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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笔吏按 进入封建社会以来，只有因外敌偏安的朝廷，没有因民变苟活的王朝。东晋南北朝、南宋，甚至于被安史之乱搅闹的无暇北顾的中晚唐，都能苟安几百年。 但是因内部民变而动乱的王朝，没有一个能偏安苟且，想退守关中的大秦做不到，想割据江南的隋炀帝做不到，同样，想联虏平寇的南明也做不到。 由内乱而割据的朝廷本身已经烂透了，一个国家的经济基础和阶级关系完全崩溃还谈什么苟活呢。 所以说，在历史转折关头的人心向背，直接投射在国运的兴衰中。 南宋自1127年宋高宗赵构称帝到1279年崖山海战覆灭，作为宋朝的残缺延续体，在整个历史上存在了152年，比许多大一统的王朝存在的时间都要长。 虽然是以北方疆土的支离破碎换来了南方的偏安一隅，大部分时间也都靠着议和来过日子，但在这个阶段内，南宋的经济、文化、科技等发展迅速，取得了不斐的成果。甚至到后来联合蒙古将自己的老仇人金给灭了。 也难怪陈寅恪评价说：「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而造极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
▲ 陈鸣楼长卷《南宋皇城图》局部这些成就使得南宋在中国历史上占据着不可替代的位置，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 但是相对于南宋，同样是作为南渡政权的南明却没这么好的归宿了。 崇祯皇帝朱由检煤山自缢之后，在清兵的驱驰下，明朝宗室及文武大臣大多逃亡南方，建立的政权也是几经更替，就连皇帝都被清军给抓了好几个。 整个南明从1644年开始到1683年结束，最终未能逃脱短短三十九年覆灭的命运。甚至史学家对于是否承认南明的合法性都有一定的争议。 那么我们就有个疑问了：同样的南渡，同样是区域性质的政权，遭遇了类似的困难，有着相同的困局，为什么南明和南宋相在历史的转折关头，两个政权给出了不一样的答卷？ 我们来从财政、政治、军事、疆域和内部团结几个方面做个分析。 财政问题 南宋 南宋建立时，距离宋朝建国仅仅只有160多年，相当于明朝的嘉靖皇帝早期。王朝周期律决定了宋王朝在两宋之交时，行政系统还处在可以正常运转的状态，财政也没有溃烂。尤其是王安石变法残留下来的一些财政措施，让宋神宗之后的财政状况，比北宋中期还要略微好一些。 高宗即位后，原先幕府中的财政人才迅速投入对财政系统的整顿重建。比如梁扬祖整顿茶盐专卖，每年收入能达到600万缗，后来更是达到了南宋财政收入的一半。经过一批财政官员的整顿南宋的财政状况有了很大的提升。
▲ 南宋高宗 赵构更关键的是通过财政红利宋高宗得以干预各军的后勤，为了控制住财权，宋高宗派遣专门的财政官员负责各军的军费。所以当宋高宗收夺兵权时，各军都未出现动荡。可以说财政问题的解决是南宋政权解决困境的一把极为关键的钥匙。 南明 南明建立时，距离明朝建立已经有276年了。这个时期的明王朝，行政系统老化、行政效率严重低下不说，更重要的是财政系统已经几乎崩溃了。 从万历中期开始，明朝的财政收入已经出现入不敷出的现象。靠张居正的改革给万历积攒了几百万两白银的家当，在使完了之后，财政危机就出现了。 我们在之前的文章中讲过晚明的通货膨胀。再后来欧洲爆发了三十年战争，美洲的白银被西班牙大量投入到了欧洲战场，输入中国的白银变少，明帝国又开始通货紧缩。
▲ 大明通货膨胀的'白银之毒'随之而来的就是银贵钱贱，农民生产的粮食卖出的铜钱，根本兑换不到足够的白银来缴税。长此以往，自耕农不堪重负，纷纷卖田逃亡。 崇祯皇帝登基后继续加征田税，此后的财政情况急转直下。这种一环扣一环的财政危机，导致了更多自耕农的破产逃亡，同时也导致明朝再也无法给士兵发下足额的军饷。 当东北女真人的危机出现之后，朝廷把更多的财政收入投入到关宁战场，西北的边军长期缺乏军饷，最终与破产的农民合流，形成了大规模的民变（农民起义）。 民变席卷大半个关内，导致大部分州县遭到破坏，不仅财政税收无从收起，行政体系也因此崩坏。 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财政越紧张，越要加征田税，破产的农民就越来越多，民变范围就越来越大，需要镇压民变的兵力就越要增加，行政体系和财政体系崩塌的就范围就越大，财政就越吃紧，于是就越要加征田税…… 在南明建立的前夕，经济完好的地方，只有江浙和岭南。偏偏，张居正的一条鞭法和当时的大航海商业，催生了江浙地区发达的商品经济。 在宋朝，江浙地区是粮食的重点产地（所谓“苏湖熟天下足”，指的就是江浙）。而明朝，江浙地区变成了商品经济作物的产地，棉花与桑树的种植比例巨大，以至于人口稠密的江南，粮食居然不能自给自足，需要从湖北湖南购买粮食（所谓“湖广熟天下足”，指的就是这个）。而由于张献忠与左良玉对湖广地区的反复劫掠，大明粮仓的生产力已经大幅下降。 所以弘光朝初建时，它所继承的，是一个疆土残破、财政崩溃的垂死的帝国。南明弘光时期依靠江南地区，一年的财政收入在600万，但是南明的养兵之费却高达700万之多，算上政府开支，一年财政的亏空达150万以上。 其后的历任南明政权，都始终没有找到解决财政困境的办法，也没有善于理财的财政专家。以至于南明政权区别于南宋政权，既不能开源，相反财政开支却只增不减。 政治问题 南宋 1127年金国南下，致使北宋“猝死”，只是为了抢劫，但显然没有一统中原的意愿，也并无统一天下的战略方针，所以金占领了黄河流域，便心满意足。 按照金人的了解，黄河流域自古以来就是华夏中心，金人占领黄河流域，就好像占领天下。 同时金国干了两件人心尽失的事情。 一是金军先后两次将徽钦二帝及其皇室直系宗族还有后、妃等四百七十多人全部押送回金国。
▲ 靖康之耻二是金军肆意挖掘毁坏北宋帝陵，将其帝陵洗劫一空。像宋徽宗的哥哥宋哲宗的尸骨更是被抛尸荒野，当时三京淮北宣谕使方庭硕奉旨到巩县谒陵，亲眼目睹了这一惨状，看到宋哲宗的尸骨暴露于荒野之下，只能脱下自己的衣服将尸骨包裹起来。 挖祖坟这类禽兽不如的事情对于汉人来说是无法容忍的，再加上金人对中原大地反复揉虐，毫无怜悯之心，金国民心尽失，北边汉人只有“南望王师又一年”。 金人北去后，还扶持了主和派张邦昌为傀儡皇帝，这也给了赵构极大的喘息机会。 南明 相比于金那种管打不管治的游牧民族心理，清至少从皇太极开始，就有统一天下的战略。因此，清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后他立马向着关内进军，并且在入主中原以后对南明政权采取的穷追猛打的姿态，一刻都没有给南明喘息的机会。 清庭在入关之初打的旗号是替明朝报君父之仇，收买民心。进入北京以后就宣布：「官民人等为崇祯帝服丧三日，以展舆情。著礼部、太常寺备帝礼具葬。」 并且刻意重用北方汉人（清统一天下的过程，其前锋实际上是汉人主力），摄政王多尔衮「令在京内阁、六部、都察院等衙门官员，俱以原官同满官一体办事。」 不久还进一步明确宣布：「凡文武官员军民人等，不论原属流贼，或为流贼逼勒投降者，若能归服我朝，仍准录用。」 意思是不管你是明朝官员，还是大顺官员，亦或明朝臭名昭著的阉党和变节投降过李自成大顺政权的明朝官员，只要你归附于我清朝，我就给你加官进爵。 由此可见清庭对官绅阶级的拉拢，可谓是面面俱到，贴心至极。
▲ 大清入关,'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而且明朝末期腐败的社会，底层百姓巴不得改朝换代。而清军入关，至少在剃发易服颁布之前，南方各地可以说“传檄而定”，直到剃发易服令颁布，但那时候大清朝的建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反也没啥用了，南明朝廷早就栽了。 军事和疆域问题 南宋 南宋建立时，继承的是鼎盛时期北宋的遗产，基本完整的疆土、基本完整的军队体系，在江淮川楚一带还能集结起大量的可战之兵，这才能维持南北对峙的局面。
▲ 1127年形势图金朝掳走徽、钦二帝,北宋灭亡,赵构建立南宋 同时，金在南下进攻打崩了北宋之后的这一时期，北方的少数民族政权并不仅仅是金这一个，还有西夏以及开始蠢蠢欲动的蒙古。可以说这个时候天下的局势是非常混乱的，以至于金不可能也没这个精力去一心一意的对付南宋。 除此以外，在南宋建立前的哲宗、徽宗时期，宋王朝的境内并没有大规模的农民起义，不仅仅是南方，就是北方地区，各地的郡县也没有遭到像晚明那样的大破坏。当然，金兵的两次入侵，名义上割走了山西和河北，但是那里的百姓仍然有能力掀起抗金大潮，岳飞就是当时河北抗金王彦军中的一员。
▲ 赵构行楷书《七言律诗》册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南宋赵构建政后，一系列财政措施带来的红利使部队战斗力和装备得到了极大的提高，比如张浚部队有三万人就装备精良配有一万副装甲。到了绍兴四年，南宋已经拥有近二十万能进行野战的部队。形成了以岳飞、韩世忠、刘光世、张俊等为首的中兴体系。随着宋军战斗力的提高，金军惊呼「今日南军勇锐乃昔之我军，我军怯懦乃昔之南军」。 南明 而崇祯实际上并没有留下啥基业。当时整个天下汉人的政权除了南明以外还有李自成的旧部，以及张献忠的大西政权。李自成以几个月的时间横扫北方，张献忠在湖广、四川转战也是阻力极小。 就在大明朝的旧秩序崩溃，大顺朝的新秩序还没形成的时候，清军来了。
▲ 1644年形势图李自成入主北京,明朝灭亡,清军入关,张献忠称帝这时候从东到西，其实是三个政权、四个势力在守卫着中国的南北分界线。江淮一带的江北四镇、鄂东赣北一带的左良玉、分散在湖广江西各地的顺军、四川的西军，而这四个势力之间还互相为敌。 1645年清军南下的时候，清军和顺军磕了一年，给了马士英、史可法等人时间，拼凑出了一个南明弘光政权，继承的是基本垂死的明朝的遗产，没有遭到破坏的疆土只剩下江浙和岭南，成建制的军队又大多是从北方败退南下的少量残兵败将（江北四镇），南方的卫所军基本就是保安队。 要命的是，江北四镇认为“皇帝乃吾辈所立”，皇权对他们有多大的影响也就只能看他们给不给面子了。南宋朝廷是个真正能指挥军队的正经朝廷，弘光朝廷则是纸糊的，就等着谁来踹一脚。左良玉先踹了第一脚，可他自己也是个半身不遂，一脚没踹动，然后清军就来了，南京陷落，弘光朝廷就倒了。 弘光之后的潞监国政权，就更是彻彻底底的笑话了，监国六天就在杭州向清军投降。在清军在杭州城下和明军大战的时候，他居然派人从城墙上送酒食下去犒劳清军。可谓军心尽失。 再往后数，隆武、鲁监国、绍武、永历，基本上再多努力也没希望了。即使有李定国、郑成功的绝地反击，但那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南宋中兴四将的背后是宋朝的半壁江山，而南明诸将的背后是云南、贵州，是夔东的几个县和东南沿海的几个岛子。
▲ 国家博物馆藏 中兴四将图黄河流域丢没了，长江流域也丢没了，换成任何朝代，任何君主，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再有翻盘的希望。 南宋 南宋好像找不到和南明一样的内斗，仅有的可能存在的内部威胁，比如苗刘兵变、洞庭湖义军，也都被南宋化解掉了。 南明 南明弘光朝，马党与东林党的内斗，导致了朝廷没有把精力放在治国理政和加强军备上，更导致了湖北的左良玉借机南下清君侧，让弘光朝爆发内战。使得东西两个防线全部瓦解，清军最终突破长江，占领南京。 南明隆武朝，隆武皇帝和鲁王的内斗，导致明军没能集中力量防守浙江，最终清军火速突破浙江和福建，把鲁王逼到海上，并在福建生擒隆武皇帝。 再比如南明永历朝初期，永历皇帝与隆武皇帝的弟弟内斗，导致清军从福建急行军，趁虚占领广州，南明进而丢失了整个广东。 再比如永历朝中期，李定国和孙可望两部互相内斗，导致西南地区坚守了十几年的根据地，几年之间就被清军彻底攻占，南明也因此而覆灭。 用史书的话说是“明统始亡”。
结语 按照秦朝以后的王朝规律来看，就没有单一大一统王朝国祚打破300年的记录。也就是东西两汉加起来405年，南北两宋加起来319年。 以这个来看，很多王朝到了接近300年以后，可谓是积重难返，各种弊端出现，矛盾重重。 宋朝本来还没到亡的时候，因为统治阶层的脑残休克了一轮，成了南宋。彼时社会矛盾和土地兼并也未达到要亡国的程度，还有较多的抢救空间。 明朝灭亡时享国276年，很多弊端已经显现，并且延续到了南明。社会矛盾总爆发后，明朝已经成了事实上的文明末世，王朝已经到达一个极限，可谓是人心尽失。 纵使财政、政治、军事和疆域上有南宋建国时的资本，但腐朽的明王朝终究无法复兴。 只不过，随着南明的灭亡，汉族最后一个王朝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随之而来的是另一个封建王朝的两百六十多年。 参考资料 [1]. 南明史,顾诚,光明日报出版社,2011. [2]. 明史. [3]. 明季南略. [4]. 清史稿. [5]. 南宋全史第一卷,何忠礼,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2012. [6]. 宋史纪事本末.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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