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古语有云：早起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件事中，唯独茶是中年人能发自内心欢喜的选择，其他几件事无法选择，喜欢与否你都得去面对，所以中年人好茶。 李白好酒，酒能成仙，杜甫好茶，茶能成圣。 知交半零落，颠沛半流离，是我们中年人真实写照，也是杜甫的真实写照。李白、岑参、高适……岁月轮转，杜甫与这些朋友就这样走散在人海里，走失在人生的岔路口。年轻时，我们曾经放言“天涯何处无知己”，那是因为年轻给了我们更多重来的可能，给了我们太多骄傲的资本。交友多是“总把新桃换旧符”，今日是三五球友球场挥洒汗水，明日又是另外一班酒友在酒桌前肆意挥霍青春。至中年，才发现下车的人渐渐比上车的人多了起来。因为工作上的繁忙劳碌，再没有那种闲情逸致与朋友去小酌一杯，只能匆匆寒暄几句；因为生活中的琐事拖累，约好相聚的日期一再耽搁，最后何时碰面也不再启齿。渐渐地，好友之间就淡了联系，也没了羁绊。此时酒的浓烈已不合时宜，茶的淡然却是正当其时，茶便成了我们中年人的伴侣。山一程，水一程，中年就是这样一个聚散不定的年纪。“不见古人十年余，不道故人无素书”，留下的知己，且行且珍惜，离开的旧交，纵无信息往来，也应举茶遥祝他们平安喜乐，还有归期。 茶对于酒，是淡然的，也是苦涩的。二十岁的杜甫也曾鲜衣怒马，遍览山河，无忧无虑。结婚生子后，生活这座大山陡然横亘在眼前。在长安的十年中，米价昂贵，房价高涨，洛阳纸贵，日子过得非常拮据，像极了到中年的我，只能一次次搬家，最后迁到城市的荒凉郊区，结茅于僻壤。一千多年后，杜甫的生活照进了现实。我们会因老人身体抱恙而提心吊胆；会因为孩子的学习而莫名焦虑……俗话说：“前怕狼，后怕虎，人到中年胆如鼠。”肩扛千钧重，我们每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犹如品茶一般，轻啜慢咽，不敢再有“一口闷”的豪气，不敢再有丝毫的折腾。每一天都拼命努力着，小心翼翼着，护家人周全。不到中年时，不知人间苦。茶的味道与我们此时的境况竟如此契合。 北岛的《波兰来客》写到：“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酒杯破碎之时，正是端起茶杯之时。杜甫如我等一样，年轻时也是一位追梦少年，结交儒士，逐梦官场，意在效仿尧舜，成就济世之理想。然杜甫虽学富五车，却科举之路不通，也曾折腰赠诗事权贵，终因诗歌没有银子实惠，到头来到处都是梦碎的声音。四十四岁，朝廷让他管理门禁锁钥，这次杜甫没有再拒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少陵野老”的自嘲中为了生计接受了这个无用之职。理想抵不过碎银几两，傲骨值不上糙米三斗。王小波说：“生活就是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这句话勾画了杜甫的一生，也勾画了我们的一生。少年时，以为有所求必有所得，等到年纪渐长，却发现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原来不是所有的努力，都指向成功；不是所有的付出，都有收获。我们多数人不过是用尽全力，去过着平凡的一生。我们不可避免会失落，我们终究与年少时的立志背道而驰，终究活成了庸碌的普通人。就像鲜嫩翠绿的春茶，经过数道的冲泡，终究变得发黄、寡淡，不再翻滚。 我们的生命如此短暂，有所营谋，必有所烦恼；有所执着，必有所束缚；有所得，必有所失去。我们如果把时间花在财货，就没有时间花在心灵；我们如果日夜为欲望奔走，就会耗失自己的健康。 去年最好的春茶，放到今年也要失味。所以，今年要喝今年的春茶。年年的春茶都好，我眼前的这个粗陶茶杯也很好，茶是春茶好，茶杯可能是旧的好。人生也应当选择最恰当的方式，于我们而言，“活在当下”便是最恰当的方式。马未都先生曾批评过这么一种现象，一个妙龄少女坐在茶几前，泡茶、品茶，坐而论道，感觉就像一个儿童一脸老成与你谈人生一般，莫名滑稽。三毛说过，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它不同的风景。 王德峰教授说什么是活在当下，就是期待着过去筹划着未来。人生就是过去、现在和未来，过去曾经真实但已不存在，未来可能真实但尚未存在，那么当下到底指的是这一年，还是这一天，还是这一小时，还是这一分钟？无法说，你可以细分出无数个过去、当下与未来。所以说，当下就是未来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流落过去，人的一生其实是都不存在的。这种体会，中国人用简单的四个字“人生如梦”准确概括，我们人类就是时间性的存在，都是人生的匆匆过客。但是当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就开始留恋这个世界了，就不想走了。 其实回顾半生，你是不是发现，好好吃一顿饭、欢喜喝一杯茶，一日喜乐无忧、一夜安眠无梦，却是最难的？而你平日在乎的高升与贬谪、赞赏与轻视、肯定与批评，就像庐山的烟雨和浙江的潮汐，原来一物也无；就像春茶再香，最终还是要倒出杯去，化为尘土。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