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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园⑥ 端居客 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对我哪天返回深圳的事讳莫如深，从来不当着我的面问起。好像只要她问起来，我第二天就会收拾行李匆匆离去似的。这次也不例外。 母亲虽然不问，但每天一大早必到我的房间转一圈，看到我房间的行李随意地放着，衣物摆得到处都是，丝毫没有收拾行李要离家出走的样子，母亲就会很高兴，说话声音也响亮了很多，一整天脸上都阳光灿烂的。 一过就是七八天。直到那天去了母亲的菜园，我走近地头那棵大杨树，抬头望去，阳光从高高的树梢洒下来，明亮而晃眼。风吹树叶，沙沙作响。一瞬间觉得，岁月如流云，倏忽即逝。是该回深圳了。怎么跟母亲说起，才让她不会失落呢？ 晚上，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唧唧的虫鸣如潮水般的涌来，忽高忽低，时远时近。唧唧复唧唧，啊，不正是这勾魂摄魄的声音，四十多年来时时萦绕在我的思乡梦中？披衣起床，夜凉如水，新月如钩。院深露重，秋天的氛围越来越浓了。 突然想起母亲菜园里的那一畦碧绿的韭菜。“明天和母亲一起包饺子吃吧，就做韭菜粉丝鸡蛋馅的，如果时间来得及，再做点红萝卜肉馅的。吃顿饺子，真的要给母亲说回深圳的事了。”这样想着，回房间，在唧唧的虫鸣声里酣然入睡。 “小二，你睡醒了吗？我在菜园割了把韭菜，今天包饺子吃，怎么样？”我还睡意朦胧时，母亲已经推门进来了。 “嗯……好！”我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了头。 “小二，你是不是还想吃萝卜肉馅的？小时候你最爱吃这种馅的饺子了。我现在去街上买点肉剁成馅。” “嗯……好。娘，我去买吧？”听母亲这么说，我一下子清醒了很多。 “小二，你再睡会，我去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回来你再起床包饺子！”话音刚落，母亲已经推着三轮车出门了。 母亲没有文化，虽然知道我大名发音keqin，但她根本不知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在她心目中，我是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所以总是叫我的乳名。 母亲很快从街上买了些肉回来。 于是，母亲，侄子航行，侄媳祥秋，再加上大孙女刘香和我，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忙活起来。 “娘，我明天早上回深圳，昨晚已经把票买好了！”包饺子时，我轻声细语地对母亲说。 母亲正弓着腰飞快地擀着面皮，突然手一滑，擀面杖滚了出去，落到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 “小二，先煮点给你尝尝，看看有盐不？”妈妈弯腰捡起了擀面杖，并不接我的话茬。 “嗯！先尝尝！”我忙不迭地说。 热气腾腾的一碗饺子端上来。浓香四溢，咸淡正好。 慢慢地吃，细细地嚼。这顿饺子，让这次与家园的告别充满了仪式感，看似平淡的日子，于无声处，惊雷四起，悲的，喜的；惆怅的，感动的；写在脸上的，藏在心里的；关乎岁月的，关乎家园的…… 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候，我白发驼背的母亲，我秋意渐浓的家园。 “小二，我把昨天剩下的饺子煮了，你先吃点。剩下的带着路上吃！”第二天一大早，母亲便煮好了饺子，我也早早起来收拾行李。 “刚起床也不饿，我吃几个就行了。不带了，路上冷了没法吃。祥秋给我煮了几个鸡蛋，我路上有吃的了。” 母亲便不再说话，静静在站在一边，看我收拾行李。我感觉到母亲低低的抽泣声，所以并不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很快收拾好了。侄子航行快速地把箱包装入后备箱。坐上副驾的位置，摇下玻璃，母亲早已把饺子装了满满一碗，通过车窗递给我。“娘，饺子我不带了，你留着吃吧——你还没吃早饭呢！”我大声地对母亲说。 车子启动，和家人挥手告别。后视镜中，母亲背靠着家门口的一棵银杏树，慢慢蹲了下去，手里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远了，更远了，我端着饺子白发驼背的母亲，我落叶纷飞秋意渐浓的家园。再次遥望，母亲和家园，已经迷失在濛濛烟雾中。闭上眼睛，迷失在濛濛烟雾中的家园，在我心头又渐渐清晰起来。哦，家园，永远是我超现实的故乡，是我灵魂的诗意栖居地。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诗经·小雅·采薇》那最经典最让我动容的诗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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