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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可钦 | 爱写字的父亲(五)

 万卷作文 2022-08-28 发布于广东
爱写字的父亲(五)
刘可钦
最担心的事还是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那天早晨不到七点,电话铃声陡然响起。电话那头是哥哥有些慌乱的声音:
“可钦,俺爷走了。你快点回来!
“知道了!
放下电话,大脑一片空白。
“写副字,送父亲一程吧。也记录一下此时此刻的自己。”这样想着,我拿出了笔和墨——
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几乎每一个字,都突兀,枯涩。“尽”写歪了,“哉”写断了,“大”字失重了,“人”字写得像秋风中池塘里的残荷枯茎——这哪里是我曾经点画自如天马行空般的《兰亭》啊。只有“痛”字,写出了神韵——长歌当哭,每一个字的后面,都是嘤嘤的哭泣声。
父亲葬在他劳作了一辈子的菜园里,葬在他亲手栽种的那棵大杨树下。父亲终于化作泥土,和大地融为一体了。看着父亲的棺木入土,心里想起了陶潜《挽歌》中的诗句:“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
我走到大杨树下。时值隆冬,杨树落光了所有的叶子,树枝上还挂着些未融化的雪。偶有大运河谷吹来的风,树枝便轻轻地摇摆起来,枝上的积雪扑簌簌落下来。树皮呈深褐色,因为前几天的一场大雪,整个树干并不显得干枯,而是润湿的,似乎有了一点春天的讯息。杨树高大而粗壮,我张开双臂,环抱着它,但已经抱不过来了——啊,这不正是三十年前爸爸要砍了给我交学费的那棵大杨树吗?我把手轻轻放在树干上,心里默念着:“大杨树啊大杨树,父亲爱写字,你就做他的一支笔,立于这片菜园,立于大运河畔,立于天地之间,好吗?
葬完父亲,我匆匆回到深圳。按照风俗,要给父亲烧五七纸。母亲打来电话,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最后才落到了正题上:
“小二,五七你还回来吗?
“嗯。我打算回来看看。
“别回来啦。路这么远。你哥你姐都在家,这么多人,你就别跑这一趟了。唉,真不该让你走那么远。
“没事。我能回来。
“这趟别回来了。到你父亲满一周年的时候再回来吧!顺便就在家里过年了!小二,听人家说,烧五七纸时,去世的人会在坟边给家人留一个字呢!
“是吗?不可能吧!
“别人都这么说的。别人家烧五七纸,他们自己家里人都看到字了。
“噢!
在母亲的极力劝阻下,给父亲烧五七纸那天,我没有回去。
第二天,母亲匆匆打了电话过来。
“小二,天还没亮,我们就烧完五七纸了!
“这么早?
“嗯。赶早不赶晚。天亮之前要烧完的。
“噢!
“你爷的很多衣服鞋子,我都拿过去烧了,送给他。还有他原来用过的毛笔,还有你给他买的那支一块八的笔,都烧了送给他!
天哪!三十年了,母亲竟然还记得那支一块八的软笔。
“娘,俺爷留下什么字了吗?
“烧完纸,你哥看了,没看到字。”母亲的话语里充满了失落和遗憾。不过,她很快找到了理由,“你爷活着的时候,右手就已经不能写字了。
“嗯。没写就没写吧,别想了!”我怕母亲伤心,适时地打住了这个话题。
“小二,你说,你爷要是能写,他会留下什么字呢?”母亲的言语里充满了困惑。
我想起了那棵高大而粗壮的杨树,挂满积雪的树枝在风中轻轻地摇摆着。
“小二,你爷要是能写,会写个什么字呢?”母亲以为我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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