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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江诗潮・第006期】谈诗说词:邹身坊笔记诗文(总312期)

 申江诗潮 2022-08-29 发布于上海

申江诗潮

是“雨后水涨,淹没了桥头”吗?

邹身坊

上海辞书出版社出的《宋诗鉴赏词典》,其P739上有徐俯的一首《春游湖》绝句:“双飞燕子几时回?夹岸桃花蘸水开。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诗很美,也很形象,起、承、转、合,脉络分明,一些用字,十分传神,真是传世佳篇。但鉴赏文章对第三句的“春雨断桥人不度”,前后有两处说成是“雨后的春水漫过了桥头”(文章第六行)和“雨后水涨,淹没桥头,断了人行,改为坐船摆渡”(P740第三四两行)。这水淹桥头的说法,我认为是不妥当的,因为不合诗的实际。质疑如下:

(一)桥面常高过路面或与路面相平,河面与桥面之间,当然会有很大一段空间距离,有的桥洞还要通行船只。所以若说雨后水涨淹没桥面,那么就是发大水了,则路面、农田也一定全遭水淹了,快成灾了。排除水情是第一要务,怎么还能有人出行,并悠闲地在观赏风景呢?

即使有桥面低于路面,也仍应与河面有一定距离,现在猛然让河水淹没了桥,则其雨势水情自不能小觑,其气势氛围当然与诗的一二两句迥然不同。如此情状,要么是写诗人不懂诗,要么是评论人将一座原本的断桥说成河水淹桥,有点走神。

(二)既然是水淹没了桥面,那么河道的航行就成问题。因为它可能会引发航船碰撞水下桥身的危险,这可无异于触礁,还可能有“小舟撑出柳阴来”的悠然之态么?

(三)全诗前后句子没有描述大雨雨势与示意水涨的情况;相反全是春意融融的安然氛围。即如本句自身,也明明说的是“断桥”而非“淹桥”。

   在江南乡间,港汊纵横,大桥、小桥、木桥、石桥,随处可见。有时也可能看到一座石桥坍了,一时没能修起来,这时你若正巧碰上,要么改道绕行,要么寻找船只摆渡。“春雨断桥人不度,小舟撑出柳阴来”,应该就是此情的实景。

   该篇鉴赏文章的尾段还说:“南宋词家张炎有一首描写春水的《南浦》词,其中的名句'荒桥断浦,柳阴撑出扁舟小’,就是从徐俯这首诗蜕化的。”这正好作我写本文的旁证:看来宋朝人张炎也没有认为徐俯诗的“春雨断桥”是灾难性的淹没桥,而是描述桥坍多时未修,使一条通路给切断了,该处就成了“荒桥断浦”。

我估计作者一定看过钱钟书先生的《宋词选注》。因为该书中也收有徐俯那首诗,而钱锺书对诗的三四句加的注就是:“这两句说,雨后水涨,把桥淹没了,行人走不过去,只能坐船摆渡。”我一并质疑了。

“春雨断桥人不度”,是三景并立的诗句,在古诗词中是极常见的,所以句子结构上也没有理由将“春雨”和“断桥”认作是因果关系。

诗人特别着意“断桥”:陆游《卜算子》词有句,“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元代曹文晦有句,“断桥归郭路,细雨过溪人”;清代王韬有句,“或遇枯木寒花,断桥流水,辄低徊不忍去”。似乎“断桥”别有一种苍凉恬淡的逸趣,让诗人爱怜。不是吗?徐俯与张炎对此也似特喜爱之。莫把“断桥”作“淹桥”看了,这会让诗人们失望的。

申江诗潮

巧遇马一浮诗丈

邹身坊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期,我在杭州读中学,常到苏堤散步。大约是1956年前后吧,一次在花港观鱼看书,无意间吟诵唐诗时发出了声调,引起一位老先生的兴趣。我听到身边有人对我说:“年轻人,诗吟得不错,平仄和谐,抑扬顿挫有致,谁教你的?”我抬头见是一位六十开外、神采奕奕又和蔼可亲的美髯公,身边还跟着一位中年人。就说是家父教的。他又问我是哪里人,父亲做什么工作?在家时读过些什么书?我说:浙江平湖人,父亲是一名中学国文教师,他失业或从县城教书回来时,就抽查他布置的功课。大约五六岁时,就和哥哥姐姐一起在煤油灯下夜读,早晨起来背书。读的是论语、孟子、古文观止和唐诗宋词。父亲也作讲解,但我们似懂非懂,只知熟背。倒也打下点古文基础,熟读的文字和句法,渐生领悟,终能活用。他说:“你喜欢诗词吗?能说说刚才你吟的那两首诗的看法吗?”我说:第一首应该不是唐诗,是家里大人抄在旧账簿纸上的,说是一个六岁女孩送别她哥哥之作,怪凄清的。说着又吟了起来:“别路云初起,离亭叶正飞。所嗟人异雁,不作一行归。”此诗,首句即入题,又以云行叶飞,来喻托别离。后两句,以雁群队形的不离散,转到一个“异”字,反衬出无奈的惜别。另一首韦应物的滁州西涧,我说不出好在什么地方,只觉得很美:鸟鸣、水流、舟渡——静中有动。鸟鸣求友,求配偶;春潮激荡,渡人已远行,表现了生命的律动与期待。不过那首诗的二三两句,相对于近体诗的格律,是失黏的,这类诗在唐诗中并不少见。老先生说:“说得好,理解还蛮深刻的。你也懂诗的格律。有作品吗?”我说:“格律略知一二,请先生赐教。诗作还没有,总怕写不好。”他简略地述说了诗经以来我国诗脉的一个概况,勉励我要多读、多思、多写,还要会发现问题去质疑。我鞠躬感谢,却忘了请教先生的尊姓大名。

回来后,与在省出版社工作的哥哥说起此事,他告诉我那人应该是著名诗人、大学问家马一浮先生,那时他是住在花港观鱼那幢古典意韵颇浓的宅院内,那位中年人,是他的秘书。后来在一些书中(包括我在书肆中觅得的那套马一浮集)看到了一浮老人家的照片,始信当年遇到的,果真是他,懊悔由于年少无知,错失了一次认真叩拜名师的机会。好在由此我更爱看书了,尤其是传统诗词。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已写了不少诗词和对联,并认真在语苑中做起了学问,每当此时我就会想起一浮老丈,想起他对我的启发与点拨,当年的场景和他的形象,我忘不了。每当我与年轻朋友谈论我国传统文化和诗词时,我都感到有一种责任。我愿做一名鼓吹手和传承接力跑中的一名持棒人。

六十多年弹指过,我也是八十开外的衰朽老人了。翻阅案头那套马一浮文集,虽说不上仔细研读,但老人勤奋的治学精神与在学海中搏击后的巨大成就,依然激励着我。追思往事,诗以记之,向天上的一浮老丈交卷:

吟哦兴引眼前人,华发慈颜和蔼亲。

颔下髯须飘绝学,胸中情愫尚天真。

小诗细品逢甘露,往事遥追怀老椿。

十卷雄文今获阅,陶然应慕搏涛身。

注:“椿”,《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因其高龄,后用以喻长寿,并用以指父亲。此借指男性长者。

作者简介:邹身坊,中华诗词学会、上海语文学会会员。1983年开始在《当代诗词》和《社会科学》上发表诗作和诗坛评论。此后,在《新民晚报》、《上海诗人》、《当代诗词精选》、《名词品鉴》和《中华诗词年鉴》等报刊发表了大量作品。曾经在上海市文联和作协举办的诗词大赛以及宜兴陶都杯诗词大赛中获奖。语言方面的文章散见于上海的一些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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