承蒙阵场夫妇作媒,并准备了如此丰盛的宴席,本人深感荣幸。我叫五十岚,在经营生铁的商社任常务。说实话,对于阵场夫人介绍的这门亲事,我比当事人更热心。”说着,把目光移向野村,“我侄子今年42岁,五年前不幸丧偶,一直过着独身的生活。作为他的亲属,我对此深感内疚。不料今天幸识雪子小姐,真可谓是天赐良缘啊!野村已故的父亲是我哥哥,在家乡姬路经营旅店。我由于从小过继给了神户的亲戚,所以改了姓。哥哥虽是一个平庸之辈,可我侄子从小就是个出名的小秀才,他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时,当地的报纸曾用醒目的大标题报道他的情况,轰动一时哩……”
阵场夫人问野村:“您毕业于农学部吧?”
野村:“在水产科专攻养殖专业。”
贞之助:“听说您在兵库县农产科供职?”
野村:“我是水产技术员,属三等中级官员。”
贞之助:“那么,您主要管什么呢?”
野忖:“指导和视察全县香鱼的增产工作。”
阵场夫人:“在号召增产粮食的今天,这可是一件重要的工作呀。”
野村:“我正在研究如何靠养殖来改良品种。本县味道最鲜美的香鱼要属龙野产的香鱼了,但如果不在产卵期采取保护措施,则有灭绝的危险。”
五十岚对幸子:“太太,这炸虾味道真不错,请,请!”
幸子:“好的……谢谢……雪子,你也吃一点吧。”
雪子小声地:“嗯。”
野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雪子:“喝点酒怎么样?”把酒壶递了过去。
雪子:“不,我还是喝点这个。”微微抿了抿加冰糖的绍兴酒。
幸子朝野村:“您喜欢看戏吗?”
野村非常冷淡地:“不。”
五十岚对雪子:“您穿和服真合适,您是不是对日本传统的东西特别偏爱呢?”
幸子:“不,不全是……不过小时候,倒是常常弹弹琴,唱唱民谣……”
阵场夫人:“啊,对啦对啦,五十岚先生小曲唱得也满不错哩,是吧?”
五十原:“哪里……”
贞之助:“听说一旦学会了这玩艺,就总想唱给别人听,到后来就跑到茶馆里唱去了。我的朋友就有这样的人。”
五十岚:“是呀是呀,确实有这种情况。日本歌谣的缺点就在于它不是家庭性的。”
阵场夫人:“是吗?”
五十岚:“不过,我与他们不同,我可不是为了勾引女人才学这玩艺的。在这点上,我可谓是极端顽固不化的。你说对吧,阵场君?”
阵场:“是啊,因为你经营的就是生铁嘛。”
众人笑了起来。
从隔壁的屋子里,传来了军歌的歌声。
贞之助:“好象是召开饯行会呢。”
五十岚:“大日本皇军的攻势真够凌厉的,前几天刚刚攻占了徐州。武汉三镇又将唾手可得!”
野村:“武汉位于长江与汉水的汇合处,在军事上是一个重要的战略要地,而以长江为中心的中国大陆,也是生产淡水鱼的宝库哇!”
阵场夫人问幸子,“你喜欢吃河鱼吗?”
幸子:“不,河鱼有股土腥味,我不喜欢吃。”
阵场夫人:“你还是那么讲究。”
野村问贞之助:“莳冈先生,我的情况您详细调査过吗?”
贞之助:“嗯?哦,这个……”
野村:“府上的情況我倒是了解了一下。”
贞之助:“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野村:“报社我也去过了。”
贞之助:“啊?!”
野村:“我査阅了五年前把雪子与妹妹的名字搞错了的那份报纸。其实,对于这件事我并不在乎。”
五十岚:“他这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事,不搞明白就不罢休……”
贞之助:“嗯,倒也是,暧昧是错误的根源嘛……”
野村:“是的。就拿香鱼来说吧,一般人光知道个大的肉多,好吃,殊不知香鱼生长的河流的流速也对它的肉质有影响。这些事不搞清楚是不行的……”
贞之助和幸子面面相觑。
野村:“……另外,我曾去过贵府常去就诊的栉田医院,专门调查了雪子的健康情況。听说雪子体质很好,连感冒都很少见,我也就放心了。当然,我希望您们也能把我的情况了解清楚……”提起搁在地板上的皮包,从中取出一大堆证件,“请看,这是我的毕业证书,这是成绩证明单,还有各种委任状……”
五十岚慌忙地:“哎……”
野村并不理睬:“这是县知事颁发的奖状,这是死亡诊断书……”
阵场夫人:“死亡诊断书?!”
野村:“是已去世的内人与孩子们的。内人死于流感。两个孩子的死因,也非遗传性的疾病所致……”
贞之助与幸子不由得对视了一眼,茫然不知所措。
五十岚终于忍耐不住,大声咳嗽起来。
雪子毫无表情,只是慢慢地呷着绍兴酒。
隔壁传来的军歌歌声越来越响,震耳欲聋。
43.本山町公寓一室。
妙子正在收拾屋子。旁边,板仓在给一排奇型怪状的偶人拍照。
板仓:“……我马上就去帮你……等我把这点拍完了。”
妙子:“姐姐她们为什么不信任我呢?非让我把工作间腾出来……”
板仓:“……雪子姐姐的婚事怎么样了?”
妙子:“唉,又吹了。她说整天和香鱼生活在一起可受不了。”
板仓:“香鱼?”
妙子:“就是吃的香鱼呗……”忍不住大笑起来。
板仓怔了一下:“……婚姻一事,看起来简单,其实复杂得很啊。”
妙子:“过几天,我想把你的事向大家挑明了。”
板仓:“她们不会同意吧?”
妙子:“哦,她们也许会大吃一惊,那也没什么。我要是结婚,本家就得把钱给我。你等着吧!”
板仓:“……这……”
这时,传来敲门的声音。
妙子:“是二姐!她说有空要来看我……”
门开了,来人原来是奥畑。妙子和板仓都怔住了。
奥畑怒视着板仓:“板仓,你出来一下!”
妙子:“阿启,你要干什么?”
板仓:“小妹,你就当什么也不知道好啦!”
44.同上,走廊。
奥畑和板仓走来。走廊空寂无人。
奧畑强忍着不让自己破口大骂:“你,打算怎么着?”
板仓沉默无语。
妙子走出,担心地看着两人。
奧畑:“你倒是说呀!不敢说了?你做的这些偸偷摸摸的事,说不出口吗……”紧攥的拳头颤抖着,“你都干了些什么!”
板仓:“照相……”
奥畑:“你想捉弄你原来的主人吗……把这个照相机借给我!”
奥畑粗暴地从板仓手中一把夺过照相机,用颤抖的手拉出镜头,冷不防狠劲将相机砸在地板上。
妙子不由得“啊!”地惊叫起来。板仓也不禁大吃一惊。
奧畑愤愤地踅身顺着走廊直奔楼梯而去。
45.同上,楼梯。
奥畑跑下来,迎面碰上幸子领着阿春从楼下上来。两人几乎撞了个满怀。奥畑从吓了一跳的幸子面前匆匆跑下楼梯。
幸子莫名其妙地目送着奥畑,然后急忙奔上楼,朝妙子的房间看了一眼,不由停下脚步。
妙子和板仓蹲在地上,将摔坏的照相机拾起来。
幸子闪在一旁,悄悄地注视着他们俩人。
阿春在幸子的后面,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妙子二人。
幸子将阿春推回去,低声地:“对谁也不许说啊!”
阿春将身子缩回,颔首应是。
46.十月初——大阪的上空一碧如洗,但风却很大。
47.位于曾根崎一带的井谷美容院。这是一爿小巧别致的建筑物。
48.同上,店内。
顾客盈门,拥挤不堪。十几名身穿白大褂的学徒在紧张地忙碌着。一个年轻的学徒到正在为顾客剪头的女店主井谷(43岁)身旁嘀咕了几句什么。井谷点点头,向顾客打声招呼,尔后匆匆朝里面走去。
店堂的一隅,被用镶着毛玻璃的挡板隔成一间房间。井谷走来,推开一侧的门。狭小的空间内,摆着一张桌子和三把椅子。旮旯里堆放着化妆品的箱子。这是一间简易的接待室,从店堂的侧面也可直接进入。
接待室内,贞之助坐在椅子上。
井谷:“您来了。”
贞之助:“您好!生意还是这么兴隆啊。”
井谷:“谢谢!前天太太曾光临敝店哩。”
贞之助:“听说了。您给她做的头发真漂亮。”
井谷:“您今天是到隔壁的理发店剪头吗?”
贞之助:“不,我是到堂岛的主顾那儿办点事。”
井谷:“真对不起。上次我说的媒,就是那个濑越先生。”
贞之助:“哦,你是说那个有个神经不正常的母亲的……”
井谷:“我没调査清楚,真是太轻率了。”
贞之助:“看您说哪儿去了。是我们推迟了回音,让你这个中间人为难,真是太对不起了。”
井谷:“就算为了弥补过错,我也一定要给雪子小姐说门好亲事!那姑娘,我是肯帮忙的……”
贞之助凝视着井谷,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井谷反握住贞之助的手,压低声音:“……其实,您是不愿意雪子嫁出去的吧?”
贞之助:“哪儿的话!这……”
井谷:“和您相反,幸子太太可是巴不得早点把雪子嫁出去呢……”
贞之助:“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呢。为了她们姐妹能按顺序出嫁,我没少费心思。唉,对一个作女婿的来说,这也够为难的。”
井谷笑眯眯地望着贞之助。
贞之助:“有什么好笑的……”
井谷:“您不是被她们看中才当上大户人家的女婿的吗?”
贞之助:“哪有这么多美事?动不动就说我们是商人家的女儿,和拿工资生活的人合不来。”
井谷松开握住贞之助的手:“是您管家吗?”
贞之助:“那当然。她们姐妹几个,连幸子在内,连自己家有多少钱都不知道呢!”
井谷:“您的身分真令人羡慕。不象我似的,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到大学毕业,还得一天到晚拼命地干。”
贞之助:“怪不得您手把得这么紧呢。”
井谷:“哪能和您比呀!有个好老婆,一天到晚也用不着为生活发愁。”
贞之助:“……但有时也想找人发几句牢骚哇。”
井谷:“我不是在听吗……”
49.鹤子家,厨房。
午饭刚过,阿久在水池边洗刷碗筷。
鹤子从里屋踉踉跄跄地走出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阿久:“啊……太太……您不舒服吗?”
鹤子两眼散视虚空:“……他要到东京去!”
阿久:“哦?是谁呀?”
鹤子狠狠地瞪了阿久一眼:“不是谁。全家都去!”
阿久茫然若失。
鹤子:“老爷要调东京去工作啦!”
阿久这才大吃一惊:“啊——”
鹤子:“他刚回来说的。”
阿久:“这可是大事哟,咋办好呢……”
鹤子:“这我上哪儿知道去……我就是连做梦也没想到,会离开大阪……”
辰雄从里屋匆匆走出。
辰雄:“你在这啊,我回银行去了。”
鹤子:“我说,去东京的事,不好回绝吗?”
辰雄:“我要说多少遍,你才明白呢!这是公司的决定,怎么好回绝呢?”
这时,贞之助从大门走了进来。
贞之助:“你们好!”
辰雄:“其是稀客呀!”
贞之助:“我去找堂岛的主顾有点事儿,顺路来看看。姐夫,今天休息吗?”
鹤子:“贞之助,你听我说!要让你离开熟悉的大阪,你好受得了吗?”
贞之助:“这是怎么回事?”
辰雄:“调动工作。今天早晨经理事先给我透了口风。”
贞之助:“哦——这……”
辰雄:“任命我为东京丸之内分行经理。”
贞之助:“这可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鹤子:“有什么值得庆贺的!”
贞之助:“不是荣升了吗?”
辰雄:“就是嘛。”
鹤子:“你们男的就只考虑自己,也不管我是什么心情!我自出生到现在,还没去过京都以东的地方呢!”
贞之助:“是吗?”
鹤子:“一来我没功夫去旅行,二来我也觉得没有比大阪更好的地方了。现在倒好,就那么轻率地决定去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辰雄:“又不是让你去遥远的外国,或者去什么交通不便的深山老林,而是去天子居住的地方呀。你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还不得成为人家的笑料!”
鹤子:“谁愿笑就让谁笑去,我才不在乎呢。要紧的是,你觉得莳冈的本家离开大阪合适吗!”
辰雄:“现在是经济变革的时代,物价又一个劲地上涨,再继续维持这样一个庞大的家庭已经毫无意义。难道你还指望靠那么点可怜的遗产过一辈子吗!”
鹤子:“把船场的店都让给了人家不算,现在又要把这个家……”猛地用两手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
贞之助急忙走到鹤子身边:“大姐……别哭了,姐夫也是多方考虑后才决定的……”转向辰雄,“要是去的话,什么时候动身?”
辰雄:“明年一月份。”
贞之助:“嘿!还早着哩……”
50.幸子家,二楼卧室。
幸子正在教阿春练琴。阿春拼命地练着,鼻尖上已布满汗珠。
幸子:“……阿春。”
阿春:“啊!又错了吗?”
幸子:“膝盖露出来了!简直象个浜松店里的弁天小和尚(注5)!”
阿春的和服前襟敞开着,膝盖裸露在外。听幸子一说,阿春急忙把衣襟弄好。
当她弹起琴的时候,雪子走了进来。
雪子:“阿春,电话铃响了。”
阿春急忙起身跑出屋。
幸子:“……你就不能接一下吗?”
雪子:“嗯……”
幸子:“你大概觉得自己的嗓门天生就小,所以不愿接电话,可你总讨厌电话也不是回事,还是快点改掉这个毛病为好。”
51.同上,雪子和妙子的房间。
妙子正在整理从公寓带回来的偶人和照片。
阿春拉开纸扉,把头探了进来。
阿春:“小姐,您的电话。”
妙子:“谁来的?”
阿春:“对方没报姓名。”
妙子:“是男的吗?”
阿春:“不……”
52.同上,茶室。
妙子从走廊走来,拿起电话:“喂,我是妙子……您是谁?……什么?……哦……啊!”脸色遽变,“那,您是从哪里打来的?……靠近鱼崎海岸的……好!知道了,我马上就去!”把电话挂上。
53.同上,二楼卧室。
幸子和雪子正在收拾琴,妙子慌慌张张地跑上楼来。
妙子:“我要出去一下!”
幸子:“去哪儿?”
妙子:“医院。板仓住院了……”
话音未落,妙子已跑下楼去。
幸子和雪子面面相觑。
54.同上,大门。
妙子打开门正欲走出,迎面碰上贞之助。
贞之助:“怎么,要出去?……”
妙子“嗯”了一声,匆匆跑出门去。
55.同上,二楼卧室。
幸子:“你觉得怎么样?板仓和妙子……”
雪子沉吟无语,默默地整理着琴。
贞之助走上楼来。
幸子:“啊,你回来了。”
雪子:“回来了。”
贞之劢:“小妹慌慌张张地跑出去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幸子:“说是板仓病了……”
贞之助:“哦。”
幸子:“你觉得怎么样?”
贞之助:“你是说他们俩的事?”
幸子:“不管怎么说,小妹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看她是被那男人哄住了。”
贞之助:“她好象是被板仓的照片迷住了。不过,小妹她也就爱这时髦的玩艺……对啦,刚才我到本家去了一趟。”
幸子:“哦?特意去的?”
贞之助:“不。因为和堂岛的主顾有点事,顺便去了一下。那边可热闹了。”
幸子:“啊?!……怎么回事?……”
贞之助:“姐夫明年初要调到东京去工作啦!”
幸子:“……呀!这可是大事。”
贞之助:“可大姐不愿意去……”
幸子:“那当然了……我很理解大姐的心情……不管怎么说,我得去看看……”
贞之助:“现在去也没用。她现在肝火正旺,一时还冷静不下来,我稍稍劝了几句。”
幸子:“话是不错,可总不能不管呀!”
贞之助:“她说以后要给你来电话。”
雪子:“辰雄姐夫打算怎样安排那个家呢?”
幸子:“我担心的就是这个。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贞之助:“我想这事以前也有过。但姐夫大概把家庭的情况去向银行反映后特意请求留在总行的。我想,作为姐夫来说,看见同事们一个个都出人头地,心里也很焦急,也想离开大阪,求个一官半职。”
幸子:“就算这对他本人有利,可这给周围的人添多少麻烦?”
贞之助:“你指的是什么?”
幸子,“比如说雪子和小妹的身份就要受影响。”
贞之助:“他会不会提出把她们一起带到东京去?”
幸子:“我想他肯定会说的。”
雪子:“我倒无所谓。”
幸子:“为什么?”
雪子突然小声笑起来:“小妹怎么想的我可不知道……”
幸子:“小妹的事情可是个大问题。她和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整天鬼混在一起,这要是被本家知道了会怎么讲?关键是会妨碍雪子的婚姻大事。”
贞之助:“奥畑家的阿启怎么样?”
幸子:“他们的关系曾上过报纸,从门第来说也都是船场有名望的老铺子,让他们两人结合在一起,也许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雪子:“小妹不是不干吗?我想她也许是有什么原因。”
幸子:“什么原因?”
雪子:“因为姐姐老是考虑我的事……”
幸子:“怎么会呢?”
贞之助:“板仓我虽然不很了解,但我总觉得他要比阿启强。”
幸子:“你说什么呀?难道你认为小妹可以和那样的男人结婚?”
贞之助:“我只是说他比阿启强一点。何況,不管怎么说,还得先解决雪子的婚事嘛。”
雪子:“我说过好几遍了,小妹在我前面结婚,我并不在乎。不过……”
幸子:“雪子,难道有一个象板仓那样的妹夫,你也不在乎吗?”
雪子只是微微一笑,未置可否。
吭着两姐妹的谈话,贞之助也不作声了。
此时,阿春走上楼来。
阿春:“本家的太太来电话了。”
贞之助朝幸子:“瞧!来了吧。”
56.五官科医院的二楼走廊。这是一所简陋的医院,一侧是墙壁,另一侧是并排着的三间六张榻榻米大小的病房。妙子走来,看了一下名牌,然后拉开其中一间病房的玻璃拉门。
57.同上,病房。
靠墙处放着一张铁床,板仓面朝墙壁躺在上面,嘴里发出一连串低低的呻吟:“哎哟!哎哟!”在他身旁,坐着一位乡下人打扮的农妇。她是板仓的母亲(57岁)。
母亲见妙子进来:“啊!小姐您……”
妙子:“我叫妙子。”
母亲欠了欠身:“俺是板仓的母亲。听说俺这儿子常受您照顾……”转向板仓,“阿实,小姐来看你了。”
妙子走近病床,望着板仓。
板仓想转过脸来看看妙子,刚一扭头,不由得又疼得呻吟起来,脸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着。他头上交叉缠着绷带,一条从头顶缠到下巴,一条从额头缠到后脑勺。
妙子:“板仓,你要坚强些……”
母亲:“……今天一大早,公寓里的人给俺挂了个电话,我就从冈山赶来了。这孩子说啥也要把小姐请来,俺觉得不太好,还是给您打了电话……”
妙子:“这是应该的。您电话里不是说得的是中耳炎吗?怎么会疼得这么厉害?”
母亲:“说是啥乳嘴突起引起来的。大夫说要动手术。”
妙子:“动手术?”
母亲:“唉,据说要是耽误了,细菌一进大脑,这命就保不住了……”
妙子:“……这太不幸啦!”走近板仓,“象你这样坚强的人都喊疼,一定是疼得很厉害……你要挺住!挺住!……”蹲下身子,紧紧地握住板仓的手。
板仓继续呻吟着。
透过病房玻璃窗,传来大海低沉的咆哮声。
58.浓厚的、铅灰色的云层裂成无数块小云朵,夕阳的余辉把每块小云朵的一端都涂上了一层血红血红的颜色。辽阔的苍穹下面,蓝黑色的大海汹涌澎湃,一望无垠。
59.幸子家。中午时分,幸子正送井谷回去。她们一边说着话,一边从客厅走向大门。
井谷:“……一大早就来打搅您,真过意不去。”
幸子:“百忙之中还特意前来,应该谢谢您……”
井谷:“听说最近发布了什么限制生产出售棉制品的告示哩。”
幸子:“是吗……”
井谷:“唉!这也是形势所迫呀……哦,太太,我这也许是多嘴,您可别忘了,这次不是公开的相亲,只当作是去箕面观赏红叶,偶然相见的。”
幸子:“嗯,我记住了……”
井谷:“我想这样不会使雪子有什么思想负担。何况,听说男方的桥寺先生目前还没有再婚的念头,是由下妻先生的夫人陪他来。所以,我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不过,桥寺先生要一见到雪子,就会改变念头的。”
幸子:“是吗?”
井谷:“据说桥寺先生的女儿是一个非常直率、非常漂亮的姑娘,下妻先生说啦,就算为小姐着想也要给桥寺续弦,所以才找我说媒的。”
幸子:“哦。”
井谷:“桥寺先生我也认识,是位名符其实的绅士。别看他是一家大制药公司的副经理,实际上整个公司都归他管。生活富裕那是没说的,下妻先生就是担心他年龄大一点,已经48岁了。”
幸子:“年龄倒没什么,关键是人品。雪子也是这样看的。”
井谷:“哦,另外,我以前跟您说过吧。”
幸子:“什么?”
井谷:“您陪她去的时候,还请打扮得朴素些。”
幸子:“嗯……知道了。”
井谷又叮咛道:“我不是说打扮得稍稍朴素些,而是尽可能地越土气越好。雪子虽说也是个美人,但总让人觉得冷冷的,同夫人站在一起不免有些逊色哩。”
幸子:“哪儿呀……好吧……”
井谷:“不过,我每次见到夫人,总是穿着那么华丽的衣服,我也想买件穿穿,和夫人比比呢……哈哈哈……那好,一周后再见,那时大概也正是观赏红叶的季节。好,失陪了……”
幸子:“请多关照。”
井谷离去。
幸子关好门,向内厅走去。这时,就听厨房里“哐当”传来了一声响,幸子吓了一跳。
60.同上,厨房。
妙子无力地靠在门框上站着。她魂不守舍,脸色苍白,面容憔悴。
幸子从大门方向走来。她看见妙子那副样子,觉得有些不对头。
幸子:“……小妹……你这是怎么啦?”说着走到妙子身旁。
妙子把她呆滞无神的眼睛转向幸子:“……二姐!”她哭叫了一声,与此同时,一头倒向幸子怀里。
幸子大惊,她摇晃了一下,扶住妙子:“……出什么事啦?”
妙子“哇”地一声哭起来,不成声地:“……板仓他死啦……”
幸子:“啊?!”
妙子:“……他作了手术,但已经晚了……”把头紧抵在幸子的胸前哭泣。
幸子凄然地看着妙子,不禁也热泪盈眶。她猛地将妙子紧紧地搂在怀里。
61.箕面公园内,层林尽染,枫红似火。
井谷、下妻夫人(52岁)、打扮得略比平时朴素的幸子、雪子以及桥寺(48岁)和身穿水兵服的小姑娘阿瞳(12岁),他们一边观赏红叶,一边三三两两地漫步走着。桥寺五官端正,颇具一种与他年龄相称的绅士风度。
62.幸子家,浴室。
妙子泡在浴缸里,只露出胸部,玻璃拉门半掩着,从走廊可以清楚地看见浴室里面。
阿春经过走廊,看见浴室里的妙子,急忙欲将拉门关上。
妙子怒冲冲地:“住手!不许关!”
阿春不由怔住了。
妙子:“是我故意打开的,我要听广播。”
阿春:“听广播?”
妙子:“一会有新响乐团的演奏。”
阿春:“不过,小姐……”
妙子:“怎么?”
阿春:“您还应该象以前那么活泼……”
妙子:“你少说废话。”
阿春:“对不起……”
妙子。“姐姐她们一大早上哪儿去了?”
阿春:“听说是到箕面相亲去了。”
妙子:“哼!又相亲……象雪子姐姐那样没完没了地相亲,她大概也不在乎了。”
阿春:“这个……”
妙子:“我没问你!”
63.箕面公园。
桥寺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幸子等人说着什么。
桥寺:“……今天,下妻夫人说无论如何要我陪她出来走走,硬把我给拉来了……”
下妻夫人:“桥寺先生真没有男子汉的风度,既然已经来了,就不该说这种话。”
井谷:“说得是。男人嘛,重要的就是果断。”
桥寺:“不……说到男人,你们故意把我置身在女士中间,群起而攻之,我还真没识破哪。”
幸子:“真对不起!我丈夫有急事,所以……”
桥寺老于世故地微微一笑:“不,夫人,我只是开句玩笑。”
下妻夫人:“喂!桥寺先生您为什么不愿意组织一个新家庭呢?”看看不知不觉走到众人前边的雪子和桥寺的女儿,“莫非小姐她不同意?”
桥寺:“我女儿有什么想法,我还没有问过,因为我自己也没拿定主意。”
井谷:“那您应该及早拿主意呀,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不娶吧。”
桥寺:“啊,这倒也是……可我现在还没这个心思。”
井谷:“什么原因?”
桥寺:“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只是难以下决心。所以,象夫人这样整天在旁边吹风:娶一个吧,娶一个吧,最终也可能会娶一个的。”
下妻夫人:“那就交给我们办好啦!”
桥寺:“承蒙夫人错爱,我还是举棋不定呀。”
井谷:“唷!您可真象条鲇鱼,桥寺先生!”
桥寺:“鲇鱼?”
井谷:“滑溜溜的,抓不住!”
众人哄然大笑。
雪子与阿瞳走在众人前面。
雪子:“……听说你在夕阳丘女子学院上学?”
阿瞳点头。
雪子:“上二年级?”
阿瞳:“嗯……”
雪子:“你喜欢什么功课?英语还是法语?”
阿瞳不知所云地笑了笑。
雪子:“……喜欢看电影吗?”
阿瞳:“嗯。”
雪子:“西方电影?”
阿瞳,“对。”
桥寺从后面呼唤阿瞳:“阿瞳,你来一下……”
阿瞳朝雪子点一下头,转身跑向桥寺。此时,幸子走近雪子。
幸子:“回去吧,他们说到茶店休息一下。”
雪子:“嗯。”
幸子:“那姑娘怎么样?”
雪子:“嗯。”
幸子:“你们说些什么?”
雪子:“我问她什么,她都是'嗯’呀'啊’的。”
幸子凝视了雪子许久,终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雪子:“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幸子:“哦……”
64.幸子家,内屋。
几天之后。
幸子惊讶地:“奥畑家阿启来了?”
阿春在走廊:“唉,说有什么急事……”
65.同上,正门。
衣衫不整的奥畑站在门前的洋灰地上。
幸子迎出来。
奥畑:“好久没来拜访您啦。”
幸子:“啊……”
奥畑:“我想见见小妹。”
幸子不安地:“……她不在家。”
奥畑:“真的?”
幸子:“嗯。”
奥畑:“幸子姐,家里和我断绝关系了。”
幸子:“啊?!……”
奥畑:“家里把我撵出来了。现在只好暂时住在从前的女佣人家里。”
幸子半晌无语。
奥畑:“我落到这个地步,这也是因为小妹呀。”
幸子一惊。
奥畑:“我和店员合伙从店里拿东西,没想到事情露了馅。”
幸子:“莫非小妹她……”
奥畑:“东西自然是我拿的。只不过,有几件东西我作为礼物给了小妹。”
幸子脸色变得苍白:“这,这种蠢事……”
奥畑:“您问问小妹就清楚了。”
幸子:“可是……”
奥畑猥琐地一笑:“自从板仓死了以后,小妹都做了些什么,看来幸子姐是一无所知啊。得,不提这个。等小妹回来,劳驾把我的情況告诉她。好,打扰了。”说罢,转身离去。
66.位于芦屋街口处的公共电话亭内,幸子正在打电话。
幸子:“……雪子在家,我怕她听见不好,只好跑到附近的公共电话亭来打电话……嗯……喂,我以前是说过阿启也不错,可谁知他竟会干出这种事啊……他特意来说他被撵出家,怕是别有用意吧。我很担心。你也仔细地调查一下小妹和阿启的事好不好?雪子的亲事进行得正顺利,可别再节外生枝……你今天能早点回来吗?……不行?……”正说着,偶尔抬眼一看,只见阿春站在亭子的窗外。她好象是跑来的,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嗯,好吧,我挂电话了。”说完放下电话。她走出电话亭,问阿春:“……有什么事?”
阿春:“您原来在这儿呀。雪子小姐叫您。”
幸子:“有急事吗?”
阿春:“桥寺先生来电话了。”
幸子:“桥寺先生……给我来的?”
阿春:“不,是打给雪子小姐的,可雪子小姐让我来叫您。”
幸子:“雪子她没接?她这个人可真是……来电话总是不接。”
67.幸子家,后门。
幸子和阿春匆匆走入。
68.同上,饭厅。
幸子走入。电话已经搁上了,室内空寂无人。
69.同上,雪子的房间。
纸扉拉开,幸子走入。雪子埋头坐在桌前,似乎正用心读着一本法文原版书。
幸子:“哎,桥寺先生不是来电话了吗?”
雪子:“二姐迟迟不来,我接了。”
幸子心中一决石头落了地:“哦——,他讲些什么?”
雪子:“他邀我在阪神线的梅田见面,问我能不能去。”
幸子:“你怎么回答的?”
雪子沉默无语。
幸子:“你说去了吗?”
雪子咽了口唾沫,支支吾吾地:“没……”
幸子:“为啥?”
雪子又默不作声了。
幸子:“去去有什么不好……这么说你拒绝了?”
雪子:“嗯。”
幸子气愤地:“你,唉……”
雪子:“我说不太方便,可……他一听就把电话挂断了。”
幸子:“那还用说吗!”声音颤抖地,“你,你就是拒绝,难道就不能说得婉转点吗……”
雪子:“嗯。”
幸子:“桥寺先生一定生气了……别说桥寺先生,就连我……”幸子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她从雪子身上收回目光,转身愤愤地走出屋子。
70.位于大阪城郊的一家小酒馆。
夜。
妙子一个人坐在酒柜前,独自喝着烕士忌。在她面前,酒保三好(31岁)不声不响地洗着餐具。
三好突然抬起头:“……小妹,您该回去了……”
妙子:“我在这儿不行吗?”
三好:“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门开了,醉醺醺的奥畑进来。
奥畑:“果然在这儿……”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到妙子身边,一屁股坐下,“喂!三好,拿酒来!”
三好:“您已经喝得不少了。”
奥畑:“怎么?你是在对老主顾发号施令吗?”
三好苦笑一声,取出一只酒杯,斟上威士忌。
奥畑:“小妹,我被撵出家门了。”
妙子淡淡地:“我知道。”
奥畑:“哦?!”
妙子:“你那些朋友告诉我的。听说在船场已经闹得满城风雨了。”
奥畑将杯里的威士忌一饮而尽:“……是吗?让他们说去吧,我压根就不在乎。现在有一桩去满州的美差。满州可是个新天地呀。怎么样,小妹?你就别和这个三好鬼混了,跟我一起走吧。”
妙子:“请你不要这样说三好先生……”
奥畑:“用不着蒙我,你们的关系我早就知道了。”
妙子:“……在我感到痛苦的时候,是三好先生给了我鼓励……”
三好:“小妹……”
奥畑:“真是的,你究竟要上多少回当才能醒悟呢。板仓他就是为了要开一个照相馆,才接近小妹的。他为的是钱,不是爱情!”
妙子:“不许你说他……”
奥畑:“我的命太苦了。板仓是我介绍的,带你上这儿来的也是我。三好肯定也他妈是别有用心……”
妙子厉声地:“阿启!”
突然,奥畑神情一变,目露哀光:“啊!小妹,请不要拋弃我……求求你……(快哭出声地)为了小妹我什么都肯做……啊,要是失去小妹你,我……”说着把手搭在妙子的肩上。
妙子粗暴地把他的手拨开,掏出钱放在酒柜上,然后疾步走出店门。
奥畑:“小妹……”他站起来,身体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又瘫靠在椅子上。
三好走到半开的店门前,探出上半身向外面张望。
店外已不见妙子的身影。
苍茫的暮色中,只有一张号外在深秋的晚风中瑟瑟飘舞。
号外上的铅字标题——“皇军占领广东”。
71.幸子家,饭厅。
电灯下,幸子自斟自饮着白兰地。
纸扉被拉开,阿春探进头来。
阿春:“井谷太太来了。”
幸子闻言,浑身一惊慌地抬起头。
幸子:“……请她进来……”
阿春离去。
幸子一气喝干杯里的残酒,然后站起来。脚底下有些不稳。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正欲离开房间,井谷迎面走了进来。
井谷:“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
幸子:“啊,井谷太太,。我该怎么向您道歉才好呀……”
井谷,“下妻夫人来过电话了吧?”
幸子:“唉。她冲我大发了一顿脾气哩。”
井谷:“我也一样。好端端的亲事说断就断,可真够干脆的……先生呢?”
幸子:“他说今天盘点,要晚点回来……”
井谷:“靠薪水生活的人就是不自由。哟,您喝酒了?”
幸子:“唉……”用手捂住发烫的脸颊,苦笑一声。
井谷:“我能喝一杯吗?”^
幸子:“请!请!”
井谷,“雪子呢?”
幸子:“在她屋里……”说着从橱柜上取出酒杯,“她真让人操心啊。不过,今天来电话就要今天会面,这样的人也实在不招人喜欢。”把白兰地倒入酒杯,递给井谷,“雪子接电话的时侯,我想她也够为难的。”
井谷:“这么看来,回了这门亲事也好。”
幸子:“哦?”惊讶地望着井谷。
井谷:“别看他身边拖着一个孩子,可眼光却不低,娶还是不娶,没个准主意。是不能让这种男人牵着跑。”
幸子茫然地:“这……”
井谷:“有门亲事,太太,要比这门强得多。”
幸子:“啊?!”不由得又吃一惊。
井谷:“这个消息还是我女儿光代带回来的。我女儿工作的出版社的社长有个朋友,是华族(注6)的后裔。”
幸子:“华族……”
井谷:“不错。45岁,一直独身未娶。他就是在明治维新中立过功的公卿华族东谷子爵的孙子。这位公子的令尊还是贵族院的议员哪,他本人排行老二,虽说不能继承家业,但我想这也是一门千载难逢的亲事哩……”
这时,从正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
阿春的声音:“小姐,太危险了……”
妙子的声音:“没事,没事,别管我!”
阿筱的声音:“家里现在有客……哎呀,鞋……”
72.同上,正门。
妙子坐在门框上,一副邋邋遢遢的样子。阿春和阿筱正在给她脱鞋。
幸子走来。
妙子用游移不定的目光望着幸子:“二姐吗……我回来了……”
幸子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人呀……在外面总是惹事生非。你哈时候才能不让我们操心哟!”
妙子手扶墙壁站起来:“管别人说什么呢……让开!”推开幸子,欲走进屋内。
幸子一把抓住妙子的手腕:“小妹!”
就在这一瞬间,两人扭作一团,身体一歪,“通!”地一声摔倒在地。
阿春和阿筱慌忙跑到两人身旁。
井谷从里屋跑出来。
井谷:“哎哟哟……这是怎么啦?”
幸子和妙子迭在一起,依然互相扭住,阿春和阿筱用力欲将两人扶起来。
73.同上,雪子和妙子的房间前。
雪子拉开纸扉走出,静静地注视正门发生的事情。
74.鹤子家,正门及外屋。
十一月下旬的一天午后,阳光明媚。
门开了,鹤子的大儿子(15岁)、二儿子(12岁)、大女儿(10岁)和悦子跑入,叽叽喳碴象一群小雀。他们身后,富永姑妈(65岁)、鹤子、辰雄、幸子、雪子、妙子、贞之助以及女佣人阿春相继走进来。富永姑妈和鹤子身穿黑色双层和服,幸子、雪子和妙子身着稍有不同的印有家徽的紫色绉绸礼服,阿春是黑紫色的捻线绸和服,辰雄和贞之助穿着西装。
鹤子对孩子们:“喂喂,不要吵。你们要玩就上楼去。”
辰雄:“阿久,我们回来了。”
幸子:“小悦子,乖乖的。阿春,你看着她点。”
阿春应道:“好的。”领着孩子们上楼去了。
阿久从厨房走出。
阿久:“回来了。”
辰雄对众人:“诸位辛苦啦。好,快进屋吧。”
75.同上,卧室。
众人说说笑笑地走入。
辰雄:“富永姑姑,请这边入座。”
富永:“今天烧香的顾序是谁排的?”
辰雄:“是鹤子和我,不妥吗?”
富永:“你们不应该把木匠师傅塚田先生排得那么靠后。我哥哥在世时最喜欢他了。”
鹤子:“是吗?都怨我太粗心了。”
贞之助:“不过,这回的法事办得真够隆重的,一下子来了四十多个人。”
富永:“要按常规,法事后的酒宴一般都改在一家象样的饭店举行。在寺院里吃饭,未免冷清了点。”
辰雄:“订盒饭吃也无非是图个吉利。这都是鹤子的主张。”
鹤子:“既然你那样反对,干吗一边吃一边还说香啊香啊的?”
辰雄:“这是两码事。”
富永:“哦,辰雄,调东京工作的事推辞不掉了吗?”
辰雄:“我想不太容易。”
富永:“难道能让你辞职?”
辰雄:“不,那倒不至于,但是我已经答应了呀。”
贞之助对富永:“我说一句。姐夫身为社会的一员,他有他的难处啊。”
富永:“我知道。”对辰雄,“你不必象个小职员似的贪图那一官半职。提起大阪的莳冈,谁不知道它是大正年代三大船运巨头之一,你是他的继承人,我认为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大阪,守住这个家才是正经。”
辰雄:“那姑姑现在为啥住在和歌山呢?”
富永:“嗯……哦,我原来也想守着家,是哥哥硬让我嫁给和歌山的富永的。没法子,我只好离开大阪。”
幸子:“要是本家搬到东京,这里的房子怎么办呢?”
辰雄:“这我自有考虑。”向厨房高声叫道:“阿久!请音吉大爷来一下。”
幸子:“音吉?就是看守浜寺别墅的……”
辰雄:“嗯。我打算以低廉的房租钱租给他……”
富永对鹤子:“这么说你同意去罗?”
鹤子默默无语。
富永对辰雄:“如果鹤子不愿意去,你是不是一个人也要去?”
辰雄:“不……我不打算这样做。”
鹤子抬起头,凝眸注视辰雄。
身着礼服的音吉(68岁)从饭厅方向走进来。
音吉对众人:“诸位今天辛苦了。我好久没到府上来了,刚才去看了看院子里的花草。”
富永对音吉:“房子的事,辰雄跟你讲过了?”
音吉:“唉。听府上一说,我就和儿子、儿媳妇商量了。我们不敢借太太家的房子,只打算暂时住在这里看房子,一直等老爷太太回来。”
幸子:“音吉大爷住,我们当然放心,只是这事还没定下来呢。”
音吉:“喔?……”
富永:“嗯,不管怎么办,雪子和妙子这几天必须回本家来住。你们俩本来就是本家的人,总呆在分家里,也不体面嘛。”
幸子:“这……她们住在分家可不是我强留的啊。”
妙子问富永:“如果本家搬到东京,我们也得去吗?”
富永:“那当然罗。”对辰雄,“喂,你和雪子、妙子之间有什么不和吗?”
辰雄:“不,哪会呢……我非常希望她们回来。”
妙子问雪子:“雪子姐姐,你怎么想?”
雪子沉吟片刻:“……我正在说亲,所以……”
富永:“妙子没什么问题吧?”
妙子:“姑姑您说得倒轻巧。我有许多工作要做哪。”
富永:“不就是做偶人吗?在哪儿不都是做嘛。”
妙子倏地站起来。
贞之助:“小妹!……”
妙子并不理睬,径直朝门外走去,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直盯盯地望着富永:“我不回本家……与其回去,还不如去死!”
富永:“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你既然说这话,怕是要和这个家断绝关系罗?”
幸子:“姑姑!……您说什么呀……”
妙子眼里泪花闪闪:“我不怕!随您的便吧……”疾步走出房门。
贞之助慌忙随后追了出去。
众人凝然呆坐,沉默有顷。
鹤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本家呀、分家呀并不要紧,最重要的也许是本人的感情……”
76.冬天的岚山。
山坡上的树木和渡月桥,全都溶化在一片淡淡的褐色之中,呈现出落寞的景象。大堰川清如冰玉,仿佛透出一股彻骨的寒气。川畔的一条小路上,走来了贞之助、幸子、雪子以及井谷和她的女儿光代(21岁)。这是一个无风的冬日。
井谷:“……百忙之中真对不起,东谷先生他想要早点见面。”
幸子对井谷:“出版社的社长先生已经先去了吗?”
井谷:“他有点急事,但他说再晚也会赶来的。”接着望着女儿光代,“是吧?”
光代:“嗯。”
贞之助:“……虽说同是嵯峨美景,可现在与春天相比,却是别有一番情趣。”
井谷:“这里连空气都和大阪不一样哩,多清新呀……”
77.众人沿着一条幽静的小路,徐步而行。
井谷:“……喏!那里就是东谷子爵的别墅。”接着用手一指。只见前有一片竹林,竹林边上可见一座蔓草葺顶的小平房,一扇不算大的柴门上方,悬挂着一方横匾,上书:“听雨庵”三个大字。
78.东谷别墅的客厅。
众人席地端坐,略呈拘谨。从客厅里可以观赏到庭园雅致的景色;庭园的正前方便是岚山的秀姿。
纸扉拉开,脚步轻缓地跑进来两个男人。一位是已近暮年的老人,瘦骨嶙峋,长长的脸上毫无血色,宛若象牙一般;另一位是个圆脸的中年绅士,浅黑色的皮肤,粗粗的浓眉,神情豁达。两个人身材都很高。这二位便是东谷子爵(74岁)和他的二儿子义秀(45岁)。
79.鹤子家,里间。
辰雄摊开东京的地图,正仔细看着。
鹤子神情激动地走进来。
辰雄慌忙把地图藏起来。
鹤子:“……哎,阿久哭了。”
辰雄:“是手上扎刺儿了吧?”
鹤子:“不,听说她娘家收到了公报,说她弟弟阵亡了。”
辰雄:“呃——。这可不能不管。她弟弟是为国尽忠的。咱们得送点奠仪……”
80.同上,厨房。
阿久蹲在地上嘤嘤哭泣。
81.幸子家,白天。
身穿出门服装的雪子匆匆走上楼梯。
82.同上,二楼卧室。
悦子躺在被窝里,幸子给悦子换着额头上的湿手巾。
雪子走入。
幸子小声地:“哦,回来了。”
雪子也小声地:“听说小悦子上了半截课就回来了……烧得厉害吗?”说着俯身看看悦子的脸。
悦子已经睡着了,呼吸急促。
幸子:“三十七度八。”
雪子:“栉田医生怎么说?”
幸子:“他说是普通的感冒……”边说边领着雪子走向另一个房间,“哎,你回来得好快呀。东谷先生中午请你吃什么了……”
雪子:“二姐。”
幸子:“嗯?”
雪子:“小妹不见了。”
幸子:“大概是去解手了吧。”
雪子:“不对,她的西服和随身物品都没了。她不是还有一个大旅行包吗?就是那个茶褐色皮子的,也没有了。”
幸子:“啊?!你说什么,雪子?”
雪子:“我想小妹她离家出走了。”
幸子:“这……”脸色遽变。她慌慌张张地走下楼梯。
83.同上,雪子和妙子的房间。
幸子走入,打开衣橱和桌子抽屉翻看。她一边翻看一边喊道:“阿春!……阿筱!……来一下!”
阿春走进来。
幸子:“啊,你知不知道小妹上哪里去了?”
阿春:“唉,我又去学校接悦子小姐,又上栉田医院去取药,所以……”
阿筱走入。
幸子:“阿筱,你看见小妹了吗?”
阿筱:“约莫一小时前小姐就出去了。她提了一个大皮包,我以为是旅行去了呢。不是吗……”
幸子:“啊!我知道啦,她准是上那儿了……”
阿春和阿筱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转身离去。
幸子长吐了一口气,刚想蹲下身,却又猛地扬起头,疾步走出屋子。
84.同上,饭厅。
幸子进来,径直奔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
85.大阪心齐桥附近一家咖啡馆。
贞之助走入,环视顾客盈盈的店内。只见近处一张桌前,奥畑正举手招呼他。
奥畑:“莳冈先生,我在这儿呢。”
贞之助拣了一把椅子,在奥畑面前坐下。
奥畑:“很抱歉,工作时间打电话叫您出来,我有话要对您说……”
贞之助打断他的话:“……正好,我也有事要问你。”
奥畑:“什么事?”
贞之助:“是小妹的事。”
奥畑:“小妹她又怎么了?”
贞之助:“你是不是又把小妹诱走了?”
奥畑抽出根香烟衔在嘴上,点了火:“……哈,这么说是私奔了,可惜呀,那个人并不是我。”
贞之助:“那这个人是谁?”
奥畑:“您还不知道哪?小妹她和一个不可救药的家伙混在一起了。这家伙叫三好,是个酒保。”
贞之助:“真的吗?”
奥畑:“当然是真的。就因为这个,我对小妹是彻底死心了。”
贞之助盯视奥畑。
奥畑突然露出一副可怜相:“请您想想,和整整有六年交情的心上人分手,这该有多么痛苦!我今天找您来,是和她有关……这事我实在难以张口,我不是来讨还以前送给小妹的东西的,何况送给她东西也不是想让她再还给我,要不是手头紧,我也不会开这个。”
贞之助:“就是说,想要钱罗……”
奥畑:“正是。”
贞之助:“我要不同意呢?”
奥畑:“爸爸和哥哥现在不管我了,这也是因为小妹。”
贞之助:“恐怕不仅如此吧?”
奥畑:“您说话可真刻薄呀。您要不同意,我自然不能勉强。不过,您愿意把小妹的事散布出去吗?”
贞之助:“你是想敲诈?”
奥畑:“事到如今,我什么都干得出来。”说着使劲喷出一口烟。
贞之助略一思索:“……假如给你饯,该是多少?”
奥畑:“您可以找小妹证实一下,少说两千元吧。”
贞之助一惊:“这么多?”
奥畑:“没错。不过能还我一半就行了。我不想过分给您们添麻烦……”
贞之助:“好吧。我知道了。”
奥畑:“嗯,如您同意……”
贞之助:“不过,现在不能马上付给你。五天后肯定给你。”
奥畑:“多谢多谢……我常听小妹讲二姐夫是个明白人,果然名不虚传。”
贞之助:“咱们事先说好,这可是堵嘴钱。今后,凡是有关小妹的事,都不准挂在嘴上。”
奥畑:“我明白。您只管放心好啦……只是,我想去淀(注7)看赛马,手头缺钱。十块二十块都行,能不能通融一下?”说罢一个劲搓着两手。
贞之助面露不悦之色,但还是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纸币,扔在奥畑的面前。
86.幸子家,二楼的卧室。
时近黄昏。
雪子陪伴着悦子,悦子睡得正香。
两个大火盆里炭火正旺,炭火上架着装满水的黄铜面盆,冒着乳白色的水蒸汽。
悦子迷迷糊糊地撩开波子。
雪子:“别动别动。”说着给悦子把被盖好,“……汗出透了。烧就会退的。忍一忍吧……”用纱布轻轻擦拭悦子的额头和脖子。
87.同上,楼下的走廊,幸子和贞之助边谈边向大门走去。
贞之助:“总之,我先去见见这个名叫三好的人。”
幸子:“刚回来又让你跑一趟,真过意不去……我已经不指望小妹什么了,但至少在雪子的亲事订下来之前,让她不要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贞之助:“上那家酒店打听一下,大概会知道小妹下落的。”
幸子:“你要想办法把她带回来。”
贞之助:“我也想这样,但恐怕小妹这次离家是铁了心了……”
幸子:“你把钱交给阿启了?”
贞之助:“有啥办法呢。谁让小妹住在咱们家的。总不能让本家付钱吧。”
幸子:“这事得告诉本家吧?”
贞之助:“当然罗。”打开正门,“你没守着悦子,行吗?”
幸子:“雪子说我容易得病,不让我靠近哩。”
贞之助:“哦——,她照料别人的孩子竟然如此尽心尽力。”
幸子:“她这一点真让人不可理解。这一点我可学不来。”
贞之助:“好,我走啦,”说罢走出去关上门。
88.同上,二楼卧室。
雪子把自己的被子铺在说子的被子旁边,然后合衣而卧。
已经进入梦乡,发出轻轻的鼾声的悦子,突然轻轻哼了一声。
雪子倏地抬起上半身,望着悦子,然后用低低的但却坚定的口吻说道:“难受吗?姨和你一起睡,不要怕。好好睡吧……”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悦子,眼眶渐渐湿润了。
89.鹤子家,正门。
十二月里一个寒冷的冬日。
门开了,幸子和雪子走进来。
幸子:“你们好啊……”然后转向雪子,“大姐打电话让咱们马上来,有什么事呢……”
阿久从厨房走出。
阿久:“您们来了,新年就要到了。”
幸子:“大姐在里面?”
阿久:“太太在仓库里呢。”
幸子:“仓库?”
90.同上,仓库。
幸子和雪子走来,从门口偷偷向里面张望。
一个衣箱敞着盖子,四周堆着好几只装有陶器等什物的旧箱子,头上蒙着手巾的鹤子蹲在地上,正用心地收拾着。
幸子和君子木然而立,面面相觑。雪子用胳膊肘捅捅幸子。幸子点点头,迈步走进库房。
幸子:“……大姐。”
鹤子回首,但手一直没有闲着:“来了。”朝门口一瞥,“哦,雪子也来了……”
幸子:“大姐,你在干什么呀?”
鹤子:“我正在给它们分类呢。什么该放起来,什么该分给你们,什么该带到东京去。”
幸子闻言一惊:“东京?”
鹤子:“我决定去了。”
幸子:“哦?!”
鹤子:“要不我咋能这么忙呢。”
幸子茫然地瞥了雪子一眼。
雪子用略带惊讶的目光望着鹤子,然后又把目光移向幸子。
幸子对鹤子:“……怎么改变主意了?”
鹤子:“……我这也是为辰雄着想哇……”停下手,“我过去过于拘泥于本家的名誉了。身为莳冈家的长女,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一个用旧脑筋思考问题的坏毛病……对你也说过不少刁难的话……”取下蒙在头上的毛巾。
幸子:“大姐……”坐在鹤子的身边,紧紧握住姐姐的手,“你说到哪儿去啦。是我不好呀。我们逍遥自在,丝毫也不替本家着想……请大姐原谅……”
鹤子的眼睛潮湿了:“幸子……”爱怜地搂住幸子的肩膀。
幸子贴近鹤子的胸前,眼含热泪:“大姐年轻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是大姐一直象母亲一样照顾我们。对于这个经历过各种事情的家,大姐当然比谁都要有感情……可大姐就要离开这个家了……一想到你,心里……”低声哭泣起来。
两姊妹相互拥抱在一起。
站在门口的雪子悄悄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
鹤子用手揉揉热泪盈眶的眼睛,扶起幸子,笑道:“……瞧瞧,你们是来帮忙的,还是来添乱的呢?”
幸子擦去艰泪,微微一笑:“……不管怎么说,总算拿定主意了。”
鹤子:“我自己也觉得奇怪。一旦拿定了主意,心里反倒明净多了。现主,我真想早点去东京,好让富永姑姑和亲戚们大吃一惊。”
幸子:“辰雄姐夫这下可以放心了。”
鹤子:“我还没告诉他呢。”
幸子:“唉?”
鹤子:“今天早上辰雄上银行之后,我才决定的。”
幸子:“这可不行。我去给他打电话……”匆匆走出去。
鹤子:“……雪子妹妹,你这门亲事,让这些事闹得我没心思过问,一古脑儿全都推给幸子了,请你原谅。”
雪子走到鹤子身旁:“这没什么。”
鹤子:“你和那位华族的公子见过几面了吧?”
雪子:“嗯。两次。”
鹤子把一个写有“高台寺莳绘文库”字样的箱子放在膝上,然后用力把手指伸进箱盖上箍得紧紧的防翘板条的缝里:“他是做什么的?”
雪子:“听说他原是东京帝国大学理科的学生,后来中途退学,去法国学习绘画,并且还研究法国菜。”
鹤子:“法国菜?”
雪子:“以后又去了美国。”
鹤子:“真是一个大忙人呀。”
雪子:“听说是在一个叫什么名字的州立大学学习航空学。”
鹤子:“这回又是飞机了?”
雪子:“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他又不干了。”
鹤子:“你开开看。”把箱子递给雪子,又拿起另一个箱子,“后来呢?”
雪子一边开箱盖:“听说后来他又开始重新学习绘画,同时着手搞建筑设计……”
幸子回来了。
鹤子:“辰雄在吗?”
幸子:“在。他说马上回来。”
鹤子:“我正听雪子介绍东谷先生的情況呢,挺复杂哩。”
幸子:“五、六年前他从国外回来,在东京的银座开了一家事务所。但据说东谷先生设计的东西都很奢华,西洋味十足,在这个社会行不通。结果订货起来越少,一年前只好关闭了事务所。”
鹤子:“他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幸子:“到头来还是在美国学的航空学派上了用场,现在尼崎的飞机公司上班,好象薪水很高。”
雪子:“依我看,怕还是东谷这个显赫的门第起了作用。”
幸子:“你说话可真刻薄。”
雪子微微一笑。
鹤子:“歇一会儿吧。”站起身,“那么,男方觉得怎么样?”
幸子:“他们好象巴不得呢。”
鹤子:“这就好。有个华族后裔的妹夫,我们在亲戚面前脸上也有光嘛……”
三人走出库房。
91.同上,餐厅。
三人走入。
鹤子:“这下就小妹的事还让人操心了。她还在安治川那个男人的家里?”
幸子:“嗯。”
鹤子:“这孩子也太要强了。阿启也来凑热闹,够难办的……”
贞之助从外屋走来。
贞之助:“您好……”
鹤子:“喔,你好。”
幸子对鹤子:“我们约好在这儿会面。”向贞之助,“哎,大姐说要去东京哪。”
贞之助:“啊——”
鹤子:“以后家里的事,就拜托你和幸子啦。”
贞之助:“哟,真的吗?好哇。不过大姐,去归去,早晚还会回来的。再回来姐夫就该是大阪最大的分行的行长罗。”
幸子:“我说,阿启的事处理好了吗?”
贞之助:“钱给他了,收据也拿回来了。”
鹤子:“贞之助,你见过那位三好,觉得他怎么样?”
贞之助:“在我看来,他是一个诚实的人……”
92.<回忆>
位于郊区的酒店。店内光线暗淡,尚未开始营业。入口处,贞之助和三好面对面谈着什么。
贞之助的画外音:“……小妹突然跑到他家,他也很吃惊。他劝小妹回家,但小妹不答应。他说,不管怎么样,这次的事自己也有一半的责任。我觉得这种话一般人是难以直言相告的。我请求他暂时不要把他们两人的关系公开出去,他很坦率地答应了……”
93.鹤子家,饭厅。
贞之助:“……他明确地表示,如果将来同意他们正式结婚,他发誓要使小妹幸福。他说他正在存钱,打算在神户开一家专门接待外国人的高级酒吧。第二天,他还邀请幸子看了看他们俩人住的地方……”
94.<回忆>大阪安治川一带。
淤寒的河面上,排列着大大小小的船只,河岸上工厂鳞次栉比,烟囱林立。在厂房的缝隙里,一排排被烟熏得发黑的住家,乱糟糟地挤在一起。幸子和妙子从其中的一座房子里走出来。两人沿着河岸徐步而行。
幸子:“……借居在这楼上,真不易呀……”
妙子:“嗯……过去,姐姐们光为雪子姐的事操心,我一赌气才和阿启、板仓好上的。我就是不想让姐姐们舒心。”
幸子:“……真没想到会让小妹这么难过……”
妙子:“是的。不过这次不一样。这次我是主动跑到三好这儿来的。”
幸子:“你打算怎样生活呢?”
妙子:“我想在业余时间替人裁剪西服。”
幸子不禁屏住气,怔怔地望着妙子。
河面上刮来一阵凛冽的寒风,从姊妹之间呼啸穿过。
妙子:“……本家替我保存的钱,我不需要了。”
幸子:“为什么?”
妙子:“三好讨厌这钱……”
95.鹤子家,饭厅。
鹤子:“……你们觉得无所谓,东谷先生他能容许吗?”
雪子:“我跟他讲了。”
鹤子:“讲什么?”
雪子:“我把小妹的事都告诉他了。”
鹤子:“哦?……”
雪子:“这事就是不说,他早晚也会知道的。再说,如果不是因为我,而只是因为小妹的事谈不成,那我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东谷先生……要不,小妹就太可怜了……她已经够可怜的了……”
幸子:“……大姐,东谷先生已经明确向雪子表示,又不是娶小妹,他不在乎。”
鹤子:“哦——。他这话倒满在理嘛……”
贞之助:“我早就觉得,象雪子这样的人品,只要不把它笼统认为是落后于时代,是因循守旧的话,自然会从中发现女性的魅力。而这样的男人一定会有的。东谷先生就很能理解她。”
幸子:“你这评价可够高的罗。”
贞之助:“就是嘛。不理解这一点的男人,就不配作雪子的丈夫……”
96.同上,正门。
门开,辰雄匆匆走进来。
97.同上,茶室。
辰雄走入。
鹤子:“啊,回来了……”
辰雄:“……你……”
鹤子垂首道歉:“让你担心了……”
辰雄抓起鹤子的手,“不不……谢谢!谢谢……我衷心地感谢你。”说罢鞠了一躬。
贞之助:“姐夫,祝贺你啦。”
辰雄:“……谢谢。”
贞之助:“东京那里的住房找好了吗?”
辰雄:“听说银行正在给我找房子。从明天开始,就该忙了。得去和亲戚们、银行有关人员辞行……”
鹤子:“还有孩子们上学的事呢。”
辰雄:“学校总会有的。对啦,咱们何不先内部庆祝一下,喝它一杯?”对贞之助,“我这儿有珍藏多年的白葡萄酒,法国产的。”
贞之助:“这在近来可是稀罕物了。”
辰雄:“好,诸位请吧。雪子,对不起,请你去厨房同阿久要点下酒菜……”
雪子走向厨房,辰雄和贞之助则走进里间。
鹤子站起身:“……大家说好就好啊……”
幸子也站起身:“是呀。我现在总算体会到了,姊妹之间必须和睦相处哇。”
鹤子:“你要多注意身体……”
幸子:“大姐,你去东京的时候,我就不去车站送你了。”
鹤子:“为什么?”
幸子:“姐昧之间哭哭泣泣的,多难看呀。”
鹤子:“也是……”
幸子用眼睛向厨房瞄了一眼,悄声地:“……她这个人可真有股粘糊劲。”
鹤子压低声音:“你是说雪子?”
幸子:“嗯。”
鹤子:“也别说,有些事,还真需要她这股粘糊劲……”
98.满目皆白的画面上,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些大大小小的斑点,飘飘摇摇,悄然落下。渐渐地,这些淡淡的斑点变得清晰起来——原来是雪花。
99.大阪车站。
白天。
漫天飞舞的大雪。
100.同上,月台。
鹤子、辰雄、他们的孩子们以及阿久已经登上特快列车“燕子”号。贞之助、雪子、东谷、音吉和许多银行职员前来送行。平时受过莳冈家照顾的人也夹在送行的人群中,其中还有一些艺人和新町一带的老妓。
发车的铃声响了。
鹤子:“东谷先生,请您多多照顾雪子。”
东谷:“好的……”
鹤子:“……雪子妹妹,以后和东谷先生来东京玩啊。听说下个月在歌舞妓院,菊五郎要用真的鹈鹕登台演出长良川的戏哪。”
雪子:“哎。”
鹤子:“小妹……她怎么样?”
贞之助:“幸子说她会照顿的,大姐您就放心好啦。”
音吉对辰雄:“在老爷回来之前,我会好好看守老爷的宅邸的。”
辰雄:“拜托了。”
鹤子目不转睛地望着雪子:“今年,咱们姐妹们再也不能一起去京都赏櫻花了……”
雪子也凝视鹤子,默默无言。
发车的汽笛响了。
辰雄直起腰,放下车窗玻璃。
随着“哐当”一声,车身震动了一下,火车徐徐开动了。
送行的人们在向辰雄和鹤子话别。
鹤子和辰雄向送行的人们频频还礼。
一直强作笑颜的鹤子,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她嘴唇颇抖着,低垂下头。
列车卷起一股雪粉,渐渐远去了。
月台上,送行的人们开始散去。
雪子依然呆立着,目光追随着远去的火车。细雪无声地落在她的脸上,打湿了她的面颊,就象是夺眶而出的泪水。
东谷轻轻地拍拍雪子的肩膀,用眼晴催促她离去。
雪子轻轻颔首,但她的目光依然凝视着前方。
不远处,贞之助注视着他们两人的背影。
101.三好的住处。
这是二楼一间六个铺席大的房间,窗外隐约可见大雪遮罩下的安治川。房间的一隅放着一台缝纫机,上面立着一面小圆镜——幸子看望妙子来了。
幸子:“……三好呢?”
妙子:“白天他在附近的铁工厂干活。”
幸子:“哦——”
妙子:“……鹤子大姐现在在哪儿?”
幸子:“这个……我原想在家里安安静静地呆着,可怎么也安不下心来,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妙子莞尔一笑:“喝茶吧。”
幸子走近窗口:“……争啊吵啊,从春天到冬天,结果呢?一切还是老样子……”
妙子默默地沏着茶。
幸子从窗口俯瞰河面。
细雪无声地降下,落在河面上,转眼间便融化了,消失了。
102.位于道顿堀一带的酒店。
整洁的客厅里,贞之助独自饮着酒。餐桌上排着好几个空酒瓶。窗外,雪花飘舞。
纸扉拉开,老板娘(46岁)端着一个托盘走入,托盘上放着一瓶酒。
老板娘:“先生,大师傅出去采购还没回来,不能给您预备下酒菜。”
贞之助默默地喝着酒。
老板娘:“光喝酒对身体有害呀。”把酒放在餐桌上。
贞之助:“就是毒药我也要喝!”
老板娘:“可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贞之助:“……她出嫁了。”
老板娘:“……您不是指您女儿吧?先生您还很年轻嘛……”
贞之助无言地把酒杯端到嘴边。
老板娘并不在意,款款离去。
贞之助一边喝着酒,一边凝视窗外。止不住的泪水从他眼里扑簌簌滚落下来。
从窗户望去,外面大雪纷纷,对面的天空和街道,仿佛全都被罩在乳白色的纱幕底下。
洁白的雪花,时而垂直,时而倾斜地飘动着,飞舞着。
下面的镜头深深地叠印在这个画面上——这或许是贞之助的主观想象,或许是他的幻觉。
103.随风飘落的樱花花瓣。
鹤子、幸子、雪子、妙子四姐妹,身着色彩鲜艳、图案华丽的和服,漫步在樱花树下。贞之助把莱卡照相机对准她们,不停地按着快门。
花瓣飘飘落下,似乎还依依眷恋那已经逝去的春天。
(全剧终)
注释:
注1:嵯峨:京都市一地名。
注2:船场:大阪市内一地名。
注3:芦屋:兵库县东南部一市名。
注4:忌辰:指人死后每年当月当日(祥月)的忌日。按日本算法,满一年为一周年。忌辰,满两年为三周年忌辰,以下按七周年忌辰、十三周年忌辰、十七周年忌辰、二十三周年忌辰、二十七周年忌辰等顺序排列。忌日当天操办佛事。
注5:弁天小和尚:河竹默阿弥所作的歌舞伎剧《青砥犒花红彩画》中的人物。
注6:华族:指日本有爵位的人及其家族,战后取消。
注7:淀:京都市伏见区的一个街名。
邵建设、严由玉、徐曼侠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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