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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許: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作家荟 2022-09-02 发布于四川

文/沁許

“尧哥。”

那道声音他太过熟悉,也太过盼望它重新响起;以至于真的再次听到的时候,他恍然以为只是一霎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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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quaintance*

“阿尧比你大,你应该管他叫哥哥。”佟月在听到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的姐姐柔声开口的时候,从身到心都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种扭曲感,迄今为止佟月仍旧觉得,当时那场面简直是这世界上最尴尬的境地。

“于是乎,拜佟夜姐所赐,我和阿月第一次见面就打成了一团,最后都挂了彩。”凌笑尧似是好笑一般勾了勾唇角,带着刚刚包扎好的遍体伤痕,定定望着佟月离开的方向,冲着坐在病床边理纱布、削苹果的许陌泠和柳沁绾笑道,同时瞥了一眼正背过身倒热水的魏悠然,在许、柳二人带着浓重“你就作吧”意味的无奈注视下,抬手拈过藏在枕头底下的香烟,压到唇边,刚打算抬起另一只拿着打火机的手,香烟就被一只横伸过来的纤白素手劈手夺过,另一只手上的打火机也被一并收缴。

凌笑尧颇为尴尬地抬眼看向双手环抱的魏悠然,又转头看到许、柳二人不约而同“你看,怎么样”的眼神,欲盖弥彰地干咳两声,然后选择转向许、柳二人,尽量回避自家夫人的怒视。

许、柳二人对视一眼,许陌泠笑嘻嘻地绕过去连哄带劝地挽住了魏悠然的臂弯,柳沁绾则很给面子的把话茬接了过去:“所以,后来呢?”

闻言,魏悠然也不再计较刚刚的小插曲,病房里三个人六双眼齐齐关注到了凌笑尧的身上。

而凌笑尧也刹那间改换了思绪,沉溺进了较之今天遥远非常的过去。

“那也是唯一一次,他和我打架打了个势均力敌。”凌笑尧的唇角仍旧带着笑,但那笑里却更带了些许苦涩,“那天之后,我们两个就再也没有打过架。”

倚在病房门外的佟月闻言轻轻勾了勾唇角,轻轻昂头靠住门板。

是啊,再也没有打过架。

我也再也打不赢你了不是吗。

“喂,你真的比我大吗?”

“呿,谁稀得在这种小事上骗你啊。真比你大,来来来,小阿月,叫哥哥~”

“边儿去吧!谁啊你我就叫你哥!”

小孩子之间的气性来得快去得快,尤其是男孩子之间就更是如此,即使还是追打,但已经是笑闹性质的了。

那年,正直晴艳春日,光芒璀璨衬映一片姹紫嫣红,凌笑尧在一片斑斓的光彩之中恍惚了一瞬,脑海中只余了一个念头。

他莫名觉得,不远处奔跑中途回眸看他的男孩,笑靥灿然、明媚、耀眼。

或许是那抹笑靥真的太过明媚好看,所以他便将那道笑容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此后经年,他都为自己的铭记而庆幸、而遗憾。

因为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看到佟月绽出发自内心的灿然笑容。


*Misfortune*

凌笑尧本以为佟月会哭,但他没有想到,在自己都差点没有忍住的当口,佟月却只是静静地站在自己身边,一言不发。

安静的就如同丧失了灵魂,要与躺在床上一片雪白之间、而今年仅18岁,已然了无生息的佟夜一同长辞于世一般。

“患者急性肾衰竭抢救无效,死亡时间……”凌笑尧听不懂,听不懂站在面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冰冷的如同机械一般的言语内容,他不想看到全身上下除了冰冷再找不出第二点特质的医护人员,不想看到自己父母脸上难掩的悲戚之色,更不想看到从未如现在这般缄默的佟夜姐。

他想逃离这里,逃离这所医院,至少,逃离这个场面。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做了,而且是毅然决然地一把拉起了佟月的手腕,拽着尚未回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神的佟月一同飞奔而出。

那是和印象中初见那次如出一辙的奔跑,只是这一次较之那一次不甚相同的不止是奔跑位置的谁先谁后。

他拉着佟月一直跑到了医院背身的草坪,也就是在跑到那片草坪上的刹那,佟月猛地反拉住了他的手腕。

“尧哥。”脚步被这声突兀地呼唤硬生生牵扯在了原地,他带着九成九的不敢置信回过头:“你……”

面前的少年抬头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曾在姹紫嫣红的流光溢彩之间盛着盈盈笑意的眸子此时此刻犹如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沉寂而深邃。

“尧哥。”薄薄的唇齿翕动开合,清晰地发出再一声的呼唤。

凌笑尧终于从恍惚之中落定了心神,终于确定,那不是幻觉。

“阿尧比你大,你应该管他叫哥哥。”

“尧哥。”

近在咫尺的清亮呼唤和佟夜姐那时恬然的娇声在耳边重叠响起。

已经算是个小男子汉的凌笑尧纵使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且像世间无数半大小子的男生一样为自己此时此刻的鼻子一酸感到无比的羞耻。

可在那两道声音交错响起的时候,还是有一股温热酸涩从心底泉涌而出,濡湿了和佟月定定相对的双眸,紧接着那股温热酸涩不顾“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尊严,义无反顾地汹涌而出。

那声尧哥和初识那会儿那道姹紫嫣红之间的笑靥一样,牢牢地扎进了凌笑尧的心里。

那声呼唤让他坚决,佟月是他的兄弟。

他凌笑尧要护一辈子的兄弟。

那天是凌笑尧最后一次哭,那天他突然想起,他从没见过佟月哭。

那天起凌笑尧习惯了总是勾着唇角扬出一道浅浅的笑,但他再没见过佟月的笑容。

凌笑尧不知道,佟月真的有那么一瞬间的麻木,那种与摒弃自己的生息全无二致的麻木。

他觉得自己仿佛也已了无生息,就像静静睡在一片雪白之间的姐姐、他唯一的也是就此再也没有的亲人一样。

再也不要醒来。

直到凌笑尧拉着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带着他狂奔着离开病房的时候,他才被从那种麻木里拖拽而出。

他愣愣望着凌笑尧的背影,脚下不自觉地保持着速度一样的步伐。

他想起了姐姐曾经柔声的哄劝,和那一片雪白之间的默不作声重叠。

他张了张唇,大脑一片混沌,但眼前却清明无比。

“尧哥。”他叫出了声。

尧哥——他在心底清晰地落下了坚定——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Loyal*

“姐姐,为什么爸爸妈妈不要我们了……是阿月哪里不好吗,阿月会改的。”

“姐姐,他们都说爸爸妈妈是死了,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是因为我不听话吗。”

“阿月乖,阿月没有哪里不好。爸爸妈妈太累了,他们只是想休息了。”

“阿月知道吗,死亡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往生。”

“所以爸爸妈妈其实很好哦,虽然不会回来了,但他们一定还是在关注着、爱着我们的……”

如果不是初中伊始遭到了学校一伙子不良少年的挑衅,到最后闹到大打出手刀突枪鸣,可能凌笑尧不会再想起这段他作为旁观者尽收耳中的谈话。

当对面那伙子不良少年的领头人笑得张狂邪肆与他右手紧握,同时大大方方承认自己的不敌,并且还想让他作为新的领头者的时候,本来坚决要推拒的话在他刚要说出口的当儿就被佟月毫不犹豫地截了回去。

“要答应。”佟月那时附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道,声音不大,但凌笑尧却觉得那是佟月从未有过的铿锵,字字如金戈铁马般凌厉、掷地有声。

凌笑尧为佟月的坚决而错愕,继而借着这错愕莫名其妙的地便接受了这个鱼龙混杂的中学里不良少年团伙的领头人的臣服,成了这个连通校内外、规模不大不小拢共有百十来人的团体的新任老大。

那个和他单挑之后心服口服的“先任”仍旧笑得邪肆,撺掇着他要不要给这个团体也像模像样地起个名字,好与另外一波由富家子弟组成、某个富家千金领头的团伙“参澜”形成一种任一方面都不相落败、实至名归的分庭抗礼。

也就在那个时候,听着对方阐述这种怎么听怎么带着血腥之气的宣言,凌笑尧莫名就想起了那段久远的对话。

“往生。”唇齿一碰,这个名头便自然而然地定冠而出。

他清清楚楚地明晰往生的含义,佟叔叔和蒋阿姨的往生,佟夜姐的往生……

他如果成为了往生之主,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做到再不让任何一个自己珍视的人往生。

在这个名字出口的一瞬,凌笑尧却倏地瞥见身侧,佟月闻言时,扬起了一抹笑。

一抹太过久违的笑容。

但凌笑尧同样看得清清楚楚——那双眼里仍旧如同一潭死水,沉寂而深邃,并无伴着记忆里那抹真正的笑靥一般,映着姹紫嫣红的盈盈笑意。

但那时的他还为重获那抹笑意长舒了一口气,松快了许久,直到……

直到那阵血腥之气变作了现实。

当凌笑尧伴着满身的腥红,眼里含着疯狂的杀伐将面前参澜的人尽数重创之后,即使理智回笼,也再没敢回头看一眼之前被自己发现时已奄奄一息的佟月。

再没敢过问医院的救治情况,直到两个成员一脸沉痛地告诉他抢救终究无效的结果。

他把佟月的身后之事尽数安排给了手下的人,拖着一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淋漓半干的鲜血走过冗长的医院走廊,窗外仍是姹紫嫣红的景色,但他除了一片灰败仿佛再看不到其余的色彩。

他记起往生那个名字刚刚起好的那天,他定定看着佟月的双眸,一如和佟夜姐离世那天在医院背身的草坪上一样的四目相对。

他问他,问题突然而且莫名其妙:“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然而他却没有一丝犹疑,当即缓慢却坚决地开口:“当然不会。”说罢状似轻松地一笑,“你是往生之主,作为你的下属,我当然会,永远追随你。”

凌笑尧问得认真,可只当佟月的后半句话是说笑。

佟月摆出戏谑的语气,可他自己心里明了他出口的话,皆真实无伪。

凌笑尧跌跌撞撞地扶着医院走廊灰白冰冷的墙壁,昔日的话语在耳边徘徊,响彻在脑海中每一根神经上,激荡回响,震颤着生疼的心房,仿佛将那里面什么无名的事物以摧枯拉朽之势崩摧,轰然瓦解。


*Regression*

“怎么,你不进去啊?”柳沁绾陪着魏悠然一道步出病房的时候,很是意外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佟月,倒是魏悠然好像并不意外,只是抬眼和佟月对视了半秒,而后就勾着半是狡黠半是欣慰的笑容转身直奔了缴费处。

柳沁绾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遍佟月的全身,发现的确如凌笑尧所说,本就有些先天不足的人在经历了几年前那场剧变、受了一身重度外伤的佟月从表到里都透着一种病态的苍白,身形更是孱弱的过分。

“你还是进去陪会儿他把,一会儿陌泠也就出来了,免得他觉得一个人孤单。”柳沁绾倚着墙,收回看着魏悠然渐远的背影的目光之后就和佟月隔着走廊相望,这一层挺空的,至少她站到现在都没在走廊里看到别的人。

“你总不至于躲着他。”少女探寻似地微微倾身,眯起双眼,似乎想看透他一样。

佟月并不在乎她的小动作,只是耸了耸肩:“不是躲着,只不过……有些不太适应。”

“有什么好不适应的,回都回来了……”本应滔滔不绝的开头却戛然而止,她忽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颇为好笑地看着面前称得上病弱二字的青年:“你还真是没有食言,都折腾成这样了,还是千难万险地借着参澜残党回来了。”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当然不会。……我当然会,永远追随你。”

“承诺这种东西但凡许下了不都是驷马难追的吗。”佟月略略颔首,低哑一笑,听到病房门开的响动右腿略收,离开了墙壁的支撑,“况且,没有哪个臣僚会背弃自己的君主,不是吗?”

“可是比起臣子也好,附庸也好,凌哥好像更想要的是兄弟啊。”许陌泠轻轻撑开病房门的一条缝,好以整暇地笑看着眼前的男人,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话茬,“佟哥。”

佟月伸手接过她轻轻虚握着的门把手,在闪进门里之前偏头给两女扔下一双带笑的目光:“这二者并不矛盾不是吗。”

柳沁绾许陌泠齐齐怔忪了半刻,而后相视而笑。

“你看到了吧。”许陌泠很有技巧地将视线凑到病房门上的透明玻璃板侧,恰好是能将病房内的情景尽收眼底而不会轻易被屋子里的人发现的角度,没头没尾地发问。

柳沁绾靠到她身侧,抬手捋了捋耳边的碎发,漫不经心地笑答:“嗯,是啊。”

凌笑尧应该也察觉到了才对。

在他时隔四年之后又再次深陷重围也再次杀出血路之后的今天,佟月匆匆忙忙赶到现场,跌撞着蹭了满身血灰,手足无措之下却确认了他还安然无事的时候。

那声脱口而出的尧哥。

那道带着眼角些许泛红一并不由自主、如释重负的笑容。

那些太过久违的似曾相识。

纵然那双眼里泛了粼粼的晶亮。

但那抹笑靥,一如那年衬映着姹紫嫣红,真切、灵动;全然泯灭了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沉寂和深邃;跨越了鲜血和硝烟以及四年之久,摒弃孱弱或恍然如梦,与他一起,落定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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