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雪》中的女性风采

一、富于女性美的古典巅峰之作——《细雪》

日本作家谷崎润一郎在其晚年的写作中发生过重大转折，由早年深受西方唯美主义文学影响下的'恶魔主义'美学，回归到传统的日本古典东方美学中，探寻古典幽玄的'阴翳之美'，主要表现为对《源氏物语》的现代日语翻译和之后对小说《细雪》的写作，可以说《细雪》是在受到《源氏物语》的物哀之美的直接影响下产生的一本古典巅峰之作，也是日本绍和文坛的一颗无法忽视的文学明珠，作者本人也因这本书获得日本朝日文化奖。

谷崎润一郎以对女性的崇拜著称，而《细雪》中他对女性的美进行了极致的诠释，书中塑造的没落名门望族'莳冈四姐妹'是日本文学的经典女性形象之一，值得一提的是，《细雪》一书是作者谷崎润一郎以其第三任夫人松子和她的姐妹为原型写就的著作，使得四姐妹的形象于虚构中呈现出时代风貌。

同名电影海报

四姐妹分别为大姐鹤子、二姐幸子、三妹雪子和小妹妙子，整本小说以老三'雪子'的相亲作为叙事主线，串联起整部小说的脉络，其中插入四妹'妙子'与几名男性的情感纠葛，揭示出女性丰富生动的情感世界，又极富动人的女性风采。

四姐妹是日本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一代女性形象的缩影，她们分别代表不同性格特质的女性之美，或传统优雅如大姐鹤子，或时髦活泼如小妹妙子，通过人物的塑造，小说非常形象地刻画出那个急剧变化的时代中传统与现代的并存。

二、《细雪》中'四姐妹'的风采

《细雪》一书围绕着莳冈四姐妹的生活展开，她们虽家道中落，但仍秉持着昔日的贵族审美趣味，四位优雅的贵族小姐们赏樱赋诗、弹琴看戏，可谓优雅灵动。加以日本关西古典风情的点缀，细节描写十分风韵雅致。

'四姐妹赏樱'（同名电影剧照）

《细雪》的下卷中，作者借二姐幸子的视角对四姐妹有一个总体描述：

'四个人中间，幸子和妙子像父亲，鹤子和雪子像母亲，这在前面已经交待过了。鹤子身材高大，是硕人型，面容给人以京都女子的印象，可是缺少母亲那种弱不禁风的优美体态。母亲是明治时代的女子，身高不到五尺，手脚纤细可爱，娇嫩优雅的手指活像精巧的工艺品。四姐妹中妙子个儿最矮，可是母亲比妙子还矮。雪子比妙子高五六分，所以相形之下，雪子的身材比母亲高大得多。尽管这样说，母亲的性情、容貌中的优点，雪子身上继承得最多。甚至连母亲身上散发的一种幽香，在雪子身上也可以微微闻到一些。'

可见，'四姐妹'的形象虽各有特点，但也有其共性，大姐鹤子和三妹雪子是日本京都古典美人的代表，而小妹妙子则是更多受西方文化影响，举止做派比较西化。

一家之长——大姐鹤子

大姐鹤子（同名电影剧照）

大姐鹤子最早招婿，继承了莳冈本家，日本学者野村圭介认为，'鹤子'一名不同于幸子、雪子和妙子三人具有现代风格的名字，鹤作为一种象征长寿的瑞鸟，使其名字蕴含着古风古趣，而这样有格调气派的名字，在某种程度上如同家徽般象征着莳冈家过去的荣耀。

这一观点在小说中是明确成立的，鹤子作为本家，是家族传统的守卫者，小说中也将其描写为一个家长形象，掌握一切安排的最终决定权，甚至在维护家族形象面前会不顾姐妹亲情，显得有些不近人情，尤其体现在她对'叛逆'的妙子的看法上，比如认为妙子想成为事业女性的想法'也太乖僻了'，或是认为妙子生病是因生活的不检点而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甚至认为如果妙子不幸去世也因有损家族声誉而不能办葬礼。

但无疑，她作为传统荣誉的维护者，不得不担当起这样一份家族的责任。如同陈德文论及鹤子这一人物时所说：'鹤子这个美丽的躯壳里掩藏着阴冷的内心，一旦她所极力守护的贵族家庭的名誉受到威胁，她就要不惜一切地去捍卫它，哪怕同胞姐妹的骨肉情谊也不能战胜她的这一信念，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这个贵族大家庭中潜在的人与人之间残酷的一面。'

鹤子与其他三姐妹的关系稍有疏远，这是她家长身份权威影响下自然而然地结果，她与妙子之间的不和，也象征着传统与现代精神的碰撞，作者在此以小见大，以百姓人家的生活反映时代的变革。

传统与现代的融合——二姐幸子

二姐幸子（同名电影剧照）

小说中大姐鹤子因搬到东京居住，与其他三姐妹的生活稍有疏远，因此为雪子和妙子的生活进行张罗的是二姐幸子，她结婚后，与本家分家独立居住，而两个小女儿雪子和妙子因与本家姐夫有过龃龉，便不随本家生活，而是常搬到二姐幸子家居住，由此幸子也就成了连接四姐妹的纽带式人物，她的性格细腻周到，呈现出古典优雅和现代灵动的融合。她性格的主要面向虽也是传统的一面，认为女子的理想是相夫教子，因此在为雪子相亲事情上十分用心，但是面对小妹妙子的特立独行，她在最初的惊讶后也因姐妹亲情加以理解和支持，在妙子生病时挂念忧心。

幸子这一人物上倾注了作者本人最深的爱慕之情，她的原型即为作者第三任夫人松子，是对他的文学事业产生过重大助力的女性。而小说中，幸子从小深受父亲宠爱，婚后生活也圆满和谐，夫妻和睦；她与两个姐妹的关系十分亲密，经常一起去看歌舞伎、听音乐会等，可以说是最具幸福感的女性。

幸子本人还非常美貌，小说开篇就描写幸子在脖子上抹粉的场景：'幸子的背并不驼，由于长得丰满，双肩到背上隆起滑腻的肌肉，在秋阳下显得色泽丰润，看去精神得很，不像三十开外的人。'这样的描写是谷崎以往文学中对女子'官能美'的呈现，但又显得清静无邪，让人感念于女子的美，却无亵渎之心。此后，小说还曾写过让幸子在陪同雪子相亲时装扮朴素一些以免盖住雪子的风头，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幸子的貌美丰韵。

细雪般温柔纯洁——三妹雪子

雪子是作者着墨最多的人物，她的身上充分体现了日本传统女性的优雅温柔和贤惠温顺，气质相貌也具有京都美人的温婉特质，但也因性格的腼腆温吞而错失良缘。

整本小说是以雪子的五次相亲为中心写就的，《细雪》的书名也是由她而来，她的魅力正如冬日的细雪般清冷雅致，性格温婉，贤良恭让。书中写，她表面上看起来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形象，'看去总是愁容满面、不胜凄楚的样子'，如同《红楼梦》中寄居在大观园的林黛玉般楚楚可怜，但少了几分黛玉的戾气，倒多了些宝钗的雍容。

实际上，看似弱柳扶风的雪子身体却最为康健，悉心料理家里的事物，在外甥女和妹妹生病的时候，都是她照顾病人的起居，毫无怨言。在她身上，既有柔和温婉的女性美，又有坚韧的生命力，是一种审美的理想化身，也是谷崎作品中最具代表性的东方女性。

但是她三十多岁却仍未出嫁，这在当时看来是有些奇怪的，所以家人才会如此着急，张罗她的相亲大事，整本书若说是'雪子小姐相亲记'也不为过，正是在这样看起来琐碎平常的事件中，四姐妹交谈游玩，谈论人情日常，没有震撼人心、扣人心悬的戏剧化起伏，而是将含蓄的审美贯注于平淡的情节中，在平稳的叙述口吻中，呈现出四姐妹平静的日常琐事，和她们生活中的审美情趣。

叛逆人士——妙子

妙子（同名电影剧照）

四妹妙子热情灵动，与接受家族相亲安排的雪子形成鲜明对比，她是一名追求自由独立的事业女性，也是这个曾经的名门望族中最能跟上时代潮流的新潮女性，早早放下大家闺秀的架子，自己制作手工人偶，并因出色的技艺开创出自己的事业，成为有独立经济来源的新时代女性。

她的'叛逆'还体现在她的感情选择上，她不接受长辈的安排，而是坚持自主恋爱，但是按照传统三姐雪子尚未成婚，她也不得结婚，她便自作主张与当时的恋人奥畑'私奔'，这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绝对是离经叛道的行为，后来被警察找回的时候还被登报，引起一场家庭的内部纠纷。

但是妙子性格最大的魅力之处就在于她的敢爱敢恨，当初恋情人奥畑露出他纨绔子弟的丑陋习性时，妙子便大胆决定结束这段感情，转向在洪水中不顾自身安危来救她的板仓；作为一名事业女性，她还看重板仓身上的自强精神，并不因他出身的低微而拒绝与他相恋，在莳冈家族中能够如此做的，恐怕唯她一人。妙子虽情路颇有坎坷，但每份感情都是她的自主决定，对'自由'的追求可以说是这一女性形象十分突出的特质，也发出了整本小说最强的时代之音。

这本被誉为'谷崎美学'巅峰之作的《细雪》，也是他书写'女性美'的集大成之作，因其含蓄雅致的东方趣味受到文坛的推崇，书中的女性形象既是自身的代言人，也是那个新旧交替时代中时代精神的代言人，她们的魅力自书卷中、自时光的长河中流传而来，带给读者无穷的美之感受，如同绵绵细雪，装点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