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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有关的三个故事

 一瓣心雨 2022-09-01 发布于湖南


刘禹锡拜师学诗

丁兴宇

刘禹锡出生于一个儒学气氛浓厚的士大夫家庭,其父刘绪对他的管教相当严格。刘家世代习儒,靠诗书经史谋求荣华富贵。刘绪本来是准备考进士的,奈何被安史之乱中断,遂将平生希望寄托在儿子刘禹锡身上。刘禹锡天生就是读书的种子,加之父亲“万石之训”的教诲,自幼就养成了谨孝好学的习惯,不仅知礼,而且聪慧,庄重文雅,谦恭端庄,在同龄儿童中,除了体弱一些,其他都出类拔萃。

刘禹锡后来的成就与他小时候的谦恭好学是分不开的。少年刘禹锡喜欢与擅长诗词的文人接触,一旦发现那些他所崇拜的人物身影,他就会拿着写字板紧紧尾随,随时请教。

当时,吴兴(今浙江湖州)有一个法号为皎然的僧人,是个很有名气的诗人。皎然自称俗姓谢,是谢灵运的第十世孙,他的诗在当时和后世都享有很高的声誉,唐代会诗的僧人众多,皎然远在众僧之上,并且在当时的江南有很多文人都向他学习写诗。也正是基于皎然在诗歌上的成就和影响,刘禹锡决定拜他为师。会稽山还有一个叫灵澈的僧人,经常来湖州同皎然讨论诗歌的创作技巧,刘禹锡同时也拜灵澈为师。

少年刘禹锡按照私塾先生给的地址,找到了皎然的居所妙喜寺,寺的周围青山叠翠,绿水环抱,灵气缭绕。见到皎

然时,他正在寺的后院往一瓦罐里冲沸水,在他的身边有一个竹案,上面有序地摆着几只陶杯。接着,皎然又把瓦罐里的沸水倒入陶杯,杯中茶叶发出阵阵清香,这茶是皎然“缁素忘年交”的陆羽留给他的“云泉”茶。

皎然泡完茶后,才跟刘禹锡说话:“难怪今晨喜鹊欢鸣,原来是有贵客光临啊”。皎然把刘禹锡视作贵客,这让年少的刘禹锡感到很不好意思。

“刘施主请用茶。”皎然端起一杯茶递到刘禹锡面前。

刘禹锡恭敬的双手接过茶,先闻其香,再细品一口,然后轻轻地放下杯子。

“大师怎么知道我姓刘呢?”

“我不单知道你姓刘,还知道你名叫禹锡,父亲叫刘绪。小小年纪就是嘉兴城里的高才,诗作得不错。”

刘禹锡得到表扬,心中窃喜:“原来我已名声在外了呀。”

正在此时,后院的竹扉“咯吱”一响,进来一个胖和尚。皎然见胖和尚到来,遂站起来合什招呼,然后把刘禹锡领到胖和尚跟前。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灵澈大师,人称灵澈上人,住在本县的河山,时常与我切磋诗文,你不妨也认他为师。”

刘禹锡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连见两位诗界高手,激动地怔在原地。皎然见状一笑,刘禹锡马上纳头便拜:“晚辈能得二位高人为师,真是三生有幸啊!”高兴得眼泪都快掉下来。

灵澈看了看刘禹锡,又对皎然颔首示意:“果然是个灵巧识事、名不虚传的可教之娃。”刘禹锡哪里知道,自从刘家送来拜师贴,皎然便知会了灵澈,师生见面就定在今天。

两位诗僧一边品香茗,一边谈论近日诗坛的新鲜事,时不时赞许几首诗,又时不时批评几首诗。哪些诗写得好,哪些诗写得不好,好诗好在哪里,不好的诗缺陷在哪里,他们都一一指出。刘禹锡在旁聚精会神,如渴饮露,且跃跃欲试又不敢造次。

“二位老师,学生也想写一诗请两位指教。”刘禹锡憋不住了,终于鼓起勇气向皎然和灵澈提出了请求。

“你从嘉兴来,一路饱享自然风光,不妨以明媚的春光为题,吟诵一首给我们听听吧。”灵澈给刘禹锡出了个题目。

“正合我意,我要吟咏出来的这首诗正好与灵澈老师的题目有关。”刘禹锡于是有条不紊地吟诵出来:

南陌东城春早时,相逢何处不依依?

桃红李白皆夸好,邀得垂杨相发挥。

“好诗!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意境,难得。清昼兄(皎然字清昼),我们有福。”灵澈说着朝皎然点了点头,“不过若将其中的一字变动一下,这诗将更有灵性,更加精彩”,灵澈继续说道。

“源澄(灵澈字源澄)老弟说的是,这个字可以好好改一改。”皎然也同意灵澈的看法。

刘禹锡一头雾水,两位老师说得是哪个字呢?头脑中马

上把诗捋了一遍,边捋边用手指不自觉地又攥又捻,终于开窍:“老师是不是说'邀’字要改动呢?”

“正是”,皎然和灵澈异口同声,笑意在脸上荡漾。

“那我把它改成'偏’或'还’字如何?”

两位老师微微笑了笑,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明显是让刘禹锡再仔细体会体会。

灵澈来回踱了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了:“若改作'偏’,岂不是有否定桃李之意?,若改为'还’,意思还贴合,但略显语气不足。”

刘禹锡按照老师指点的思路,又想了想,右手指又捻了捻,一会儿脱口而出:“把它改成'须’吧。”

“哈哈哈哈!”二位老师听后大笑,“正是此字,正是此字。”

“孺子可教也!”皎然点头称赞道,“你这首诗除了用'须’字之处,再也没有更合适的字了,因此字用到恰到好处,不否桃李,又突出杨柳,对整首诗来说就如浑然天成一般。”

刘禹锡拜师以后,经常向两位诗僧讨教诗歌创作技巧,研习诗歌创作精髓,年长日久,师生间还相互唱和。

九年的时光转瞬即逝,贞元六年(790年),19岁的刘禹锡学有所成,踌躇满志的他想一展抱负,决定到京城应试,贞元九年(793年)考中进士,同年登宏辞科,次年中吏部取士科,授太子校书,从此入仕。踏入仕途后,刘禹锡依然和两位诗僧保持诗文上的密切联系。后来在灵澈圆寂17年后,刘禹锡为他的《澈上人文集》写过前言,在这篇前言里,刘禹锡执学生之礼,将他投师皎然、灵澈门下的经过和情景进行了生动的记录。



桃花诗案

丁兴宇

永贞革新后,刘禹锡被贬朗州,一待就是十年。因为有“纵逢恩赦不在量移之列”的“最高指示”,刘禹锡对朝廷起用自己也没有抱多大指望了,除非改朝换代。

元和九年(814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刘禹锡做了一个梦,梦中看到了桃花源里瞿童升仙的过程,听到了长安宫殿里的长乐钟被连续敲响,那厚重深沉的声音直到他醒来还在久久回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次长乐钟真的敲响了。原来唐顺宗李诵的身体一天不比一天,且中风不能说话,便把皇位“禅让”给儿子李纯,即唐宪宗,自己做太上皇。朝廷正在用人之际,宪宗在众多大臣的劝谏下,才同意将刘禹锡、柳宗元、韩泰等被贬官员召回朝廷。这一切改变,都在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发生,其中的复杂曲折,是刘禹锡他们不知道的。

元和十年(815年)2月,刘禹锡接到诏书就启程北上,此时的心情异常兴奋,他认为厄运已经过去,好日子要来了,自己又可以一展胸中抱负了。他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在自己的书案上挥就一首绝句:“雷雨江湖起卧龙,武陵樵客蹑仙踪。十年楚水枫林下,今夜初闻长乐钟。”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谁也料不到,因为一首小诗,回京不到一个月的刘禹锡、柳宗元等人,再次被朝廷贬出京城,史称“桃花诗案”。

事件的起因是在长安玄都观赏花而起。看花赏花历来是长安市民的一大盛事,京城里有一座著名的道观叫玄都观(今西安南门外辛家坡),是市民赏花的好去处。这一年,玄都观里桃花盛开,招引了众多游客。

风尘仆仆辗转千里,刚刚在长安落脚的刘禹锡,邀约柳宗元、韩泰、韩晔、陈谏等人,到玄都观赏花凑热闹。只见观内桃花正盛,人流如织,红霞锦缎,春融烂漫,一行人看得着了迷。

柳宗元边看边感叹:“梦得兄(刘禹锡字梦得),以前这道观里面没栽桃花,想不到才十年时间,观里的桃花竟如此旺盛了。”

谁知这一句话正戳中大家敏感的神经,刘禹锡不禁叹道:“我们离京十年,人事全非,想不到妖艳的桃花已遍布京城庙堂了。”

刘禹锡的一番话,一行人都心领神会,于是有人提议:“梦得兄朗州十年,深得民间俚音之要旨,诗歌是越发精妙了,面对这面前的艳丽桃花,岂能无诗?”

听到众人推举作诗,刘禹锡那种豪迈高亢、倔强不屈的个性马上得到满血复活:“那我就来个戏作献丑了。”

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

诗后无语,各自回家。哪知这首《元和十年自朗州承诏

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的诗,马上就在京城传开了,很快就传到宰相武元衡手中,武元衡对诗中的寓意当然最明白不过了。因为唐代捧牡丹而轻桃花,把牡丹比作国色天香的君子、美人,把桃花比作明艳趋时阿谀轻浮的小人。该诗的意思非常明白:现在把持朝政的新贵们,都是我们“八司马”被贬后,扶持起来的一帮见风使舵、阿谀逢迎的小人。

武元衡本来对召回刘禹锡他们就有蛮大意见,只因拗不过另外两个宰相韦贯之和张弘清,才勉强同意,这次有了“把柄”,于是在宪宗面前狠狠地奏了一本。

就在刘禹锡写桃花诗的第二天晚上,宪宗正在批阅奏折,武元衡晋见:“启奏皇上,臣有一事急奏。”

“爱卿何事如此急迫?讲!”

“您把刘梦得召回来,他不感恩戴德,反而心生怨恨,语涉讥讽,此风当惩。”

“何以见得?”宪宗问。

“请皇上御览,这是刘梦得昨日所写桃花诗。”武元衡正欲上前呈诗,立马又说,“还是我读给皇上听吧,免污圣目。'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武元衡根据自己对诗的理解,念起来攥手顿足,极尽演义。

“岂有此理!”宪宗拍案而起。

见皇上动怒,武元衡心中窃喜,于是火上浇油:“这刘梦得分明是目中无人,'尽是刘郎去后栽’不是把您也没当回事吗?”

“骄狂至极,气煞朕也,定当严惩!”宪宗拂袖而去。

元和十年(815年)3月,刘禹锡因桃花诗获罪,被贬为连州刺史,受到牵连的柳宗元贬为柳州刺史、韩泰为漳州刺史、韩晔为汀州刺史、陈谏为封州刺史。

这是“八司马”的第二次厄运,本次“桃花诗案”,刘禹锡算得上是“主犯”,其他皆为“同案犯”。本来刘禹锡先贬为播州(今贵州遵义)刺史,是唐代最边远的“下州”,“离京八千里,州民五百户”,因为其母已86岁高龄,不堪颠簸。柳宗元被贬柳州,想到刘禹锡的实际困难,便上疏宪宗,愿“以柳易播”,与刘禹锡交换贬所,再加上御史中丞裴度以“孝道治国”劝谏皇上,便改判刘禹锡到连州。

时间过得很快,刘禹锡主政连州,多有政绩,长庆二年(822年)调任夔州刺史,两年后改任和州刺史,宝历二年(826年)回归洛阳任主客郎中,当年已55岁了。

唐文宗(李昂)大和二年(828年)春天,又恰逢桃花盛开,刘禹锡再次来到玄都观,这时“桃花已尽,菜花满径”,故地重游,感慨万端,他那高傲不屈、口无遮拦、不思悔改的本性再次显露,便写下《再游玄都观》: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当年那些打击永贞革新,排挤“二王八司马”的权臣宦党们,你们到哪里去了?我刘郎不是又回来了吗?诗中不仅有自己多年坎坷的控诉,更流露出不怕打击,敢于胜利的誓言。

这首诗当然为保守派所不容,他们极力诽谤刘禹锡,更加指责他品行不好,史书记载:“以抵权近,闻者益薄其行。”

关键时刻,宰相裴度力挺刘禹锡,挽回影响,他和唐文宗为此有几句对话:

“看来,刘郎的不满情绪一点没变啊。”文宗说。

“他虽有闲言碎语,却是一片忠心。”裴度答。

“裴爱卿莫不是因为私交,要朕为刘梦得平反?”文宗问。

“想我大唐开科取士,为的是尽览天下贤德之才,为我朝所用。刘梦得虽狂傲但率直,当年连登三科,属难得之才,不如用其长、抑其短,给他个机会施展才华,若真不行,再处置不迟。”裴度答。

“依卿之见,当授何职?”文宗显然同意了裴度的说法。

“集贤殿学士”,裴度答。

“那就让他到集贤殿刊辑经书吧。”文宗说。

裴度在为刘禹锡高兴之余,也不免暗自担忧,以刘禹锡的个性和现在朝廷的状态,刘禹锡会不会安分守己、一帆风顺呢?想到这里,径直朝刘禹锡居所走去,是时候和他好好聊聊未来了。


泰娘怨

丁兴宇

因“桃花诗案”获罪,刘禹锡被贬连州刺史已经三年了(818年)。明天就是重阳节,刘禹锡振肃疲惫的面容,抻了抻衣裳,来到后衙叩问母亲卢氏,向母亲请安。卢氏时年已89岁高龄,十多年来随儿辗转流离,担惊受怕,日渐苍老。走进后衙,刘禹锡看到泰娘正在为母亲揉着腿,边揉还边看向正在一边写字的孟郎和仑郎,见父亲到来,孟郎、仑郎连忙施礼,泰娘上前道个万福。

这个泰娘,原籍苏州,长得非常美貌,弹得一手好琵琶。起初泰娘是当年苏州刺史韦夏卿的乐妓,后来成为韦家乐队的主唱,再后来,韦刺史入京为官,任吏部侍郎,继而任工部尚书、京兆尹、太子少保,泰娘也在京城名师的指点下,成为名噪一时、色艺俱佳的京师名妓,不知倾倒了多少京城少年。刘禹锡当年是韦夏卿的属下,经常能目睹泰娘芳容并时常为其技艺叫好。后来韦夏卿在京都病故,泰娘又跟随蓟州刺史张逊,但好景不长,张逊因政治风波牵连,贬居朗州,泰娘随之来到朗州。由于受不了南方瘴疠之苦,张逊病死朗州。张逊死后,泰娘失去了依靠,又无法回到原籍,只好流落朗州民间,在楚地度日如年。

公元805年,刘禹锡因永贞革新失败,被贬为朗州司马。深冬的一天,大雪纷飞,刘禹锡独步出城南赏雪,被一阵凄婉的琵琶声所吸引,于是循声而去,琵琶声从一间破旧的草房里飘出。刘禹锡徐步向前,缓缓推开虚掩的柴门,出现在他眼前的竟是一个鬓发散乱、泪流满腮的中年女子,女子怀抱琵琶,正在独自低头轻弹吟叹。见到有人来,女子抬头随意看了看,四目相对,刘禹锡惊呆了,这不是当年红遍京师的泰娘吗?泰娘也认出了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刘禹锡。

听了泰娘的诉说,刘禹锡不禁唏嘘感叹了好久,于是将泰娘带回家中,与老母和夫人作伴。泰娘进入刘府后,也常常弹奏曲子给失意的刘禹锡排解愁闷,刘禹锡从泰娘的身世遭遇,仿佛看到了自己沉浮的影子,便写了一首长歌《泰娘歌》:“泰娘家本阊门西,门前绿水环金堤。有时妆成好天气,走上皋桥折花戏。风流太守韦尚书,路傍忽见停隼旟。……朱弦已绝为知音,云鬓未秋私自惜。举目风烟非旧时,梦寻归路多参差。如何将此千行泪,更洒湘江斑竹枝。”全诗写尽了泰娘一生的荣辱兴衰,情真意切,声泪俱下。

十年难过十年过,转眼到了元和十年(815年),贬谪十年的刘禹锡应召回京,这时,他的妻子薛氏因产后综合症医治无效去世一年多了,两个年幼的儿子孟郎、仑郎就全靠泰娘的照顾,两个孩子也离不开泰娘,天天黏着泰娘。回京之日,泰娘也带着孟郎、仑郎随着到了京城。可是到京城还不到一个月,因“桃花诗案”,刘禹锡又被贬到连州,为了照顾老母和小儿,刘禹锡又带着泰娘来到连州。

到连州任刺史后,刘母曾几次劝说刘禹锡纳泰娘为妾,可是刘禹锡自薛氏去世后,根本没有续弦的念头,况且泰娘是自己已故上司的旧女子,辈份上算得上师娘,所以刘禹锡始终以宾客之礼待泰娘。

泰娘见刘禹锡到来,道了万福后淡淡说:“难得大人今天如此早便到后衙来。”刘禹锡一边应答泰娘,一边向母亲请安:“母亲大人安好?”

“我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苦了泰娘,要照顾我的起居,还要抚育孟郎和仑郎。”刘母说道。

“平时因公务繁琐,没有尽儿子之孝道,也没尽育儿之责任,请母亲责罚。”刘禹锡走到母亲座椅前说道,“辛苦泰娘了。”

这时泰娘双手捧着茶给刘禹锡,低着头,也不回答刘禹锡的话。刘禹锡不解地问她:“有什么惹你不高兴了,是两个顽劣小儿吗?”

“不是,孟郎、仑郎很招人喜爱的。”泰娘仍然低着头,垂着手说,“明天就是重阳,我不禁想起当年的洛阳。”

“唉!”听到泰娘提起洛阳,勾起了刘禹锡的满腹心事:“我们来连州不觉又是三年,现在朝廷平叛成功,裴度大人入阁为相,韩愈升任吏部侍郎,与我一同遭贬的人也有的回朝了,只有我和柳州刺史柳宗元毫无回京的音讯,今生恐怕要终老这岭南蛮荒之地了。”

“大人,”泰娘连忙安慰刘禹锡道,“大人吉人自有天相,谪居岭南只是暂时的,不久定会羽仪天朝,返回帝都的”

“泰娘,”刘禹锡说,“我因自己举止失当,咎由自取,不仅连累了一众同事,还连累了母亲和你,这都是我的罪过呀!”

“大人何出此言,”泰娘道,“若不是大人相救,我十多年前就冻馁于湖乡楚地,我只愿此生与大人相伴终生。”

泰娘的话让刘禹锡感动不已,自妻子薛氏没后,多亏了泰娘对老母亲和两个儿子的照料,自己才放心治理州事,排解烦忧,两个儿子早已将泰娘视作母亲。

“泰娘……”看着泰娘日见消瘦的身影和渐渐衰老的容颜,刘禹锡欲言又止。

“大人,”泰娘含情脉脉地望着刘禹锡说,“大人有事尽管吩咐。”

“泰娘,”刘禹锡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泰娘说,“广州马大人来信了。”

泰娘接过信并不着急看,双眼盯着刘禹锡,惊喜地说道:“我哥哥有消息了?”

来信的是广州刺史、岭南节度使马总,去年到连州公干,刘禹锡叫泰娘弹琴相伴。泰娘的技艺令马总惊羡不已,当得知泰娘是苏州人后,告诉泰娘自己曾在苏州任职,最近还要去苏州一趟。泰娘于是请求马总,如有方便,请帮助寻访一下自己父兄的下落。

马总来信,正是告诉刘禹锡,这次苏州公事之余,到阊门外寻访到了泰娘父兄的下落,其父早已亡故,母亲尚在,与哥哥一家生活,他们都盼望泰娘回苏州团聚。

“泰娘,”刘禹锡说,“你母亲和哥嫂盼你回苏州去,你意如何?”

“大人,我……”泰娘眼含泪水,欲言又止。

“姨娘,姨娘——”后屋传来仑郎呼叫泰娘的声音。

“仑郎要睡了,我去安顿他先睡下。”泰娘说着走开,去哄仑郎睡觉。

不久,马总接到调回京师的诏书,他立即写信告诉了刘禹锡,并答应离任之前带泰娘回苏州,刘禹锡将此事告诉了泰娘。

“我离开家乡已经多年,真想与亲人很快见面,可是……”泰娘说,“可是我走之后,大人年迈的母亲和幼小的孩子谁来照顾呢?”

刘禹锡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但一想起自己渺茫的前途,真的不想再拖累泰娘了。

“你回到苏州后,与母亲兄嫂团聚,才有了终身依靠,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至于我们,会有办法的,你就不要牵挂了。”

新雨过后,飞溅瀑布,急湍奔流。第二天,刘禹锡用自己的官船,送泰娘到与马总约定的地方。分别在即,刘禹锡无限惆怅,随口吟道:“新辞将印拂朝缨,临水登山四体轻。犹念天涯未归客,瘴云深处守孤城。”马总听后缓缓说道:“梦得兄不必伤感,好日子一定会到来的。”

泰娘转乘到马总船上,马、刘二人拱手道别。“刘大人——”泰娘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戚,失声叫道,“让我再为您弹奏一曲吧。”泰娘怀抱琵琶,纤指一挥,清音随着流水荡漾开来:“流水阊门外,秋风吹柳条。从来送客处,今日自魂销……”琴音缭绕不绝,泰娘泪流满面。刘禹锡鼻头一酸,再也不忍心看泰娘,只是挥手催发。泰娘移步到船头目送刘禹锡的船渐渐消失,在心里默念:但愿有日还能相逢。

谁知数年之后,刘禹锡出任苏州刺史,竟真的与泰娘相逢了,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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