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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途茫茫1

 栖鸿看红楼 2022-08-31 发布于山西

太阳是一个火球。从小学就知道这一事实,但从没像今天这样体会深刻。而关于大气层能够调节温度的理论,却似乎派不上用场。问红觉得自己快成烤肉了。那架破自行车,吱吱扭扭,发出不和谐的呻吟,使得挥汗如雨的问红,更加郁闷。

学校组织这次骑车踏青也许是出于好意。但拖沓的行政效率,把初春时动议的活动延迟到了盛夏。看着同事们五彩缤纷的防晒衣,问红只能在心里暗暗怨尤。工资虽然菲薄,倒不是买不起一件几百块的防晒衣。只是习惯了锱铢必较的生活,每一块钱都花得必要,可穿可不穿的防晒衣就变成奢侈品了。

问红也说不清为什么过得这样紧张。夫妻俩都是大学毕业,都在事业单位,只有一个孩子。按说并没有额外的支出,可是工资仅够开销。如果这个月多买了一件非必需品,就得少买一件其他东西。她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却总是弄不清哪里出了问题。

这次自行车郊游是学校组织的,不需要交一分钱,还会发放一份纪念品。要不是这样,问红是不会参加的。尽管参加了,也仍是郁郁。没有漂亮的防晒衣,墨镜是旧款,样子早已不时髦了,连自行车——不,不是最破旧的。最破的自行车是方方的,因为人家有汽车,自行车已经多年不骑了。

在岔路口,有人提议崎岖的小路时,问红的怨怼达到了沸腾的临界点。可是她没有反对,她总是这样。丑小鸭做惯了,说话没有分量,也就识趣地把话语权交给了别人。尽管很多时候她都是对的,可也只能让别人来表达,让恰好与她意见相同的一方占了上风,再形成决议。如果是反方获胜呢,她也只有一声不吭地服从。

这次偏偏是反方获胜。小路更窄,然后是一座桥,已不容自行车并驶,拉长成车队,在坑洼里摇摇摆摆,倒也壮观。问红生怕挡了别人,特意把自己留在最后。长长的车队挡住她的视野,连路边的闲花野草也顾不得留意,直到眼前闪出一个大大的照壁。

这个照壁很大,有七八米宽,四五米高,可是壁上的图很眼熟。当然,迎客松在中国已成象征,几乎是无处不在了。问红记得故乡的村头,也有这样一幅。可是比这高,比这大。也许是因为当时太小——她七八岁以后就再没有回去过了。

照壁前的路宽阔了一些。问红想:绕过照壁,就应该是村里,应该能看到房屋了。就像故乡,墙壁上还用白漆刷出标语口号。可是她没有说。

同事们在争论。小贺快五十了,在这个学校已经工作了三十年,“小贺”的称呼一直没有改变,连三十来岁的年轻老师也叫她“小贺”:“我看这里有个村子。你们要找的福全寺,肯定是走错路了。不如先到村里吃饭。”

体育老师方方,高个子、大眼睛,又时髦又漂亮,人们常错以为她是外语老师。她是工会委员,属于这次活动的组织者:“一吃饭就想休息,下午哪还能动得了?还是赶快走吧。再说这儿也不一定是村子。就是村子,也不一定有饭店吧。”

问好是希望到饭店里吃的。大家都带了干粮,她带的是面包、榨菜、火腿肠。炎热之下,自己想想都没味口。别人带的什么她不知道,只看到燕丽车筐里放着肯德鸡的全家桶,广告上说六十八一份的。问红真不想当众掏出自己寒酸的午餐。

这么一转念间,就没听到他们争论的结果,只看到大家纷纷骑上车往里去。问红也赶紧上车,绕过照壁,只见一条硬化过的乡村公路,把整个村子分成南北两份。北部的墙上,一米高的已经斑驳了的白漆大字:“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同事们指点说笑,有的下车取出手机拍照。问红也想拍一张,这里与记忆中的故乡何其相似。可是她只有一部用旧了的功能手机,拍出的照片似鬼影幢幢。她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再往前走走,遇到一个扛着锄头骑着自行车的男人。方方问:“老乡,村里有饭店吗?”

男人停住,并不下车,只用一脚支着地:“没有饭店。你们要吃饭?到我家去吧,叫我妈给你们做点。”说着脚一蹬,调转车头往回骑,也不看众人一眼。

方方还犹豫着,政教华主任开口了。他管理学生习惯了,果断决绝:“那就走吧。开不了发票不能报销,再想别的办法好了。”

这就表示午饭将由公费结帐。问红在心里微笑了一下,不由想起小时候在故乡吃饭。村里家家户户用一种很大很厚的粗瓷碗,饭边上有一道釉。今天要温习旧体验了。可也不一定,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年了,农村变化也很大的。

男子把他们领进院子,没有进屋里,就在南瓜架下支起一张方桌,几个高高低低的小木凳显然不够坐,问红从墙角搬了几块砖头。方方笑了起来:“我记得问红是农村长大的,果然熟悉农村生活。”

问红笑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在砖头上垫点什么。按照农村生活的经验,直接坐下就是了,可是城里人干净,讲究,会不会被她们笑呢?正纠结着,年轻的展翼、周全也搬了砖头来,没有垫直接坐下了。问红也坐,可是又后悔,展翼周全是男的,女人应该更干净一点吧?

一个穿短袖碎花衬衣的女人端了一口锅出来,放在桌边的地上。一位年老些的则端着一摞碗。年轻妇人介于少妇和中年妇女之间,已经剪短了头发,衬衣上少了个钮扣,不修边幅地对生活认了输。老妇人比她还整齐些。也是短发,却用两枚大黑卡子别在耳后,一丝不乱。但双手指节突出,放下碗也伸不展手掌,显然干重活惯了。问红没来由的鼻子一酸。记忆中的老祖母也是这个样子。

年轻妇人有着农村人的羞涩,不好意思说什么。老妇人历经世故,还能操着土语招呼:“先喝上些水吧,这来热的天。”那语言语气也与记忆中的故乡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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