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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文老师王永源

 新用户24030ygV 2022-09-06 发布于北京

    我的高二下学期、高三年级语文老师叫王永源。王老师身材魁梧,白白胖胖,头顶全秃,光亮耀眼,红光满面,慈祥和气,一看就是一个善良的长者,使人有十分容易亲近的感觉。据同学名中医王绪鳌教授介绍,王老师是他的二叔,毕业于之江大学经济系,留校任教,他精于文学和词的研究,还是著名的收藏家,可惜许多古字画在文革中均被非法抄走了。据金华定书记说,王老师担任过他的英语老师,可见王老师学识的精与博。据我所知,他是为了奉养病母,辞去杭州大学教师职务,回绍兴到稽山中学任语文教师的,可见他是一个仁慈之人,大孝之子。
    当年,夹在鲁迅路、南街两条东西向主干道路之间,从新建路通向解放路的还有两条小路,分别叫白衙弄、禅法弄。在新建路禅法弄路口,曾是孙端一个大地主开设的当铺,是否就是鲁迅小时候经常出入的当铺,不得而知,该当铺解放后被政府没收改造为小学。王老师家住在白衙弄1号,跨过大庆桥就是解放路。不起眼的双扇黑漆石库台门,与鲁迅路、南街上四扇大门的大台门风格迥然不同,很少有人知道里面住着王姓大家族,说明王家是十分谦逊低调的,真可称得上“大隠隠于市”。喜欢走新路的我,有时从家门前的望郎桥,穿过柔豚弄到新建路,走白衙弄去解放路,会路过王老师家门口,但从未进去过。
    王老师讲课时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神采奕奕,知识渊博,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更主要的是他有一颗仁爱之心,他爱生活,积极进取,又恬淡泰然;他爱工作,忠于职守,勤勤恳恳;他爱亲人,放弃前程,游子回归;他爱学生,真诚以待,呵护有加。他胸怀博大,面对生活中的阳光雨露,跌宕风波,泰然自若,宠辱不惊。他的从容雅致,“温良恭俭让”的性格,他的广博学识,他的优雅气质,他的善良处世待人,决定了他很受学生喜爱和尊敬。
    记得1958年暑假,家住城内的同学,自觉组织去豆姜乡参加双抢劳动,到轮船码头集合时,想不到王永源老师也出现在我们的队伍中,他并不是作为带队老师,而是作为普通一员,自觉自愿下乡参加双抢劳动的。也许他对我们五班情有独钟,自愿加入了我班学生的行列。头顶三伏烈日,脚踩滚烫淤泥,蚂蟥叮咬,牛虻袭扰,他与我们男同学一样,赤着膊,项颈上搭一条毛巾,挥汗如雨,辛苦劳作,白嫩的皮肤晒起泡,然后成为酱紫色。收工后王老师与我们一起在河中洗澡,还买来蒲瓜,与我们分享。他与我们浑成一片,一点没有老师的架子。在我的印象里,高中老师中,只有与王永源老师之间可以这样说话随便、谈笑无忌,路少华老师可能也有这样的潜质,但在路老师面前,我从来没有这样随便、“放肆”过。
    突然有一天,王老师请假回城了,我们都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因为他把行李都带走了(夏天本无多少行李,只是换洗衣服)。没想到第二天王老师戴着草帽又出现在稻田里。田间休息时,我们坐在大树下荫凉处,围着王老师问长问短,又想听他天南地北“侃大山”、聊“山海经”,因为他博闻强记,头脑中有的是有趣的故事。这一次,王老师却主动对我们说:局里找我有事,回去了一趟。脸上很严肃,略显无奈,语气却又十分平静。我们都知道王老师说的局指的什么,本来活跃的场面,一下子沉寂下来了。他连忙解释:没事的,是找我了解一个过去同事的情况,不是我自已的事。但大家不再吵吵嚷嚷要王老师讲故事了。其实旧社会过来的人,特别是知识分子,多多少少本人或社会关系有点事,需要说清楚。组织上只要求历史清楚,不象我们年轻人可以做到历史清白。但是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里,历史清白的人,也可能因为出身不好,而从娘胎里带来“原罪”,成为“可以教育好的子女”。意思很明确,出身不好的人,娘胎里出来就是不好的,这些人应纳入“人之初,性本'恶’”(“恶”字是我杜撰的),要经过教育才能变好。当然话也说得很全面:“重在表现”。有可能教育不好,那就是顽固坚持反动立场的阶级异己分子,是敌我矛盾,专政对象了。
    又一次,王老师讲授奥斯特洛夫斯基小说《钢铁是怎样练成的》节选《筑路》。课文开篇是:秋雨打着他们的脸,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已经是深秋了,森林里那一望无际的林木都已光秃,老树阴郁地站在那里,让褐色的苔掩盖他们身上的皱纹。无情的秋风剥下了它们美丽的衣裳,它们只好赤身裸体自哀自怜。……一下子把恶劣天气下的筑路环境烘托出来了。小说写了保尔的英雄气概,平凡而又艰苦卓绝地为保卫新生苏维埃政权忘我劳动。也写到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保尔意外地遇见了他的初恋冬妮亚,不期而遇,场面颇为尴尬,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回忆起了不久前的那场热恋。当年冬妮亚不愿跟随保尔加入革命的队伍,不辞而别,一段美好的初恋,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此时的冬妮亚“戴了一顶海狗皮帽,帽子上边有一个小绒球”,“穿着一双长统皮套靴”,一副贵妇人的样子(而此时的保尔,“短褂又破又旧,一双脚竟穿了两样鞋,一只是破靴子,一只是古里古怪的套鞋,脖子上围着一条脏兮兮的毛巾,脸都有好多天没洗了”),她已经嫁给了一个铁路工程师。冬妮亚目睹了保尔衣衫的褴褛,工作环境的恶劣,以其小资产阶级的逻辑思维,为保尔婉惜。望着不久前还是她最热恋的人,她不无情意又颇带感慨地对保尔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样子,难道你没有在政府里找到个比挖土好一点的差事吗?我还以为你早就当了委员或是有了什么同样的职位呢。你的日子怎么混得这么惨……”。保尔好容易才找了个较为温和的词儿回答:“我也真没想到你会是这么……这么酸气十足!”。接着他又果断地对冬妮亚说:“你浑身上下冒着卫生球的味道。……咱们可是连半句共同语言也没有了。”心中尚存的一段美好回忆化为碎片随风而逝,飞走了,清纯美丽的初恋恋人形象坍塌了。他俩已是志不同、道不合的异路人。两人彻底决绝了。
    王老师在讲小说时代背景时,讲到十月革命后,邓尼金,高尔察克、尤登尼奇带领的白匪帮,在外国势力干涉支持下,妄想扼杀新生的苏维埃政权,发动了武装叛乱。也讲到那时的俄罗斯知识分子,有的转向颓废,如后来自缢的诗人叶赛宁。有的转向反动,如毕力涅克写了一部小说《精光的年头》,攻击苏维埃政府实施《新经济政策》。他将内战时代所身历的辛酸、残酷、丑恶、无聊的事件和场面,用了随笔和杂感的形式,描写出来的。其中并无主角倘要寻求主角,那就是'革命。而毕力涅克所写的革命,其实不过是暴动,是叛乱,是原始的自然力的跳梁,革命后的农村,也只有嫌恶和绝望”(鲁迅语)。……当王老师讲到“精光的年头”五个字时,学生们望着讲台上王老师精光的的头皮,忍俊不禁地大笑起来,王老师一点也不反感和恼怒,反而会意地哈哈大笑起来。我们有了这样学识丰富、宽容大度的老师,这样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老师,这样随和、豁达、乐观、阳光的老师,怎么会不喜欢呢?!这是多么乳水交融的师生情谊呀!
    使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王老师举办了一个文学讲座。开讲曲波小说《林海雪原》。在那个容易以言获罪的年代里,王老师真够大胆的。
    那是一个深秋的晚上,秋风将银杏树上扇形的金黄色叶片吹落,洒了满满的一地。礼堂前的天井里,早早挤满了兴奋的学生,他们对只听说过,却从未经历过的这种文学活动,充满了好奇和期待。王老师坐在临时搭建的讲台上,潇洒地谈笑风生。讲到少剑波运筹帷幄时,他是那样地充满敬意;讲到杨子荣打虎上山,智斗座山鵰时,他是那样地豪情万丈;讲到李勇奇、小常宝、蘑菇老人、棒槌公公时,他是那样地满怀深情;讲到少剑波与白茹的爱情时,他是那样地柔情似水。台上激扬文字,台下聚精会神。台上慷慨激昂,台下鸦雀无声。只听得,时而发出豪迈的呼喊,时而传来爽朗的笑声,时而如飞瀑奔腾而下,时而如泉水潺潺和鸣。讲座结束时,天井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在我记忆中,高中三年中,举办这样的文学讲座是第一次,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无异给沉闷的校园增添了几分激动欢快的气氛。
    记得讲座中,王老师在说了“自古英雄爱美女”后,突然冒出一句:“其实现实生活中白茹原型长得并不美”。我真为王老师捏了一把汗,在那个年代,讲错一句话,给他戴上个“侮辱英雄人物”的帽子,可是十分容易的事。事后我曾对王老师说:“你为什么敢这样讲?”王老师笑嘻嘻地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杂志,翻给我看,那是曲波战友写的回忆录,讲到白茹原型姓刘,是解放军一所野战医院的医生,长得并不美。原来他早有准备,讲座中说此话绝非无的放矢,哗众取宠。在外貌看似随意之下,王老师有一颗思维缜密的心,透露出满满的自信、淡定和从容。真令人敬佩!
    其实有少剑波的英雄与白茹的美女相爱就够了,何必再去索隐现实中的曲波和刘某某。王老师大可不必冒风险去说“白茹的原型长得并不美”这句话。
    天不假年,王老师于1991年病逝,终年74岁,虽已经过了古稀之年,但应该可以活得更长久些。真可谓“塞上长城空自许,镜中衰鬓已先斑”,天不作美”,“天妒英才”,“糊突了盗跖颜渊”。
    嗟乎!愿逝者安息。王老师的音容笑貌长留在受之泽被的学生们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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