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诱饵战术
1916年是一个充满了戏剧性变化的年份，在这个新的年份即将到来的前夕，德国总参谋长法尔肯汉将军起草了一份致德皇的备忘录。在这份备忘录中，法尔肯汉断言：应集中力量攻击法国，因为它“在军事上的努力差不多已经到了尽头。如果能使它的人民清楚地懂得，就军事意义而论，他们已经再没有什么可以指望的了，破裂点就会到来”。法尔肯汉的计划并不是一场大规模的突破，他只是要选择一个在情感上被奉为神圣的地区“使法国把血流尽”。这个神圣的地区名叫凡尔登。 在随后的几个月中，一个默默无闻的法国小镇，成为了全世界关注的中心。在这个“神圣的地方”，德国陆军不仅没有“使法国把血流尽”，反而流干了他们自己的最后一滴血。凡尔登战役的失利，使德国统帅部最终认识到，通过陆上进攻结束战争的希望已十分渺茫，他们现在应该作的最后努力，即通过海上战争压垮英国。由于政治上的原因，无限制潜艇战难以被接受，他们手中仅有的王牌就是大洋舰队。 1916年1月，德国，威廉港。 这里是德国最主要的海军基地，大洋舰队的战舰几乎全部驻泊于此，透过来自北海的晨雾，数十艘小山般的巨舰依稀可见。此刻，在大洋舰队旗舰“腓特烈大帝”号上，新任的舰队司令官正面壁沉思。  赖因哈尔·舍尔海军上将 赖因哈尔·舍尔海军上将是德国海军最优秀的指挥官之一，这位被史学家称为“粗暴好斗的汉子”的老水兵，几天前刚刚从昏聩无能的胡戈·冯·波尔手中接过了大洋舰队的指挥权。宿命的舍尔相信，这是上帝给他的一次机会，德国数十年来的愿望、将最终在他的手中变成现实，他的名字将永远载入德意志帝国的史册。 舍尔鹰一般的眼睛从悬挂在舱壁上的北海海图扫过，对于这一片海区，他再熟悉不过了。北海如同一个大大的三角形。横置在欧洲大陆的西侧。三角形的顶角是大洋舰队所在的威廉港，对面的英国本土构成了三角形的底边，两个底角是德国进人大西洋的两个出口。南边一条是狭窄的英吉利海峡，这里从开战以来，一直在英法两国大炮的控制之下；北边一条是大洋舰队唯一可能的出口，从这里绕过英国本土，德国海军就可以进人大西洋。但此刻，英国的主力舰队，正像一条看门狗一样蹲在通道附近的斯卡帕弗洛。上帝的安排太不公正，几个世纪以来，英国海军占尽地利，驰聘于整个世界的海洋上，而今天，摆在德国海军面前的选择只有一个：要么困死港中，要么拼掉主力舰队。  道理是如此的简单，以至于每一个大洋舰队的水兵都已烂熟于胸，但实现这一目标则是艰巨和危险任务。自从1914年8月以来，德国海军奉行的战略一直是希望首先设法减弱主力舰队的实力，使成功的机会逐渐增大到一定程度，然后再进行一场拼死决战，达到这一目的的主要武器是水雷和鱼雷，尽管这些武器也曾取得了一些战果，但英国强大的造船工业，使两支敌对舰队的实力差距反而拉得更大。 目前主力舰队拥有“无畏”型的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37艘，而大洋舰队与之抗衡的仅有23艘；在火力方面主力舰队拥有13.5英寸到15英寸的火炮168门，12英寸火炮104门，而大洋舰队仅有12英寸火炮176门；当然，大洋舰队还有6艘老式的战列舰，但在大型会战中，它们只能成为英军远程火炮的活动靶船，并且他们的加入，正使本来就较慢的大洋舰队变得更慢；此外，在巡洋舰和驱逐舰方面，主力舰队也占有绝对优势。正是这种全面的优势，使大洋舰队在近两年的时间里，一直不敢轻举妄动。  英军伊丽莎白女王级的15英寸巨炮 一年前英德海军在多格尔沙洲的海战给舍尔带来了一丝灵感，当希佩尔将军率领战列巡洋舰编队对英国海岸实施近距奔袭时，主力舰队只派出了5艘战列巡洋舰前往迎战，尽管德国海军吃了点小亏，但舍尔也摸清了英国人的底牌——骄傲的英国海军决不会出动主力舰队全队，迎战一场局部性的袭击。舍尔的胸中酝酿成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用快速的战列巡洋舰袭击英国海岸，诱出主力舰队的一部分，并将其引入随后而来的大洋舰队主力面前，子以聚歼；进而在决战中击败主力舰队。 朝阳穿破了正在散去的晨雾，透过舷窗照进舱来，人们终于可以看清，舍尔的脸上竟是一副几分轻蔑和几分得意的神情。 舍尔的诱敌计划送到了提尔比兹的面前：由希佩尔海军中将率领第一侦察舰队前出诱敌，舍尔上将亲自率领舰队主力随后策应，在北海海域的北部与主力舰队进行一场会战，开灭前来迎战的主力舰队部分舰只。舍尔还建议，在英国的海上交通线上采取无限潜艇战，并扩大攻势布雷和用航空兵袭击英国本土，用一场全面的海上整体战、使英国陷入饥饿状态，最终压垮英国，在有利的情况下结束整个战争。 正在对英军远程封锁战略而发愁的提尔比兹，对舍尔的计划大加赏识，他立即批准了舍尔的诱敌作战方案。但对于无限制潜艇战，提尔比兹不置可否，这位一向循规蹈矩的德国海军之父，对这类非传统的海战方式一直抱有疑虑，因为如果潜艇不加区别地击沉所有的目标，将对世界海上贸易产生爆炸性的影响，最终破坏美国的中立，果真如此，德国将面临一个拥有无限资源和人力的新对手。 2月，舍尔开始实施他的诱敌计划，大洋舰队沿英国海岸开始了一系列打了就跑的表击，德国潜艇和笨拙的“齐柏林”飞艇也频繁出现在英国沿海，进行布雷和侦察，但由于杰利科持重待机，战机迟迟没有出现。 就在舍尔制订海战计划的同时，杰利科也正面临着越来越大的压力。1915年是德国潜艇的丰收年，259艘英国舰船被“水下鲨鱼”吞掉，德军水雷战的战果也颇为丰盛，48艘英国舰船触雷沉没，英国海军部记录上出现了90万吨的舰船损耗，尽管无限制潜艇战并未开始，但来自水下的威胁已显得越发严重，英国海军部忙于四处抽调和筹集舰艇，执行海上反潜护航任务。希佩尔的袭岸战和“齐柏林”飞艇的轰炸，在英伦三岛掀起了轩然大波，英国舆论强烈要求主力舰队以积极的进攻行动，消除来自海上的威胁。杰利科的远程封锁战略遭到了越来越多的批评。 4月21日，大洋舰队再次来到海上，轰击洛斯托夫特，类国海军部得到了准确的情报，主力舰队受命出击。25日凌展，贝蒂发现了4艘德国战列巡洋舰，德国战舰没有丝毫交战的意图，而是朝着舍尔的主力方向高速撤退，由于英国海军部担心意外，贝蒂的舰队在进行了一程追击以后、全速向南航行，转回基地。贝蒂井不知道，德国的舰队这时离他只有不到50英里。 4月21日的出航虽然没有发生战斗，但却引起了杰利科的警觉，大洋舰队频繁的海上活动使他预感到将有一场大的行动。杰利科立即督率主力舰队动作起来，准备迎接可能到来的大战。 4月21日炮击洛斯托夫特的行动，使舍尔了解到，主力舰队已经开始前出到很远的距离上，追猎他的战列巡洋舰了。因此他把森德兰指定为下一个袭击目标，并将潜艇派到英国海军基地的附近，监视主力舰队的行动，“齐柏林”飞艇也奉命进行仔细而广泛的搜索，查清杰利科的动向。就在这一段时间，德国的几艘战列巡洋舰发生了故障，计划被拖延到了5月下旬。由于连续的恶劣气候，飞艇无法飞行，舍尔最终选定了一个稳妥的方案——让他的诱饵出现在挪威附近海域，吸引英国的战舰。 5月31日，德国，威廉港。 破晓前的黑暗笼罩着军港，港口狭窄的出口处，一队幽灵般的战舰悄悄驶出，最先一艘是希佩尔的新旗舰——26000吨的“吕措夫”号。  “吕措夫”号线条图 一向冲锋在前的希佩尔，这次充当的是诱饵的角色，根据舍尔的命令，希佩尔的第一侦察舰队将驶向丹麦海岸直到斯卡格拉克，这是一条从北海伸出的180英里宽的海峡，把丹麦和挪威分割开来。舍尔选择这条路线，是因为沿海地区潜伏着众多的英国间谍，舍尔希望他们能够把希佩尔的位置随时报告英国海军部。免得杰利科再次扑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希佩尔又加了一道“保险”，舰队航行中将不停地向外发送无线电波。 希佩尔的第一侦察舰队全队出航，它们包括5艘战列巡洋舰——“吕措夫”号、“德弗林格”号、“塞德里茨”号、“毛奇”号和“冯·德·坦恩”号，5艘战舰是清一色的“无畏”型战列巡洋舰。按照舍尔的设想，根据以往经验杰利科将派出10艘左右的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前来迎战，如果在随后的作战中，将这些战舰重创，主力舰队的优势将一笔勾销。同时按舍尔的计算，他所率领的舰队主力再加上希佩尔的舰队，大洋舰队在海上将占有2：1以上的优势，舍尔确信，在主力舰队赶到之前，他完全有把握将设想中的英军舰队全部击沉和重创。 根据所担负的任务，希佩尔舰队这次被称为“诱饵舰队”。执行这种任务，希佩尔轻车熟路，但此次关系重大，希佩尔不敢有丝毫懈怠，舰队一出航，他就一直站在“吕措夫”号的舰桥上，随时处置着发生的情况。在希佩尔的身后，站着一个名叫雷德尔的年轻参谋，30年后，就是这位雷德尔率领着东山再起的纳粹德国海军，在大西洋上，同英国皇家海军又进行了3年的殊死争斗。 4个小时之后，舍尔亲自率领的大洋舰队主力悄悄地离开了威廉港。舰队主力的航线选择在“诱饵舰队”西南的大洋上，和希佩尔保持50英里的距离。按正常计算，希佩尔在同英军交火后，如果英国军舰追踪而来，那么，两小时之后，大洋舰队的主力将会出现在英军舰队的侧后，和希佩尔一起，对英军形成包围态势。 和希佩尔大张旗鼓的航行相反，舍尔的出航保持了严格的灯火管制和无线电静默。与此同时，威廉港的无线电台，继续使用舍尔的旗舰——“腓特烈大帝”号的呼号，同希佩尔联络，造成大洋舰队主力仍在港中的假象。 大洋舰队此次出航非同小可，舍尔倾其所有，除了希佩尔的5艘战列巡洋舰、5艘轻巡洋舰、30艘驱逐舰外，舍尔率领的舰队主力包括旗舰“腓特烈大帝”号；P·本克少将率领的第3战列舰中队的7艘“无畏”型战列舰——“科宁”号，“格罗泽尔·库菲斯特”号、“马尔格拉弗”号、“喀朗普伦茨”号、“凯撒”号、“普伦基尔根特·路易特·波尔德”号、“凯泽因”号；E.施米特少将率领的第1战列舰中队的8艘“无畏”型战列舰——“东弗里斯兰”号，“图林振”号、“赫尔戈兰”号、“奥登堡”号，“波森”号、“莱茵兰”号、“纳索”号、“韦斯特法林”号；为了弥补数量的不足，F.莫维少将的第2战列舰中队也被拉了上来，这是6艘老式的战列舰——“德意志”号、“波梅恩”号、“石勒西恩”号、“石勤苏益格一荷尔斯泰坦因”号、“汉诺威”号、“黑森”号；随同大队护航的有6艘轻巡洋舰和31艘驱逐舰。 舍尔的计划看上去无懈可击，作战方案的制定也十分周密。但舍尔的整个计划是建立在主力舰队不会全体出航这一基本判断上，实现这一点，关键是要严密地保守作战机密，恰恰就在这最致命的一点上，发生了舍尔始料不及的严重问题。 整个5月份，英国海军部一直在严密监视着大洋舰队的动向。5月下旬，英国海军发现德国的潜艇开始进入英国军港外围的阵位，按照惯例，潜艇抵近敌方军港构成侦察、拦藏阵地，预示着海上编队将会有较大的作战行动。于是，驻泊在斯卡帕弗洛的杰利科和在罗赛思的贝蒂接到海军部的紧急通报：“有严重情况即将发生。” 5月30日下午，杰利科接到一份来自海军部的绝密情报：“大洋舰队将于5月31日出航”来自俄国海军的“马格德堡”财富又一次发挥了她的魔力。但杰利科并不清楚德军出航的兵力和目的，按以往的经验，杰利科以为德国人又要玩一次“打了就跑的游戏”，但这一次规模可能较大。为了平息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杰利科决定组织一次较大规模的海上会战、给德国海军一点颜色看看。正在杰利科忙于拟制作战方案的时候，贝蒂送来他的预想方案，一看之下，两人的想法竟不谋而合。 和舍尔的方案相似，英军的作战方案同样采用了诱饵战术，按照计划、贝蒂的战列巡洋舰编队将从罗赛思出航，于5月31日14点到达挪威以东日德兰半岛附近海域，按照杰利科的设想，贝蒂将在这里与德军相遇，杰利科本人亲自率领舰队主力从斯卡帕弗洛出航，于同一时间到达贝蒂西北60英里的海域，如果此刻贝蒂与德军交火，在主动示弱之后，他应该将敌人引向舰队主力的方向，大约两小时后，杰利科就会出现在德舰的侧后。凭借主力舰队的火力和速度，杰利科以为他完全有把握歼灭出现在预想战场上的德国舰队。  杰利科心中有一笔暗账：如果作战顺利，他可以消灭大洋舰队30%以上的作战实力、这样以来大洋混队将再也无力同主力舰队在北海洋面上抗争，他本人也可以向英国公众有一个完美的交代。当然，如果没有遇到敌人，按作战方案，杰利科将向南驶往赫尔戈兰湾，和贝蒂靠近到视距以内距离一同航行；杰利科的这一作法，实际上是为了保证在返航途内，英主力舰队的两个编队能够相互支援，以免较弱的贝蒂舰队在返航途中与大洋舰队主力遭遇，发生意外。 5月30日夜20点30分，在大洋舰队出航之前6个小时，杰利科的庞大编队开出了新卡帕弗洛。2个半小时之后，23点整，贝蒂舰队也驶出了罗赛思港、几个小时之后.设伏在罗赛思港外的德国潜艇，向大洋舰队发回了报告：“敌人舰队出航！” 当德国潜艇艇长为贝蒂舰队的阵容所震惊时，舍尔并不知道杰利科早已行驶在北海洋面。这是海故战进人装甲舰时代后，人类所目睹的最壮观的舰队。贝蒂的前卫舰队除了他的6艘战列巡洋舰——“狮”号、“虎”号、“大公主”号、“玛丽女王”号、“新西兰”号、“不屈”号以外，还有几周前从斯卡帕弗洛调来的第五战列舰中队，这个由伊万斯·托马斯少将指挥的中队由4艘最具威力的“伊丽莎白”级战列舰组成——“巴勒姆”号、“勇敢”号、“厌战”号、“马来亚”号，14艘轻巡洋舰、27艘驱逐舰随队护航。杰利科的舰队主力则包括4个战列舰和战列巡洋舰中队——塞西尔·伯尼中将的第一战列舰中队、托马斯·杰拉姆中将的第二战列舰中队，斯迪特中将的第四战列舰中队，霍恩·H·胡德少将的第三战列巡洋舰中队、总计24艘“无畏”型战列舰，3艘“无畏”型战列巡洋舰，8艘装甲巡洋舰，12艘轻巡洋舰和52艘驱逐舰。  英军厌战号和马来亚号，摄于勇敢号。 就在英国海军出航的过程中，一个意外的插曲发生了。一艘航空母舰——由丘纳德轮船公司班轮改装的“坎帕尼亚”号，原定随贝蒂的前卫舰队一同出航，但由于发生了差错，母舰舰长直到贝蒂出航后90分钟，才接到出航的命令，这艘航空母舰单船驶向了黑暗的大洋。 直到31日凌晨2点，杰利科才发现，他的一艘航空母舰正在单独追赶贝蒂舰队，由于“坎帕尼亚”号的最大航速只有22节，实际上这艘航空母舰已很难迫上贝蒂。杰利科注意到，“坎帕尼亚”号将在没有任何护航兵力的情况下，通过罗赛思港外的德国潜艇阵地，于是命令它返回港口。这时，无论是杰利科还是贝蒂，都没有意识到，“坎帕尼亚”号的返航使他们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战场侦察兵力，这一点无疑给即将到来的海战带来了重大的影响。 午夜过后，杰利科收到了英国海军部的通报：“德国军舰已经出港。”但威廉港内，德国的佯动电台终于骗过了英国人，海军部的通报告诉杰利科，大洋舰队的旗舰“腓烈特大帝”号仍在港内，杰利科由此得到的推论是：大洋舰队主力仍在港内。黑暗笼罩的大洋上，相向而行的两军都认为敌人已经上钩，将军们怀着紧张而焦灼的心情匆匆赶向战场。 5月31日下午14点15分，贝蒂舰队首先到达了合恩礁以北100英里处的预定会合海域，贝蒂没有发现敌军，于是掉头北上，向65英里以外的杰利科舰队驶去。此时，贝蒂以东35英里处，希佩尔的小舰队正在按平行的航线向北行驶，希佩尔后面50英里，是舍尔的大洋舰队主力，海上行驶的两军谁也不知道敌人就在眼前，眼看两支大军又要擦肩而过。就在这时，一个意外的情况揭开了海战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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