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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员

 大宛文谈 2022-08-31 发布于河南

仁庄旧事系列之31


按说,写一个人物,一定要有“故事”,有故事才有冲突,才会好看耐读。《仁庄旧事》系列写了这么多篇,其中人物都是普通人,有的故事也许精彩,更多的只是那个时代苍白如水的记述。之所以不够精彩,是我缺乏对他们足够的贴近。“写故事”,很容易陷入到所谓的“创作”,这不是非虚构写作实验的追求。作为后来人,长辈们的曾经蹉跎人生,只有原生记录能够表示我们的虔诚,创作的技巧已经失去价值。
其实,越是普通人的生活,越容易在真实的闪光处,拨动人的心弦。当我们已经游离于当时的时代,回望处只有浮动脑海的闪回影像时,却无法穿越到彼时人物的心灵深处。其实贩夫走卒也好,耕读人家也罢,底色都是烟火百姓。他们深印在我的精神故乡里,一直挥舞不去。我相信,每一个生命个体呈现在曾经的时代,只要有了历史的延伸,背后都会有令人动容的故事和值得怀念思索的价值。而我抓取的,只是他们生活中的片段镜像,来为时光保留了一些渐行渐远的痕迹而已。


过去农村中接生的,放在现在的医院,就是妇产科医生。任庄西北邻着一个很小的庄叫崔庄,任庄人喊崔庄的音为“cai庄”,就像轻易地把自己的村庄叫做“ran庄”一样,也没有人按照标准发音去给他们纠正。
崔庄有位接生的赤脚医生,大名张香珍,我喊她“妗子”,但在任庄的后生都喊她“香姨”。我在任庄的辈分小,不过比我辈分大的也这样称呼。农村中亲戚之间该叫啥叫啥,非亲戚的自勉一辈,那是把对方往高处抬的意思。本文中按照村民的习惯称她为“香姨”。
我家和香姨家感情上是很近的,逢年过节都有来往,所以我很清楚香姨的人生故事。
七十年代,香姨只有一个皮制的药箱,里面放着止血的纱布或器具,也有少量的药品。周边十里八村,谁家媳妇怀孕几个月,谁家的孩子快要生下来了,香姨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意味着孕妇的产前检查,其实香姨也是附带提前做过的。所以香姨的工作,就是在十里八村经常背着药箱走门串户。

农村生小孩是大事儿,但农村人是讲究“瓜熟蒂落”的,那时候从没有听说有“剖腹产”这回事儿。赶上生小孩的人家来喊,说俺家媳妇不得了了,肚子疼,看来是要生了,就会着急八荒地来喊香姨。所以,香姨接手的业务,要么都是像房子着火一般的急活,要么就是干着急孩子生不下来的难活。那时候,谁家生完孩子,给接生医生的酬劳,也就是一碗鸡蛋汤,加上5元的操心费而已。
对香姨来说,接生这活,每一次都像打仗。是人家来喊,那就是军令如山;听到新生儿的第一声啼哭,就是胜利收兵。别的村我不知道,那些年任庄所有的孩子都是香姨接生的,这些孩子当然也包括我。
香姨的接生技术高,临床经验丰富。她的接生医学知识,最早来自于在省城郑州接受过的学习培训。年轻的时候,香姨就是郑州国棉六厂供职,1962年随着知青上山下乡运动回到南阳老家内乡、西峡一带,后远嫁到崔庄落户,后来经过专业培训成为大队的接生员。

安皋自古为古镇、名镇,以前南阳有“金赊店、银石桥、铜瓦店、铁安皋”之称,加上安皋镇离城里稍远,这里医学基础深厚,上世纪八十年代就成立了乡卫生院。乡镇的卫生院和以前的村办卫生所可不一样,不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确实作为一方综合性医疗机构,什么科室也都得有。香姨是吃技术饭靠技术立身的,本来她应该在卫生院妇产科。乡镇里后来都有了“七站八所”这样的机构,“计划生育工作指导站”就是其中的一个派出机构,香姨却是在那里挂职,成了乡计生指导站站长。
就是有一点,香姨一直不能很好地和乡镇政府的领导搞好关系,这让她有时候很烦恼。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是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最严厉的年代。育龄妇女的计划外怀孕,计划外引产,是基层一级政府领导既头疼又切齿痛恨的——因为违反国家计划生育政策,或者超出了生育指标,都与基层领导们的业绩、政绩挂钩。计划生育有法可依,而且一票否决,厉害得很。


所以,政府有政府的管理措施,那就是准孕证、准生证制度。政府部门不审批,你小老百姓不能随便怀孕,手续不全更不能生育。对于慈母一样情怀的香姨,是一种精神煎熬。过去当“赤脚医生”那些年,政府本来是鼓励百姓人家多生孩子的。政策一变,就只提倡“少生孩子多种树”了——人还是那些人,事也还是那些事,政策一变,人情、味道就全变了。

当然,香姨如果愿意辞职到城里专业的妇产医院去干,也许是一个更好的去处,但香姨岁数大了,她就只追求在家乡把医生的本业干着就好了。另外一个原因,乡镇里也不希望她离开当地的卫生系统。
香姨一直大概干到退休了,才又回到崔庄闲居。如今年约八十有余,子孙满堂,安享晚年。

作者简介:二水崔,爱好文字,对历史、文学、经济多有涉猎,有诗歌、散文、小说、评论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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