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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高窟第323窟:汉武帝的祭天金人与张骞出使西域故事

 洞天禅悟 2022-08-29 发布于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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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文共3754字 | 阅读需10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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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2年8月19日,由敦煌研究院和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博物馆主办的“飞天神韵 莫高精神——敦煌石窟文化艺术展”在南京大报恩寺遗址博物馆开展,展览将持续至10月中旬。敦煌石窟文化艺术这份灿烂的文明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代表之一,今天推送的这篇文章带大家领略一番壁画背后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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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元前111年,汉武帝元鼎六年,敦煌建郡,经两汉、三国、两晋,数百年的开拓经营,这个丝绸之路上的“咽喉之地”政治稳定、经济繁荣、文化昌盛。西域传来的佛教及佛教艺术,在这里扎下了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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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高窟文保碑(作者拍摄)

  根据唐代《李克让修莫高窟佛龛碑》记载:

  莫高窟者,厥初秦建元二年,有沙门乐僔,戒行清虚,执心恬静。尝杖锡林野,行至此山,忽见金光,状有千佛,遂架空凿险,造窟一龛。次有法良禅师,从东届此,又于僔师龛侧,更即营建。伽蓝之起,滥觞于二僧。

  自前秦建元二年(366年)乐僔禅师及法良禅师起,莫高窟经过北凉、北魏、西魏、北周、隋、唐、五代、宋、西夏、元等时代,修建洞窟七百多个,壁画四万五千多平方米,彩塑三千多身,形成了举世无双的佛教艺术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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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骞出使西域壁画

  这幅张骞出使西域图,位于莫高窟第323窟,几乎可以在任何有关“丝绸之路”的展览、图册和科普读物上看到,对于大部分不熟悉佛教经典的历史爱好者来说,人尽皆知的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是非常适合的打开莫高窟文化宝藏的钥匙,连贯而丰富的故事画形式也让其在初唐诞生起就得到了广泛传播,因此,它也成为了敦煌莫高窟最为标志性的壁画之一。

  那么,历史上汉武帝时期的张骞出使西域的故事为什么会出现在敦煌莫高窟?它与佛教的传播又有什么联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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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壁画里的故事

  这并不是一幅独立的壁画,它所在的莫高窟第323窟一共绘制有八段故事,涉及的人物有印度本土佛教的释迦牟尼、阿育王,也有中原地区自西汉、三国、两晋十六国,一直到隋文帝时期的众多帝王与高僧,形成了一系列路线清晰、传承有序的佛教传播史迹故事画。因此,张骞凿空西域,并通过丝绸之路将佛教引入中原的壮举便理所当然地出现在了这里。

  只是,这些故事虚虚实实。

  我们仔细来看,这幅壁画位于323窟北壁的最西段,是六段中原佛教史迹画中涉及时代最早的一幅,画面可以分成三个部分。

  第一部分在画面的右上角,画有一个大型的中原风格的宫殿,宫殿的匾额清晰可见——甘泉宫——这是汉武帝时期仅次于长安未央宫的重要宫殿,宫殿内并立两个身披袈裟的金人。殿堂外,较大的一人手持法器坐姿参拜,其旁有六人手持圭臬站立服侍,这是汉武帝供奉金人的场景。这里有两段榜题,较小的一段已经看不清,另一段为:

  汉武帝将其部众讨匈奴,并获得二金(人),长丈余,列之于甘泉宫,帝为大神,常行拜谒时。

  第二部分是画面下方较大的区域,右半边有一人骑高头大马带队送行,为汉武帝,身旁七人或服侍或作揖送别,左半边有一人跪在地上拜别,为张骞,其后有数人数马整装待发,这是汉武帝送别张骞的场景。左右两边由一段榜题隔开,内容为:

  前汉中宗既获金人莫知名号,乃使博望侯张骞往西域大夏国问名号时。

  第三部分是画面的左上角,与第一第二部分通过大面积的山岭留白隔开,主要画有一个城池,城池内部有一个西域风格的圆顶建筑,城门口有二人(僧人)迎接,这是张骞一行翻越葱岭来到大夏国的画面。葱岭即帕米尔高原,大夏国即西方所称巴克特里亚,在如今的阿富汗北部一带,两段榜题中有一段可以识别,内容是:

  大夏时。

  结合当时的历史背景,这幅壁画讲的故事是:

  西汉武帝年间,霍去病大胜匈奴,缴获了两个金人,将金人供奉于甘泉宫。但是汉武帝不知道这两个金人是什么,因此派出张骞一行,到西域的大夏国问金人的名号。

  看到这里就会发现,这幅壁画的内容的确有史可据,但涉及佛教的内容不免附会,甚至还有自相矛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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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骞像与张骞出使西域故事画(作者拍摄于甘肃省博物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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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天金人与张骞出使西域

  首先,汉武帝攻破匈奴获得金人是有众多史料支持的。

  《史记·匈奴列传》记载:

  汉使骠骑将军去病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余里,击匈奴,得胡首虏万八千余级,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汉书·霍光金日磾传》也有相似的内容,这就是发生在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抗击匈奴的河西之战。当年春、夏,霍去病带军两次大破匈奴,歼灭四万余人、受降四万余人,完全占据了河西走廊,在此基础上,汉武帝逐步设置了敦煌、酒泉、张掖、武威四郡,合称“河西四郡”。在这批受降的人中,休屠王之子便因汉武帝获得的 “祭天金人”而被赐姓“金”,这便是日后汉武帝四位托孤大臣之一的车骑将军金日磾。《汉乐府诗集》中,收录了此战之后匈奴人视角创作的《匈奴歌》: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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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连山景色(作者拍摄)

  其实,此时的张骞已经完成了第一次出使西域。汉武帝建元二年至元朔三年,即公元前139年至前126年,张骞持节西行,历尽艰险,至西域大宛、康居、大月氏、大夏诸国,前后受困匈奴十余年,完成“凿空西域”壮举,获封博望侯。并且,张骞还领军参加了这场元狩二年夏天的第二次河西之战,是“破得休屠王祭天金人”的亲眼见证人,不过由于其部主力没有按照预定的时间出击,差点判处死罪。这也就是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在先,破匈奴获得祭天金人在后,在壁画中体现的,只有可能河西之战之后,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的故事。

  这幅壁画改称《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更为合适。

  祭天金人的故事本应到此为止,但是,成书于北齐的《魏书》却又丰富了许多细节。《魏书·释老志》记载:

  汉武元狩中,遣霍去病讨匈奴……获其金人,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金人率长丈余,不祭祀,但烧香礼拜而已。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及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有浮屠之教。

  这里新指出了金人的大小——长丈余,也提到了佛教的诞生地——大夏旁的身毒国,即印度,这些内容和莫高窟第323窟的壁画是高度相似的。《释老志》顾名思义,讲的就是佛教和道教的内容,323窟极有可能以这段内容为蓝本加以创作,将张骞出使西域和佛教东传相绑定。

  但同样还是时间问题,根据《汉书·张骞传》,张骞首次出使西域后就已经向汉武帝提及了“身毒国”,而前文也已说明,壁画描绘的是第二次出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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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虚实实

  再往下看,汉武帝送张骞西行这部分,又有一个大问题。在第二段榜题中,用“前汉中宗”来指汉武帝,这肯定是错误的。汉武帝刘彻,谥号是孝武帝,庙号是世宗,而中宗则是刘彻的曾孙——汉宣帝刘询。这里的“前汉中宗”与第一段榜题中的“汉武帝”自相矛盾,错得实在太明显。这可以说是画师的史学知识匮乏,但也可以大胆假设,这里会不会是画师的“暗示”?——暗示整幅壁画讲了一个不存在的故事,这种手法在如今很多科幻电影中已被熟练运用。

  时间上有问题,空间上也经不起推敲。历史上张骞出使西域的目的,第一次在于联络大月氏出兵攻打匈奴,第二次为联络乌孙,这都是西域国家。那张骞的行军方向,必然是要翻山越岭绕过匈奴领地,最终才促成了凿空西域。而在佛传故事中,汉武帝为了知道金人的名号,派张骞出使大夏,这就说不通了,既然在北方的匈奴获得了金人,并且在河西之战后匈奴只能盘踞漠北,那为什么不去北方求佛问号,反而往更远的西方去呢?

  匈奴是典型的游牧民族,习惯于逐水草而居,他们为了保护和携带财产,向来有喜好金器并将金器随身携带的特点,成书于西汉的《史记》也已明确其为“祭天金人”,这是祭祀用的礼器,并不是出于礼佛拜佛的目的。

  还有物证。2017年至2020年,一批来自阿富汗国家博物馆的公元前3世纪至公元1世纪的珍宝在中国各大博物馆巡展,其中阿富汗北部蒂拉丘地墓葬遗址就是公元前1世纪大月氏人统治下的大夏地区。该遗址出土展示的数百件黄金饰品,主要以马为图腾,有老虎、羊的元素,具有浓重的草原风格,甚至可以看到受中亚地区希腊化影响的爱神丘比特形象,但就是没有佛教的元素和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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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富汗国家博物馆巡展宣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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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富汗蒂拉丘地遗址出土金冠(作者拍摄于南京博物院)

  两汉之际,佛教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两晋南北朝时期,河西走廊的历任统治者普遍崇佛,佛教得以快速发展,逐渐发展到能与中国本土道教产生争论。南北朝时期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两次灭佛,隋朝以儒为本、儒道佛三教并举,唐初先道后佛,佛教发展愈盛,佛道之争也愈甚。这样理解,莫高窟第323窟中张骞出使西域图的出现,更像是利用张骞自汉至唐近千年的名人效应,将佛教传入中国的历史向前推进二百年,为佛教的传播来背书,在佛道之争中为自己增添砝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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