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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鸿莹:“最忆是儿时”之一“奶奶的奇葩教育”

 马鸿莹图书馆 2022-09-02 发布于河南

最忆是儿时

马鸿莹

奶奶的奇葩教育

奶奶,是我儿时最重要的亲人之一。

我是壬寅年的老虎,爷爷和奶奶都是癸卯年的兔。爷爷五九年吃食堂时就饿死了,没能见得着。奶奶含辛茹苦,却活到八十二。奶奶常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说着说着,就去了。那一年,是一九八五年。

奶奶姓袁,是瓦亭袁沟村人。奶奶心善,家虽贫,但自我记事起,只要有山外拾柴的或要饭的来到俺家,奶奶必会招待人家吃饱。奶奶有三个儿子,够“抓差(chà)”了,却又主动把大爷的孤女当作亲闺女收养大,就是按排行我叫五姑儿的“麦(mái)女儿”,后来嫁给了双堰下洼魏家,这是奶奶最引以为骄傲的事儿。当然,奶奶还有骄傲的,一是小儿子参军回乡后当了大队民兵营长;二是娘家大侄子,后来官至焦作市运输公司党委书记,每年回乡,都要来看奶奶,给奶奶照相。这也让山里人很是羡慕。

奶奶是吃过大苦的人。小时候,只知道奶奶一只手的食指弯固成“7”形,且手背的皮绷得紧紧的,好像火烧或烫伤后的疤痕,冬天常“炸裂(lái)子”,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样。曾经问过,奶奶也不告诉,只是笑着说:“小孩儿家,白问这'淡闲事儿’。”听说奶奶年轻时,集体活儿、家里活儿都干得很利亮。在我有印象时,奶奶已经老了,常弓着脊背在家里、家门口干点儿小活儿,顺带“招呼”姐姐和我。

我是奶奶的长孙,自小奶奶稀罕啊、亲啊、抱啊,甚至娇惯啊,自不必说。记得一个“年下”,院里下着雪,一家人在堂屋逗我玩儿。我正吃着“炸馍”,一高兴,顺手把“炸馍”远远地扔到院外的小河沟里。按说大人们应该训斥我的,奶奶却呵呵笑着说:“嗨!扔恁远,娃子有本事!”估计后来那半截油馍大人们还会捡回来吃的。要知道,那是文革开始前后的困难时期啊。后来,稍稍懂点儿事儿,奶奶对我的奇葩教育,更使我终身难忘。

夏夜是山里最浪漫的时候。山里“黑了汤”(晚饭)做得晚,“喝罢汤”(吃过晚饭)坐在院子里“稳稳食儿”,就可以睡了。那时没电灯,只有煤油灯,大人们晚饭后喂罢猪、饮罢牛再添满一槽牛草,就摸着黑儿在院里闲坐聊天。每逢有月亮出来的时候,奶奶总是搂着我,坐在院子边儿大枣树下的石桌儿上,在枣花的清香中,给我“拍瞎话儿”、唱歌谣:什么牛郎织女儿鹊桥相会,什么二郎担山撵太阳,什么天塌地陷、女娲造人等等。有时候也给我唱“月奶奶,亮晶晶,我在山上望北京。望到北京天安门,毛主席是我们大救星。”或者“月奶奶,拓碓窝儿,今年不胜'年时个儿’(去年)。'年时个儿’穿个小棉袄儿,今年穿个烂布衫儿。”更多时候是唱“月奶奶,望巴巴,爹织布,妈纺花......”,或者唱“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赶牲口,一赶赶到马山口......”的民谣。这关于马山的民谣还带有“佐料”,却不黄,小孩儿家也浑不在意:“吃羊肉,喝烧酒,再到街上遛一遛。逮个鸡儿,叨豌豆儿,逮个猴儿,翻跟头儿,翻到嫂子门里头儿,看见嫂子花奶头儿。嫂子不叫看,扒住窗户儿要要看。窗子扒倒了,嫂子吓跑了。”

这时候,还并不觉得“嫂子”的花奶头儿有什么好玩儿,但是却有了一个重大发现:奶奶有奶头,我却没有。便问奶奶,这是为啥?奶奶很认真地对我说:“男里女里都有奶头。只是怕男里长大了干活儿碍事儿,所以生下来的时候,大人把男娃儿们的'奶胡儿’挤掉了,奶头就不长大了。”我问“疼吗”?奶奶说“一点儿都不疼”!于是,我便“深以为然”了。以至于长大后我有了儿子,还在下意识里思谋着啥时候把儿子的“奶胡儿”挤了。  

北京一直是我幼小心灵向往的地方。约莫五六岁的时候,一个夏天,奶奶提个小竹篮儿,蓝儿里放“几子儿”挂面,两个“果包子”,上面盖着个毛巾,说是带我去“北京”走亲戚。奶奶是个小脚,走路不快。去“北京”要翻过大豁崖,走三四里崎岖山路。奶奶走得很慢,我玩着走着也能跟上。走了一段时间,我玩累了,不想走了,便耍赖。奶奶哄我说:“乖乖,咱们这是去北京!去北京可不兴偷懒。”听奶奶一鼓动,我来了劲儿,独个儿“撒花儿”一般往前跑。到了山凹里草坪上,累了,又不想走了,便躺在那儿等奶奶来“背背”。奶奶到了,坐下来歇会儿,便指着前面的山岗说:“上到岗上,就能看到北京了。北京可有好吃的!”我不再要奶奶“背背”,就又跑了起来,要第一个看到“北京”。

爬上岗,下了沟,又上了坡,“北京”终于到了:是“石头跟脚jué土坯墙”的两间小茅屋,周围有几棵七扭八歪的老树,爬满了葛藤和刺玫,好像刚开过花儿,余香还在。小茅屋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妇,跟俺家是啥关系就不得而知了。奶奶一到,主人家就忙着开始做饭,俺便“眼滴血儿似的”在锅台边看着、转悠着。终于等到“晌午头儿”开饭时候,主人把竹簸箩扣在当堂地上,权作桌子,上面摆了几个菜碟儿,啥菜肴已经记不清了。可那香喷喷的煎饼和利闪闪的酸菜白面条,却终生难忘。来“北京”的感觉真好!以致后来每每嘴馋的时候,便跟奶奶嚷嚷着还要上“北京”。

后来,上了学,读了点儿书,善恶美丑知道了一些。但是,奶奶的影响依然重要。记得好像是上初中时,春节回家,家里买了一幅女电影明星年画,贴在墙上。那明星非常漂亮,居然有视之目眩的感觉。一次我正在独自欣赏时,被奶奶碰见,只听奶奶说:“看啥看!看里眼饱肚子饥,临了儿还是人啊里妻。不好好学习没你里。”奶奶说的虽是戏谑话儿,却令我羞愧难当。因为我读初中,语文虽然不错,代数一直不开窍,是个白板,连一元二次方程都弄不清是咋回事儿。很是自卑。所以从此,我便下决心好好读书,对美女就连看一眼、梦一回的心思也没有了。再后来,读书渐多,对前途有了一些考虑,回家后也更沉默了。而此刻,奶奶居然也会说几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之类的古语安慰我。我常寻思:看来奶奶说里对。要不好好读书,不从这山窝儿里走出去,一辈子光戳牛屁股,恐怕连个“老婆儿”都说不来!

后来,我考上“大学”了,端上了铁饭碗儿了,走出这山窝儿了,奶奶却静静地走了。临终也没有能看到我说上“老婆儿”。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憾事。所以,后来每年上坟时,我都嘱咐媳妇儿:“你给奶奶多点几张纸。你送的钱奶奶受用。”

1、抓差(chà,内乡方言,捞扯,拉扯。

2、麦(mái),内乡方言,读阳平,不读去声。

3、炸裂子,内乡方言,裂,读lái,不读上声或去声。意谓皮肤因受冻或受风吹而干裂

4、黑了汤,内乡方言,指晚饭,意谓天黑后作的饭。因为大跃进时期闹饥荒,内乡百姓口粮严重不足,晚上只能做点儿玉米糁稀汤充饥,久而久之,就称晚饭为“黑了汤”。

5、喝汤,内乡方言,特指吃晚饭。原因同上条。

6、拍瞎话儿,内乡方言,指讲民间故事。

7、男里女里,内乡方言,男的女的。里,助词。

8、奶胡儿,内乡方言,奶核儿。

9、撒花儿,内乡方言,多指小牛、小羊或小狗高兴时活蹦乱跳的样子。

10、跟脚,内乡方言,指房子的地基。脚,读jué

11、眼滴血儿,内乡方言,多指儿童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喜欢的东西(如食品、玩具等)的样子。

12、晌午头儿,内乡方言,指中午时分。

13、当堂,内乡方言,堂屋的正中间。

14、人啊里,内乡方言,人家的。人啊,人家。连读作ra”。

15、老婆儿,内乡方言,指媳妇。

16、上大学,内乡民间把通过高考而上的大中专院校,都叫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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