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介绍的,是春秋时卫国的一位大臣,名叫石(石昔)。不好意思,这个字打不出来,左边是“石”,右边是“昔”。和春秋时其他人相比,这个人的名字比较符合现代人的习惯。他叫石(石昔),他的儿子叫石厚。 春秋时很多人的名字,用现在的眼光来看,实在有点不可思议。比如有叫“难产”(寤生)的,是因为他妈生他时难产;有个叫“黑肩”的,不知为什么要起这么个名;有叫小白的,这个还算正常,问题这位小白不是萌萌哒的小姑娘,却是个男人,还是晋国国君的儿子;还有叫彭生的,不是姓彭的先生,而是名字叫彭生,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还有成语“重做冯妇”中的冯妇,也是春秋时人,是不是她改嫁呢?才不是呢。这位冯妇是位勇士,原来打虎,后来不打了,再后来又打虎,这叫“重作冯妇”,形容重操旧业。这还是男子,至于女人,庄姜、姜氏、齐姜等等,好多姜,看得人头晕。这些并不是名字,只是个称号罢了。 回到石(石昔)这个有正式名字的人身上来。(石昔)这个字虽然打不出来,但还比较正常,也像现在一样先姓后名,儿子叫石厚,也跟着爹姓,一目了然。 春秋时卫国还算一个大国,关于这个国家的记载也比较多。卫庄公娶了齐国太子的妹妹(不知道为什么不直说是齐国国君的女儿),称为庄姜。这个庄姜很美,大概像戴安娜王妃一样有魅力,很受国人爱戴,还专门为她作了一首歌《硕人》,收录到《诗经》中。可惜庄姜没有生孩子,就收养了卫庄公一个妾生的儿子,名叫完的。 这样一来,完就有了一个“嫡子”的身份,被卫庄公立为太子。但卫庄公还有别的孩子,其中一个叫州吁的,“嬖人之子”,也是庶子,却很受庄公宠爱。受宠也不要紧,关键他“好兵”,崇尚武力,卫庄公还不禁止。 这时候,石(石昔)出面了。他劝告卫庄公:你要立州吁为太子,就早点定下来;如果不准备改立太子,就要限制州吁的权力。否则州吁欲望膨胀,会失控的。 瞧这话说的,左右逢源,面面俱到。明明是想制约州吁、拥立太子完,却不明说,反而劝“要立州吁为太子,就早点定下来”。这话要让州吁听到了,该有多感激老石?接下来又是假设:如果不准备改立太子,就得限制州吁权力。这话让太子听了,当然也十分高兴。再接着分析不加限制的后果,不说可能对太子不利,却说失控招灾,好像还是在替州吁着想。 这样面面俱到的说辞,虽然条分缕析推理严密,但婉转到几乎没有立场,对于卫庄公是很难起到作用的。石(石昔)在生活中想必也是这样委婉曲折,所以连自己的儿子也难以约束。 石(石昔)的儿子叫石厚,是州吁的好朋友,过从甚密。石(石昔)禁止儿子跟州吁来往,可是石厚不听他的。从这一点来看,石(石昔)还是站在太子完的阵营的。可惜他帮不了太子,也没有为太子作太大牺牲的打算。当卫庄公去世、太子完继位,石(石昔)就告老辞职了。 果然如石(石昔)所料,太子完继位(史称卫桓公),不久就被州吁所杀。弟杀兄、臣弑君,又没有庄姜那样美丽的母亲替他拉人气,州吁得不到国人的认可。卫人向国外请求援助。春秋时的诸侯是喜欢干涉别国内政的,鲁国答应帮助卫国。 卫州吁登位之初,就面临内外不稳的政局。为了树立威信、稳定局面,他匆匆发动了对外战争,联合宋、陈、蔡三国一起攻打郑国,打败了郑国的步兵,分割了郑国的谷子,才撤军回国。 虽然对外战争取得了胜利,州吁还是坐不稳君位。为了收拢人心,石厚向父亲石(石昔)求教,怎么才能安宁君位。我们可以想象,如果州吁由此稳定下来,石厚一直作为他的死忠,石氏家族必然继续兴旺。可惜州吁能力不够,石(石昔)看穿这一点,于是给儿子出了个主意。 他告诉石厚(也就是间接告诉州吁):要是可以觐见周天子,就可是安宁君位。要知道西周到了东周,周天子的威势已经大不如前,但春秋不是战国,天子的声望还有着表面上的烜赫。再加上尊王攘夷的大局势,虽然是“挟天子以令诸侯”,至少表面上还算尊敬。所以朝觐周天子以获得声望,这主意还是比较靠谱的。 问题是州吁心里有鬼。既不是天子分封的诸侯,也不是正当继位,天子会不会接受他的朝觐呢?这个问题如此明显,石厚不需要跟他的君主商量,就向父亲提出疑问。从这里来看,石厚也不是全无头脑,至少是智力正常,并且有一定判断能力。 石(石昔)老谋深算,给州吁、石厚君臣出了个主意:卫国刚刚跟陈国联合打了胜伏,陈国国君陈桓公跟周天子关系很好,可以请陈桓公代为疏通。州吁马上接受了这个合理化建议。 据《左传》记载,接下来“厚从州吁如陈”。石厚跟着州吁一起到陈国去。文言文的简略,让我们难以了解细节:是石厚主动要求跟州吁同去?还是州吁命令石厚同去?又或者州吁众叛亲离,根本没有多少心腹,石厚已经习惯了跟他时候在一起?不管是哪一种情况,他们君臣二人都猜不到此行结局。 石(石昔)派人去陈国送信:卫国小,我又太老,无能为力。州吁是弑君的凶手,劳驾你们杀了他们吧。陈国也不是傻子,他们没有杀死州吁君臣,而是把他俩抓了起来,请卫国人来处理。卫国人派了右宰名叫丑的(又是令现代人匪夷所思的名字),去陈国杀死了州吁。 石(石昔)一介使者,就能让陈国把卫国国君抓起来,可见其在国外的影响力。既然有这样大的影响力,在卫桓公(公子完)被害之初,为什么石(石昔)不采取任何行动?在更早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向卫桓公进谏,让他小心州吁的进攻,甚至干脆劝桓公除掉州吁?虽然禁止石厚接近州吁而石厚不听,从父子二人还保持较亲密的关系,否则石厚不会向父亲求教,也不会轻易接受父亲的建议。既然如此,石(石昔)是早就下定决心谋杀州吁替桓公报仇了吗? 种种细节,引人猜疑。如果换一个角度来考虑,疑惑就迎刃而解了:石(石昔)并不是像人们理解的那样的正人君子,他本来就是眼光老到、左右逢源的老狐狸。他看出桓公的危险处境,却根本不想替他解难,更不用说为他牺牲了。他选择了辞职,就是置身事外。 为什么要告老?显然他已经预料到太子(这时是国君了)完的君位是坐不稳的。辞职离开权力中心,也就避开了血腥的政治斗争,保全了自己。但他对儿子的禁止没有生效,仅仅是因为石厚不听话呢,还是他的禁令并不严厉?就像那篇劝谏词一样,道理是摆出来了,可是没有立场,至少是立场不坚决,缺乏震撼力。甚至他根本就是留了一手,故意让儿子与州吁保持来往,分散投资,在未来政治斗争的另一方也下了赌注。 州吁能力不济,辜负了石(石昔)暗暗的期望。石(石昔)看到州吁没有希望,就联合陈国除掉州吁。陈国买石(石昔)的帐,想必会留石厚一条生路。没想到陈国没那么听话,虽然拘捕了州吁君臣,却不肯担负杀害别国国君的责任,又把皮球踢回给了卫国。卫国派人去杀死州吁,却留下了石厚。 到这时,老奸巨猾的石(石昔)终于遇到了难题:以他在国际上的(或者只是陈国)巨大影响力,陈国不会把他的儿子石厚怎么样,杀州吁多半会放过石厚。但陈国没有杀州吁,只是把他捉起来。既然捉了君上,又不能不捉石厚。捉起来不杀,却交给卫国人自己处置,而且不是送国卫国,是让卫国人来处置。这时候恐怕谁都知道石(石昔)是关键人物了吧。他如何处置儿子,就成为全国、甚至全天下关注的焦点。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当他看出形势不对,立刻痛下杀手,派家臣羊肩(又是个怪名)去陈国杀死了石厚。牺牲了儿子,换来“大义灭亲”的美名,留芳千古。只是如果他从前坚决一点,坚定一点,也许可以少流许多血、少死许多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