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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文章唤醒了很多同龄人关于饥饿的记忆，有读者留言让我多写点那个年代的生活，再写写当年吃的老师那碗面吧。 现在回想一九八三年的冬天，可真是冷啊。坐在教室里上课，跟坐在冰窖中一样，老师上课时不时停下来，让手脚都冻麻了的我们一起拍拍手，跺跺脚。 乡村中学里没有暖气，有个电灯已经是比我们燃煤油灯的小学好多了。教室角落里那个烧煤土渣的炉子，好像也并不能为寒冷的教室提升多少温度。到中午头一天中最暖和的时间，冻伤了的手和脚就开始又疼又痒。 那样的日子里，我经常感冒。一开始是浑身发冷，接着头疼欲裂，然后就是不停地咳嗽。 在唐坊中学上学那几年，同学们对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我不停地生病，请假。 那时候我开始看《红楼梦》，因为体质不好很自卑，内心也着实敏感忧郁，一直怀疑这多愁多病的身简直就是林黛玉转世，只是投错了胎，误投到了这贫苦的农村家庭里。我们的语文老师每次见我有几天没去上课，也会打趣我：“哟，林小姐又病了啊。” 别的同学感冒有的连药也不吃，坚持一下就熬过去了。我不行。我娘说我生下来四十天就生病，肺炎气管炎什么的都得过，而且一生病就不吃饭，什么都不吃，没有营养摄入病就好得特别慢。 住在离家二十里的学校里，条件比在家里条件更差。从家中背的两书包窝头一瓶咸菜，就是我一星期的口粮，不生病时都吃得不多，生病了就更不想吃，只想躺着睡觉。 那次感冒的第二天，头疼发烧昏昏沉沉不能起床，早操，自习，都让同学帮忙请了假。同学们下了早自习，在宿舍里吃完饭都去上课了，只剩下我一个人，饭也没吃，就一直躺在床铺上昏睡。 宿舍是一个教室改造的，南北墙上都是窗户，冬天冷夏天热。窗子下面是两排大通铺，由我们各自从家里带来的门板连接而成，睡了全班二十来个女生。铺下面放脸盆鞋子杂物。中间的空间是有自行车的同学放自行车的地方，两头墙上是黑板，黑板下面凸出来的窄台子是我们放饭缸子挂干粮的地方。 没有炉子的宿舍里只剩了我一个人睡在那里，安静而又清冷。我盖着两床被子，迷迷糊糊地做着梦，梦见我娘赶着驴车到公社赶集来了，这会儿来到宿舍门前来看我，要接我回家。——家里虽穷，好歹还有个热炕头，还能吃上口炖白菜。在梦里听见娘的声音，我哭了。 迷迷糊糊中，真的有人在摸我滚烫的额头。一睁眼，却是班主任李老师来了。她端来了一碗热面条，让我起来趁热吃。还拿着一瓶大青叶片，放在床头，让我吃完面条把药吃了。  蓝花大白瓷碗盛着的葱花炝锅的面条，上面漂着一层香油的油花，下面还藏着两个荷包蛋。 那是我小时候生病不吃饭时娘没办法才做给我吃的，三个妹妹都比我小，都捞不着吃。“姐姐身体不好，有好的要让给姐姐吃。”妹妹们从小就听这样的话，一直让着我吃。 饿着肚子发着烧的我，吃下了那碗热乎乎的面条和两个荷包蛋，出了一身汗，感觉好了很多。 老师的那一碗面条，温暖了寒冬里那个病弱的小女孩儿，在之后很多年，一想起来就湿了眼圈。 前几年和同学一起去看已经八十多岁的李俊荣老师，对她说起那一碗面条，感谢她当年给我的安慰与温暖。她说，那个年代条件都不好，也没能给你们太多的照顾。 我说不是的，作为一个班主任，她还有两个和我们差不多大的孩子，她对我们已经很好了。我不是班里学习好的学生，却让她操了很多心，当年我每次生病，都是她费心安排同学送我回家，还找我的父母做工作，动员体质太差的我休学一年养得强壮一点再回来上学，可是我的父母并未采纳她的意见。中考时她费心帮我选适合我的学校，后来知道我落榜一再表示惋惜。 因为自己混得不好，毕业几十年我自觉无颜见她。 前几年听同学告诉我，李老师在看电视上的综艺节目时，忽然提起我，说我当年在学校里时也爱唱歌，让我大为感动。没想到几十年间她教了那么多届学生，还记得那样普通的一个我。我赶紧借回老家的机会和同学一起去看她。 看到八十多岁的李老师，除了耳朵有点背，身体很健康。让人欣慰。 那天她极力留下我们吃饭，我们没有吃。在我心中，那一碗鸡蛋面条的余温犹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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