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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电大省四川为什么牵动了整个南方?

 地道风物 2022-08-27 发布于北京

最近,川渝限电、重庆山火牵动着所有人的心。在这场持续近十天的煎熬里,今年夏天的异常高温,已经不再适合被编排成轻松的段子,它正在演变成一场整个长江流域的灾害。

几天前,川渝的地铁、商场等场所被调到“黑漆吗孔”模式,夜幕下的洪崖洞第一次“卸妆”示人。随后,武汉的长江灯光秀关机,上海外滩也暂停照明。整个长江流域陷入“至暗时刻”。

极端的高温与降水的骤减,导致长江水位持续下降,水力发电受到极大影响,是四川乃至整个长江流域缺电的直接原因。四川80%的电力供应来自水电,作为“西电东输”第一大省,今年夏天却拉开了“限电”的序幕。一方有难,八方支援,陕西宝鸡、甘肃也在向四川全力输电。长江,在本该丰盈的夏天,却日渐消瘦。8月以来,长江流域降水量和同期相比,减少60%以上。乐山大佛罕见地露出底座,长江第三大支流——嘉陵江被烤成一条小溪,我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水体面积一个月锐减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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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鄱阳湖严重“缩水”;

图3:重庆嘉陵江水位明显下降。

缺水,不仅导致缺电,还让长江中下游正在经历一场1961年以来最严重的干旱。四川、重庆、湖北、湖南、安徽、江西、江苏等9个省市的3000多亩良田、200多万人受害。我国秋粮主产区、曾经的“鱼米之乡”,都在面临巨大考验。

这条纵贯6000多公里,横跨180万平方公里国土,滋养4亿多人的中华母亲河,如今显得尤为重要。

激流直下的长江照亮了中国南方

每年的长江上游,近亿立方米的水量,奔跑4500多公里,自5000多米的高度飞流直下。从云南、四川到重庆、湖北……一座座因长江水系而生的电力枢纽,点亮了南方的万家灯火。

这条江,跨越半个中国。神秘的通天河、奔腾澎湃的金沙江、曾经的天险川江、两岸有良田万顷的荆江与皖江、满是诗情画意的扬子江……长江实在是太长了,以至于在不同时间、不同空间里生活的人们,无法看到她的全貌,便给了她如此多的别称。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长江同样如此。从长江南源当曲,到黄河源头,一天即可往返。

很难想象,滔滔长江在她的发源地青藏高原上,其实是由无数潺潺溪流构成的。她们从姜根迪如冰川、北源楚玛尔河、正源沱沱河、南源当曲等源头徐徐流出,在平缓的高原上交织成河网,如同少女编织出的发辫。这,就是青藏高原上独特的“辫状水系”。

长江源头的“辫状水系”。 

摄影/傅鼎

长江的锐气从何而来?源头的平缓,终结于青海玉树藏族自治州曲麻莱县以下的高山峡谷,此后的长江,随着地势的倾斜,逐渐显露出奔流的锐气,从而突破5800米高的青藏高原、天险之地横断山脉,飞流直下。

经过玉树巴塘河口后,长江源的通天河干流便被称为金沙江。直到在四川宜宾与岷江会师之前,她都一路在峡谷之间横冲直撞,甚至在云南丽江石鼓镇来了一个360度大回旋。这条群山回响的路途一直隐藏在崇山峻岭间,因此,古人多以为长江源自岷江。直到明代万历年间,经那位“资深驴友”徐霞客一路溯源探查,才确定金沙江为长江正源。

云南丽江石鼓镇的长江第一湾。 

摄影/苏鹏廷

金沙江第一大峡谷虎跳峡,便是这段惊心动魄旅程上最刺激的一处。当地纳西族人传说,猎人追虎至虎跳峡最窄处,老虎一跳便到了对岸,猎人只见峡中江水回旋,涛声震天,不由心中大跳。站在虎跳峡最窄处,看着骤缩至十五米的江面,不知该是一种如何的湍急回转呢?

金沙江兜兜转转,来到“万里长江第一城”四川宜宾,与岷江会师,合称长江。长江在这里留下酒香诗情,转头而上,经重庆,至湖北宜昌,与三峡一朝相遇,有了雄浑群峰间的秀美容颜,也有了一个曾经令人闻而色变的名字——川江。

金沙江邓玛湿地,位于川青藏分界。 

摄影/傅鼎

川江三峡河段,是四川盆地与中原沟通的咽喉,却也是险滩分布的最密集区域,还时不时遭遇滑坡、泥石流等地质灾害。历史上在这里发生的船难不计其数,从元末至清康熙时期600多万“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大都在此有着惊心动魄的记忆。

清时甚至有一位叫李本忠的奇人,因多位家人因船难丧生后,将多年经商的财富与后半生的时光尽数投于整治三峡航道的事业中……

曾经让猿猴长啸不已的险峻之地,如今因为葛洲坝与三峡大坝的先后蓄水,沉没在了滚滚长江东逝水之下。

如今,长江以充沛的水能点亮了我们的生活,是中国经济流动的最大动脉;而在过去,她又真真切切如同一位慈母,造就诸多“江城”乃至上千座沿岸大小城镇,带来几亿人餐桌上的丰足。

中国的“天下粮仓”在哪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从海拔不过50米的湖北宜昌开始,长江的激越之势徐徐放缓。与有“千湖之省”之称的湖北相遇,江湖并行在山川之后,平原上长河如云卷云舒,让长江多了几分从容。

长江流经宜昌之后,逐渐放慢了脚步。 

摄影/傅鼎

她携着青藏高原上带来的泥沙,在两湖平原之间舒缓流淌,形成饭稻耕鱼的生发之地,也铸就我们民族的“种田”根基。

尽管司马迁在《史记·五帝本纪》里记叙的传说事迹大都属于黄河流域,但持续不断的考古发掘,让长江流域逐步寻回远古文明之光:神秘莫测的三星堆文化、朴素刚健的石家河文化,以及让中国人理直气壮地说出“上下五千年”历史的良渚文化,无一不在长江及其支流所经过的广大地域上,刻下独有的印迹。

👈向左滑动沉睡两千年的古蜀文明,孕育于长江流域。

图1:三星堆黄金面具。摄影/葛鸿儒;

图2:金沙太阳神鸟。摄影/见书;

图3: 三星堆戴金面罩青铜人头像。摄影/动脉影。热烈奔放的楚人,更能代表长江。他们“筚路蓝缕以处草莽”,终于开拓江汉平原。公元前561年,由楚国在云梦大泽中修建的古扬水运河,联通长江与汉水,这个今日看来并不宏阔的水利工程,却是当年的楚国能够疏通物流、北上逐鹿,成就霸业的根基所在。

留下“问鼎中原”这个成语的楚人,一统长江中下游,却又在繁盛的顶点之后凋落。由此带来的期待与狂喜、震惊与不甘,都会化作大诗人屈原反复梦回的《楚辞》,也在未来,醉成李白的半轮秋月,苏东坡的大江东去。正如黄河带来浩荡雄浑的英雄史诗,长江则传唱千秋文脉的浪漫奔流。

武汉东湖,黄蓝两色水流交汇于此。

在长江中下游,总有江、湖相伴的美丽景观。 

摄影/Wenidon

楚人征战长江半壁,只是一个开始,自西晋永嘉之乱时起,长江以博大胸怀,不断接纳北方因为大规模战乱南渡的人群。相比于古代频繁改道、造成大洪灾的黄河,长江要安静温和得多。人们也不断修建各种江堤大坝,力图让她以更为平和的姿态滋润万物。

这样的努力历经千年,成果斐然。无论是“苏湖熟,天下足”,还是后来的“湖广熟,天下足”,古代“中国粮仓”的位置虽然多有变易,却一直建立在长江中下游诸平原发达的圩垸水田农业工程上。这些田地虽然低于长江,周围却有堤坝环绕,内有水利灌溉系统,堪称是严密周全。

长江和汉江冲击而成的江汉平原,

是著名的鱼米之乡。 

摄影/傅鼎

从桑基鱼塘到圩田稻作,我们这个擅长种地的民族甚至开发出了“垛田”这种可移动种地的黑科技……古老的农业智慧,让长江中下游变成“鱼米之乡”。时至今天,每4个中国人里就有1个是吃着长江中下游的稻米长大的。

为什么说长江是中国的动脉?长江孕育了中华民族,也让中华民族五千年奔流不息。

8000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先民就有用独木舟在长江上运输货物的尝试。春秋战国时,江边港口已逐渐出现。白居易笔下“浔阳江头夜送客”,背后是繁盛的长江商贸,明清时期逐渐成型为发达的长江航运……长江水系6.5万余公里的通航里程,占全国内河通航里程的51%。

如今,这条大动脉正迎来一场高峰,从云南第一大港水富港,到火热的重庆朝天门码头,从江城武汉到长江的入海口上海,长江沟通起内陆与海洋。2018年,这条2840多公里的长江干线年货物通过量已达到26.9亿吨,连续13年蝉联世界内河运输第一位。

远眺大武汉,七桥卧长江。

摄影/陶进

在航运之外,众多立体交通则构成了长江沿线地理与经济的网络。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 “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结束了京汉铁路与粤汉铁路之间需要坐船过河的历史,亦是“大武汉”作为华中地区核心城市崛起的重要一步。

11年后,中国第一座自主设计的公路铁路两用桥——南京长江大桥更是成为中国人的“争气桥”。该桥建成时,时任司令员许世友曾以118辆坦克开过大桥,以检验其质量。当时全民欢庆,光挤丢的鞋子就有两卡车,还有不少父母为新生儿取名 “长江”“大桥”,以纪念这段光辉灿烂的岁月。

图1:武汉长江大桥今昔对比,下图摄影/Wenidon。

南京长江大桥,是中国现代化的知名符号,也是中国作为“基建狂魔”的传奇起点之一。今天的中国,已经是世界桥梁第一大国,最新的“长江门户第一桥”上海长江大桥,则 “南隧北桥”的形式,花样联结起长江入海口的三处宝地。

从过去的粮草军备、到钢、煤、油等工业养料,再到今日上游地区川渝经济圈新锐产业带来的先进电子设备……人事物象流转,一路南折北进东去的滚滚长江洪流,却是常流常新。

人与水形成恒久的伙伴与关系,自然则选择更为旷远的过程。长江也以千年为单位,让青藏高原上的泥沙转变为两湖平原的良田沃土,只不过这个过程随着农业开发与堤坝修建被改变了:水利系统让长江携着沿途水土流失的泥沙滚滚向前,开始“与海争地”。

两汉时期,长江在广陵(今扬州)入海,当时的文学家还惊呼广陵的潮水壮阔,唐代李白已觉得广陵潮索然无味了。此后,长江前进至镇江、南京入海;今日,长江则在上海旁的河口,带着沿路携来的滚滚泥沙,一起汇入大海。

两江交汇处的大武汉。

摄影/陶进

今天上海市的大部分土地,是靠2000多年来长江沿途的泥沙“众筹”出来的。长江自高古荒原走来,带来了入海口处的上海滩;清末古今未有之变局,则让这块陆地和海洋之间的三角洲地带,摇身一变成为中国最大的通商码头。

上海开始成为时代的弄潮儿。长江为上海奠基,上海因长江而不断生长。交织在这座城市身上的陆地与海洋属性,保守与开放兼具的精神,皆是被长江塑造,也因长江而贯通。

上海长江隧桥,拉近了崇明岛和上海市区的距离。 

摄影/傅鼎

长江入海口一带,是陆地、海洋、岛屿、湿地交织的复杂地域,形成崇明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这里正好位于“东亚—澳大利亚”这条鸟类迁徙路线的中点,是候鸟南来北往的“加油站”。长江奔流入海之际,仍然奏响出一首数百万候鸟从大洋洲出发,远征近万公里,飞往西伯利亚的史诗。

过去,长江用她积极的作为,展示着她的重要性;同时,她也逐渐显露出脆弱的一面,使得2020年开始的“长江十年禁渔计划”势在必行。今年夏天,本该处于汛期的长江一反常态地缺水,用一场几十年一遇的旱情,继续发出生态环保的预警。

这条操劳着我们衣、食、住、行的母亲河,时刻关乎着几亿中国人的福祉,希望她的生灵欢唱能够早日重现,希望受灾的人们能够早日生活如常。

文丨苹果

文字编辑 | 九州

图片编辑 | 王家乐

设计 | 任东

参考资料

《中国国家地理》2019.10

本文系【地道风物】原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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