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纬子:还 乡 记

 故人旧事2020 2022-08-28 发布于重庆

             还   乡   记

                       文/纬 子

 我们一行九人分乘两辆车,8点45分从江北区渝通宾馆出发,耗时三个半小时,行程二百六十多公里,于12点15分到达开江县任市镇,回到了阔别四十九年下乡插队落户接受再教育的地方。

 这是我们在任市知青群里讨论了好长时间,策划了很久的事儿了,今天大家终于如愿以偿:5月8日至10日,任市自驾三日游。

 我们这个还乡团共九人,五男四女都是老三届中学生,其中三个高六六级,五个高六八级,一个初六八级;也就是说三个年过七十,五个年近七十,最小的一个也六十六岁了。大家身体尚好,虽然有些毛病,但无大碍,故而得以结伴成行。

       还乡团全体合影从左至右:伯欣、玉珍、晓华、明珍、王前、仲欣、红梅、作者、金永。
 
任市镇变化太大了,我十年前曾经回来过一次,但现如今旧貌换新颜,街区增加了很多,不知扩大了多少倍,以至于我们不得不一路问着走。
       我们先驱车穿过整个街区到达开江火车站,这里离任市街上有三公里,可是距开江县城还有三十多公里呢,大家对起这么个站名儿有些议论,觉得似乎不够贴切。我们仔细看了火车时刻表,还向站里的工作人员问清了票价和运行时间(票价四十多元,运行时间大约四个多小时,每天来往过站一个车次),我们这群人中可能有人有心,这阵子就盘算着什么时候再来一次了。车站人流稀少,大概除了春运期间平常都是如此吧。毗邻车站广场建有几幢排列整齐的楼房,一眼看去好像空置不少,底层开的店铺也显得十分冷清,还让人有几分担忧呢:他们的生计维持得下去吗?
车站广场边横立着一块长方形红底黄字的大牌子,上面前七个字用黄色等线体美术字,后六个字用黄色楷书写着“全国重点小城镇任市镇欢迎您”,十分醒目,我们都觉得有点儿稀奇:任市居然还是全国重点小城镇!大家就以车站大楼和这块显眼的牌子为背景合影留念。
我们入住街边的圣石商务宾馆,饭后午休到三点,大家结伴出游。我们找到了那座耸立在达州街口的老牌坊,这是我们此行的重要目标,这座清朝年间立起来的节孝牌坊历经民国直到现在,竟然躲过了那十年文革浩劫,真是匪夷所思!历经一个多世纪的风风雨雨人世沧桑而至今依然保存完好,值得庆幸。
这座青灰色的烧铸陶件拼并而成的牌坊有十来米高吧,始建于清光绪八年(1882年),是大清朝廷为诰授五品奉政大夫张九封之妻刘氏、妾姜氏所建。在中门横坊上前后两面从右至左阴刻着的四个斗大的楷书“德固坤维”尚能辨认。“坤维”者,意指西南方、大地中央、正中,大致的意思就是旌表其妻刘氏、妾姜氏守节、孝道的道德情操,弘扬其恪守妇道的精神。 
这座节孝牌坊历经多年的寒来暑往,日晒雨淋,已是多处斑驳脱落,很多部位字迹都模糊难辨了。精致的造型反映出了大巴山地区一百多年前制陶工艺、绘画和雕刻技术的精湛水平。1991年5月被四川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三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2006年5月与甘棠胡氏节孝坊合称为“开江牌坊”,被国务院公布为第六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大家都认为这该算是任市镇唯一的重要景点,纷纷选择适当的位置在牌坊下留影,万玉珍最摆谱,变换姿势,拍得最多。令人讨厌的是牌坊边角横着搭了一根竹竿,晾了几件衣物,还有条花内裤儿,我只得调整角度,尽量避开。
我们估摸着方向穿街过巷往回走,一路上引人瞩目,一眼就能看出是伙外来人,尤其是身高都一米八几的陈伯欣陈仲欣兄弟俩更是显眼,也许他们会想:人啷个会长的这么长呢?
看见街边卖豆筋棍的小店铺,几个女同学上前问价,说是难得的新鲜,算得是任市镇的土特产,各自都称了两三斤,还问我买不买,我笑答说不给自己添麻烦,只在一边给她们们拍了几张买卖照。
第二天一早,我们按计划分头行动,各自回原来所在的生产队探访。
陈金永和陈伯欣回四大队一队,王前和陈仲欣回五大队七队,万玉珍和张明珍回十一大队一队;郭红梅原本是五大队四队,李晓华原本是五大队五队,我原本是五大队十队,我们仨都单着,就约在一起依次走访了五大队十队、四队、五队。
红梅开车先到我原来所在的生产队,由于紧靠公路边,城镇扩展,现在已经面目全非。我到公路边的黄瓜店村卫生室询问,想不到一个正在输液的病人听到我说曾在这儿当过知青,开口就说出了我的名字,令我惊讶的是我离开那年他才三岁啊!我碰到的唯一原来认识的人是原生产队记工员赖于书,他长我两三岁,我们合影留念。
生产队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样儿,记得2008年10月我回来时,破败的院落旧貌依存,白人儿[1]住过的屋子虽然破旧也还算完整。而今我曾经居住过的院子已不复存在,白人儿住过的屋子也只剩断壁残垣了。十年前我在凋敝的院子前留影,现在我只有在院坝遗址前留影;十年前我拍下了白人儿住过的老屋,现在我只能拍到那屋子的残骸;触景生情,回忆当年,不由得你不感慨人世间苍茫兴衰的无奈。
我曾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五年啊!
 继而我们到了红梅待了三年多的四队,她们那儿的境况就大不一样了,一丈多宽的水泥路延伸至村里的家家户户,一座座漂亮的小楼大都建造在路边,都是铝合金滑窗卷帘门,有的家门前还种着红蔷薇一类的鲜花,艳丽夺目,真有点儿美丽乡村的意味儿。不过还是显得十分冷清,孩子们都上学去了,年轻人多外出打工挣钱,只见着几个老人。我不由得想:从前的那些地主和现在的村民比较算得了什么呢?他们及其儿孙所受的那三十年原罪完全是无妄之灾,可真的是冤枉死了。
红梅访问了一男一女两个老社员,都七十好几了,我在一旁插不上话,就到处转着看看。尔后我们又一起走到了小河边寻找从前的记忆,小河里的水依然静静地流淌,岸边的麻柳树长得更高大茂密了,可那一米来宽的石板桥却不见了踪影,不过还是看到了岸边残留的条石桥基。当年那桥面离水只有两尺多,我们都曾多次从桥上走过,来去匆匆,记得有一次我在这里游泳还差点儿被淹倒了呢。
 最后的目的地是五队,我们乘车缓缓前行,边走边问。
 晓华在这个生产队里只待了两年多,这次她可是有备而来,要找到那位姓黄的老队长,她念念不忘当年老队长对她和知青队友的照顾,感激之情铭记于心。
 终于找到了,这是一幢新建不久的三层楼房,一个自称是黄队长儿媳的黑瘦中年妇女带着我们从后门进去走到前厅,看到了头戴深蓝色瓜皮小帽,精瘦矮小,手握一根过长的自制钢筋条手杖,端坐在木椅子上的黄队长。老队长认出了晓华,他有些激动,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但明显的是他的记忆和语言都有些障碍了。晓华拉了一条木板凳坐在他对面和他说起话来,他们说得很投机,我也没注意听,就给他们拍照。
红梅在一边和那个黑瘦的中年妇女也摆起龙门阵来,这我可听得明明白白的了,那黑瘦女人在诉苦,抱怨已九十岁的公公老糊涂了的痴傻和给她带来的诸多麻烦;红梅耐心地劝导她尽孝,说了一些“人在做天在看”“好人有好报”一类的话委婉规劝。我不由得想起了鲁迅《故乡》里的那个豆腐西施杨二嫂,不过眼前这个女人和西施可不沾边儿,她当众数落风烛残年的老公公还时不时翻翻白眼儿,倒是缺德、刻薄得跟那杨二嫂类似。
敞亮空荡的大厅不小于五十平米,屋角堆了些杂物,他们依然按照乡下人的习惯当做堂屋使用。卷帘门大开,朝向黑池坝,这原是一块良田千亩的大坝子,可现在已被外来的养殖大鳄以每亩700元/年全部租下,改造成了虾蟹养殖基地,门前在建的横贯整个大坝的土胚公路之外,已是一个个相连的大水池子了。周边原来的几个生产队只在坝子边儿浅丘地带留有一些小块儿的水田,那田里的秧苗长势还是很好的。
我想,这里离重庆不算远,以后在超市里看到价格不菲的阳澄湖大闸蟹你可不要当真儿,说不定就出在开江县任市镇的黑池坝养殖场呢。
晓华和老队长谈得热络,孤独的老头儿难得有机会如此开心,我看离约定吃饭的时间只有一刻钟了,就提醒她。晓华摸出了一个红包递给老队长,老队长推辞不要,红梅在一边劝着,黑瘦媳妇儿在一边不出声儿地看着,我当然要把这场面拍下来。老队长终于收下了红包,我们起身告辞,这时候那黑瘦媳妇儿开口招呼了:“喫了晌午再走嘛!”我们说着客气话离去。
晓华此行是有心要对老队长当年的照顾表达感激之情的,入乡随俗,她选择了这种方式。
约我们吃饭的是张明珍和万玉珍,地方是任市中学校门口斜对面一个名叫“万家乐餐厅”的饭馆。这饭馆的老板娘是当年她们生产队长的幺女子,那时候的小姑娘和两个知青姐姐耍得很好,老队长也对两个女知青十分照顾,她俩被社员们叫成“张万珍”,这是乡亲们质朴的诙谐。
我和红梅可是沾她们的光,原来老板娘记得农闲时常去“张万珍”那里玩的晓华,知道了这次是一起来了的,就要“张万珍”喊过来一起吃个饭,我们和晓华在一起,当然就吃到“顺风餐”了。
老板娘小名八儿,姓王,我看着她端正的五官,发福的身段,悄悄问明珍:原来她是个乖巧的小妹儿吧?明珍回答说:“是的,那几年出工时她还教我们怎样偷懒磨洋工呢,她还老练地点拨我们说:各人的力气留到点儿,农业社的活路儿哪有做得完的。”
八儿一家人热情大方,招待我们吃了一顿美味儿的午餐,尤其是那盘炒黄鳝特别好吃,十足新鲜,味道好极了,可都是早晨才从水田里捉来的呢。她丈夫、儿子、媳妇频频劝餐,要我们多吃点儿,我们几个就没有装斯文了。席间,玉珍为八儿说她比明珍“狡猾些”有点不爽,我劝慰道:她这是用词不当。八儿的丈夫和儿子也都为此责备了八儿,说她书读得少了点儿,这是两爷子委婉表示的歉意,我猜可能当年八儿和明珍更近乎些吧。记得多年前我有一次路过万县,在江边码头买了水果后用弹簧秤复秤,也曾被小贩说成是狡猾。
临别时,明珍和八儿在饭馆门前依依难舍,她俩竟在大街边相拥而泣,令人感动!
回到宾馆,金永、伯欣,王前、仲欣都讲了他们回生产队会见乡亲们时感受到的浓浓乡情。我向金永问起了乔羽,当年他们生产队队长那个漂亮的女儿,我把她和李春波唱的那个小芳联想在一起了。金永给我看了他手机里的照片,她六十多岁了,依然还看得出原来的美丽,我们几个知青同学曾经还开过金永的玩笑呢!其实当年知青们都二十岁左右,正值青春年华,或多或少都有些似是而非的爱情故事,情理之中;我们还乡团这伙人里就曾有过一些诸如此类的轶事呢,说起来就话长了。 
乔羽的男人姓文,我倒还认识,原来是回乡知青,曾在任市任市公社二大队小学代过课,后来就读师范学校,退休前在任市中学教语文,他告诉金永现在他每月有五千多元退休金;乔羽还真是嫁得不错的,老来生活无虞。听伯欣讲那文老师说话二冲二冲的,我完全想起来了,当知青时我在任市公社小学当过代课教师,他原来就那个样儿,雄鸡似的。
吃晚饭时,王前、仲欣没有和我们在一起,他们请了队里的几个乡亲另聚一桌,几个人在一块儿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大家都很高兴。我们两桌几乎同时散席,他俩扶着一位老人出店门,老者已经八十二岁了,多喝了几口,他两个开车一直把老人家送拢家里。
我们这趟返乡游基本还算得圆满,仿佛又回到了四五十年前,大家感觉当知青的日子似乎过去还不久,乡亲们都还把我们记得清清楚楚,一些往事历历在目。我们和乡亲们会面交谈时,话语中都自然而然地夹带了“嗯哪”“么子”一类的本地方言,感觉十分亲切。还有人说起下次坐火车再来,我却闷在一边儿想:还有下次吗?哪年哪月呢?
一天走下来有大家都有点儿累了,伯欣早早回房休息;红梅、玉珍、晓华、金永意犹未尽,围成一桌,麻将开打;明珍、王前、仲欣观战,我是不懂的,就不装模作样了,转来转去的给他们拍了不少照片。他们几个随着牌局的变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言子儿十分有趣,我为那些诙谐、机巧的“麻语”叫好!
麻将打到十点半收秤,结果金永大约赢了三十元钱。
 第二天吃过早餐,临近九点登车,告别任市离去;就这么来去匆匆的两三天,虽然没人说出口,大家心里都还是有点儿欠欠的。
我们计划返途中顺带游览梁平双桂堂,不想到了那儿突然下起雨来,车到寺庙前停车坝,雨仍然下着,大家犹豫了一会儿驱车离开,走了几公里雨停了,心有不甘的我们又折返,终于还是游览了这座名闻遐迩,始建于大清顺治十八年(1661年)的梁平金带镇万竹山双桂堂,大家又照了一些相,在寺庙里吃了一餐斋饭,这才了无遗憾地返渝。
一路顺风,下午三点过就回到江北了,我们在路边一个加油站分手。
走这一趟辛苦王前、红梅两位驾驶员了,来去开车五百多公里,没人替换;也辛苦了仲欣、玉珍二位,是他俩操心大家的吃、住;群主金永对这次出游自始至终劳神费心,大家领情了。
我到家还有事儿要干呢,我得赶紧把那么多的照片整理出来发给大家,谁不想早点儿看到自己这几天还乡行的风采呢。
下次自驾游去哪里?还要等多久啊?大家还有这个精气神儿吗?
注释:[1]“白人儿”是我在重庆一中老三届知青回忆录《天地留痕》里《喝酒》一文中写到的那位皮肤白皙的村姑。
2018年 5月21日  初稿 
2022年8月8日重新整理
          
   
作者近照及简介:
周世伟,网名緯子,退休医生。重庆一中老三届高66级学子,曾经上山下乡当过知青,退休后在网络发表数十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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