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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著阅读8:医者仁心:扎向病态社会的三把手术刀

 词语寄居者 2022-08-25 发布于浙江

医者仁心:扎向病态社会的三把手术刀

——读《契诃夫短篇小说集》

每次读契诃夫小说往往惊叹于他笔下人物个性的鲜明和心理刻画的精准,不知不觉被卷入其中,欲罢不能。待知人论世后才明白,契诃夫除了作家的身份外还有一个重要的身份——医生。1879年,19岁的契诃夫进入莫斯科大学医学系学习,五年后毕业,然后开始了行医生涯。回过头来从医生的角度再读他的小说你一定会豁然开朗:文字如此犀利,是因为他是一手拿着手术刀一手拿着笔的,小说鲜明的人物个性不正是医生望闻问切能力的体现吗?心理描写的精确细腻不真是医学心理学知识的外化吗?我终于明白,契诃夫是把十九世纪的俄国社会当做一个病人,用他的手术刀进行解剖并疗治。不得不说,这正是契诃夫医者仁心的最高体现。

一个好医生首先要做的是不断观察诊断病人的病情以确诊其病因,一个好作家是要不断深入探究社会衰败的原因并提供改造方案,而契诃夫成功地把这两者集中在自己一个人身上,从关注病人到诊疗社会他都不遗余力。所谓医之大者正是如此,从医生到作家,从救人到救世,我国有鲁迅,而俄国有契诃夫。

契诃夫凭借他敏锐的洞察力和深入社会的真切体验,站在一个医者的角度,向病态社会挥动着三把手术刀,而“仁”的义、勇、慈、爱的含义就蕴含其中。

第一把手术刀是幽默和嘲讽。契诃夫清楚地看到了社会各层尤其是农民和小市民的庸俗无聊以及他们深受沙皇制度毒害而不知的麻木状态,轻轻地拿起了第一把手术刀,一下扎进去。在幽默和讽刺的微笑过后,看着伤口流出血来,伤感从文字背后涌出,让读者的心隐隐作痛,“笑着笑着就哭了”。那个因喷嚏而被自己吓死的小官吏(《小官吏之死》),那个以正义和制度代表自居却被人厌恶嘲笑的中士(《普利希别耶夫中士》),那个处理小狗咬人事件不断变脸的警官(《变色龙》),那个发现老同学成了三等文官后立马变得奴颜屈膝的瘦子(《胖子和瘦子》),那个整天想着“可千万别处什么乱子”而把自己装在套子里的教师(《套中人》)……都在他的笔下一一上演,多么精彩又多么深刻!契诃夫在对生活素材进行认真细致地观察后选择最具典型意义的那个人物,用漫画式的方式和夸张的手法,在幽默的反差与张力中将人情的丑态、人性的可恶、人心的冷漠、人间的悲凉刻画得淋漓尽致。为了将生活素材从庸常中拔离出来,他对素材进行精心组合和裁剪使之形象化和诗化,从而一针见血地揭示出生活本质、人性本质和社会本质,让读者透过表象看见惊心动魄的暗流,促人回味、警醒。他笔下的许多人物已经成了文学史上的经典形象,深深震撼了世界范围内的读者。这一把手术刀开刀见血,不留余地,深入骨髓,过目难忘。

如果说幽默和嘲讽是契诃夫较为锋利的手术刀,只是开一个口子就让我们看见了社会的丑陋和残忍,那么他的第二把手术刀就充满了慈爱和悲悯,那就充斥在字里行间的同情和关怀。这种同情和关怀不仅仅停留在对底层人和弱者的直接情感表达上,而是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和细节的精确掌控将小人物的悲情生活生动展示,如在眼前。不写“同情”两字而同情从纸面喷涌而来,正是契诃夫写作的高妙之处。小说《万卡》中,小学徒万卡在备受欺凌、万般无助之下,只得在信纸上向爷爷呼救,可最让人崩溃的是,因为没写地址这注定是一封绝无可能寄出的信。作者就这样无情地将读者推进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极度恐慌之中,只能眼睁睁看着小万卡陷入绝境而无能为力,那种对可恶社会的深切痛恨就会油然而生。小说《苦恼》中,车夫约纳失去儿子后需要向人倾吐内心的伤痛以求得安慰和认可,可是他找不到任何人倾诉,最后只得向马儿述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大的孤独吗?还有什么比这更悲的人间吗?小说《瞌睡》中,小保姆瓦丽卡被无休止的劳动、打骂和小娃娃的哭闹挤占了全部的睡觉时间,她为了能睡上一会动手掐死了摇篮里的孩子。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画面啊!可是只要你细读小保姆内心的挣扎文字,看见时时笼罩着她的“绿色斑点”,你就会为这种犯罪行为唏嘘感叹:一个人可以渴睡到这种地步,天下悲怆莫过于此了!契诃夫就是用他直面社会现实的心理刻画和细致描绘,再现人物在困境中的无助和凄凉,而读者悲从中来,怒也从中来。

作为医生诊断病因只是第一步,而拿出治疗方案才是关键。缺失对症之药的医生不是真正的医生。契诃夫在看到了沙皇俄国制度的可怕和民众的麻木之后,祭起了第三把手术刀,对社会现象进行无情的批判和呐喊。在批判中警觉,在呐喊中唤醒。批判恶制度唤醒劳苦大众成了他的责任,他身体力行,18904月契诃夫长途跋涉前往安置苦役犯和流刑犯的库页岛,进行实地考察和访问。归来后创作了小说《第六病室》,小说写了为人正直的医生拉京因无力改变现状而走向颓废,在他与疯子格罗莫夫几次交谈后竟被大家当做疯子关进了第六病室,最后死在病房里。作者的批判之刀指向整个社会,第六病室象征着如监狱一般阴森可怕的沙皇俄国,所有和当局思想不一致的人都是被绞杀的对象,普通大众有意无意地充当刽子手扼杀一切进步思想。社会如此恐怖,难怪列宁读了这篇小说后深受震动,觉得“可怕极了”,好像自己也被关在“第六病室”里了。作品虽然以悲剧结尾,但其中回荡着的“开门!我要出去!”的呼喊必定惊醒了无数在黑暗中看不到出路的人。为了给出药方,契诃夫在《醋栗》一文中更鲜明地指出:“人所需要的不是三俄尺的土地,也不是一座庄园,而是整个地球,整个大自然,在那广大的天地中人才能尽情发挥他自由精神的所有品质和特点。”解脱压制和摧残,让人成为精神自由的人,这或许就是契诃夫最终的解药吧。

掩卷沉思,契诃夫的社会责任感深深打动了我,他创作的意义始终指向于对社会的救治,试图为迷路的俄国找到方向,呼吁人们奋起抗争,他成了茫茫黑夜中那个手举明灯的人,他的作品则是高悬天空的闪耀明星。

那就让我们向医者仁心的契诃夫致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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