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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吉爷爷摇头头：“错了，错了！一心二用，什么事办不成。这几天你们练功，每天都有十个钟头。回去业余，能练几个钟头？我一分钱不收，也不图名，也不图利，都是为了你们好！”看着大家犹豫，他更加悲天悯人：“人生一世，七十者稀。迷途尚不知返，依旧恋恋红尘，争名夺利，忘却本心，有何意义？” 展翼是语文老师，很被这几句话打动：“是啊，是啊。老古爷爷，您古文功底不错啊。是不是当过老师？教语文？”老古爷爷摇摇头：“我学古文，是为练功。内功心法，都是用古文写的。”他有些得意：“当老师去学校教书，不过是为工资，营营碌碌。有用之身，去行此无益之事，真是得不偿失。” 问红脱口而出：“那么请问老古爷爷，你学古文是谁教的？”老古爷爷说：“是自己学的。只要有兴趣，什么学不会？何必非要到学校去？”问红追问：“那最初识字，又是谁教的？难道也是无师自通，生而知之吗？就算你天生异秉，不学就会，吃饭穿衣，又靠了谁？” 老古爷爷冷笑一声，显出不屑一驳的神气：“这村里人，除了问家，个个都在练功，也没见谁饿死。”问红点点头：“是的，都活着。可人生一世，只要活着、只要多活几年就够了吗？我在村里这几天，除了问家，再没有吃过白面，没吃过蔬菜。吃的全是玉米面、野菜。村里没有学校，孩子都不识字。这样活一辈子，就算活一百岁，又有什么意义？” 问红缓了口气：“我知道，老古爷爷年轻时，为了从洪水中救人受过重伤。其实我很佩服你的。但据说，国家给你残疾金，终生发放。也就是说，你每个月坐在家里，就能领钱。” 老古爷爷跳了起来：“我坐在家里领钱，是政府给我的！关你什么事？你要眼红，也去上访告状啊！这些年又不是没人去告，看看有什么结果？” 问红被他气势所摄，竟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但回心一想，立刻站稳了脚跟：“政府给你发钱，是你用命换来的，是你该得的。可是没有换来的怎么办？村里人没有工资，就该靠野菜糊口？” 老古爷爷气势汹汹：“吃野菜怎么了？你们吃的什么？白面大米，鸡鸭鱼肉，不也一样生老病死？” 华主任、方方几个连忙来劝。燕丽拉着问红，往门外推：“别吵，别吵，跟老人家吵什么？”问红被推到院子里才收住脚。她定一定神。唇枪舌剑，言来语往，的确非她所长。可是事到如今，已不容她退缩回避：“老古爷爷，一样是吃饭，一样是过一辈子，我们辛苦工作，创造财富，让社会进步。你可以坐着吃老本，让政府养活你一辈子。可是村里人，就靠着救济，勉强混个温饱，也过一辈子？他们娶不起老婆，盖不起房子，办不起学校，连一座象样的桥也修不起来。这也叫过一辈子？” 争吵声已经惊动了村民，有人走进院来，有人挤在墙头，看热闹。问红左右看看：“我的伯父，就是咱们村的问有仁。他和老古爷爷你一起救人，一起受表彰。可是他的一辈子，自食其力，教书育人，培养出儿子女儿两个大学生。老古爷爷，你这一辈子又是怎么过的？再看看咱们村的人，都是怎么过的？一年种的粮食不够半年吃，等着政府的救济粮、救济款，连电话线坏了也等政府派人来修。咱们村整个是个懒汉村了！各位大叔大伯，婶婶大娘，你们愿意这样过一辈子吗？你们觉得这样过一辈子有意义吗？” 直到和六位同事同到城里，直到开学正常上了班，这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还绕梁不绝。问红久久地沉浸在其中。 当当叫:“妈妈。” 问红抱起了女儿：“孩子，怎么？” 当当眨着眼：“妈妈，李作宇说他昨天去吃肯德基了。我说肯德基不好吃。他非说好吃。” 童稚的狡黠的试探，其实是内心渴望已经压抑不住了。可是问红的口袋里只有一张五十元的绿钞，那是接下来一个星期的午餐钱。荤菜是早就不知其味了，如果连素菜也不买，只吃最便宜的面条，大概还能省出十五元。那像鼻涕一样的面条，断成一截一截，想着就没有胃口。可问红还是带着女儿当当走进肯德基，买了一个最便宜的汉堡。 当当眼睛光光的：“妈妈，我吃不了了。你帮我吃了吧。”她把只剩下一个小角的汉堡塞到妈妈手中。问红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当当，等妈妈还完银行的钱，再带你去吃肯德基，咱们买全家桶。” “妈妈，你为什么欠了银行的钱？” “妈妈买了手机、导航仪和太阳能电动车，是分期付款买的，所以这段时间得还钱。” “妈妈，你为什么要买太阳能电动车？” “为了找回叔叔阿姨们。当当，妈妈那几天不在家，你很想妈妈，想得都哭了，是不是？所以妈妈要找回那些叔叔阿姨，不愿让他们的宝宝一直见不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可是……” 问红说不下去了。他们的孩子家人在想他们吗？她想起那一幕幕重逢的场景。利用孩子的童心去解释这件事的合理性无异于欺骗。 当当眨着大眼睛，望着妈妈，等着妈妈说下去。问红转开了眼睛，无法正视女儿。 夕阳如血，照在天地间匆匆忙忙的行人身上。问红对着夕阳而立。忽然之间，时间静止了，世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只有问红，在天地之间立着，笔直地。 附记： 《迷途茫茫》连载二十篇，所有配图均由眷亲陈先生无偿提供。陈先生的慷慨大度、奖掖后进，让我感激涕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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