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 平 ‖ 我的老师

我的老师

文/付 平

在七五年玉米结出胳膊粗棒子时，我刚上平岗中学，进了有股土腥味乡村教室；就看到我的班主任，是个五十左右岁干瘪老头，身子不高，稀疏灰白头发，白净的脸上戴副宽边黑框眼镜，镜片后边两只眼睛闪烁着光，篮色中山装两只袖口和前衣襟磨得发亮。

他在黑板用粉笔写上吴昊两个字，说：这是我的名字。你们认识这两个字吗？

吴天，同学纷纷说。

我说：不念天。

你站起来说，念什么？老师问我。

我也不知道念什么，反正不念天，我说。我家里有很多小人书，所以我的语文学的比较好，写的作文在小学也经常当范文在班上读。

一帮白字先生。他指指我说，你也是白字先生。这是我爹给起的名字，你们可不许改了。这个字念hao昊，我叫吴昊，记住啦。咱们同学以后回答问题，一定站起来。坐如钟，站如松。说完他看看泥土墙的教室又看看我们这些穿着简陋学生，说：古有陋室无白丁，今有陋室好学生，咱们一起念-----说着他用手指了指教室上方毛主席像两边的标语，于是教室里响起了“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朗读声。

吴老师看着我说：不管以前怎么样，今天都是在同一起跑线上。

哼，别的科我不行，语文比同学强多了。那时我的目标是当作家。心里不服气，对吴老师也有了意见。

吴昊老师是教语文的，由于教师少，他还教我们历史。听我妈说：他是师范大学中文系毕业，在高校当老师，由于犯了错误，下放我们这个农村中学。

我们都喜欢听吴老师讲课，因为有意思。

讲韩信时，他说：韩信不但是大军事家，还是创造成语大王，据初步统计，他创造了50多个成语。像我们熟知的：胯下之辱、四面楚歌、背水一战……你们回去查查，还有什么？孔子身高近两米，是个巨人。他指指自己说，能到孔子前胸吧，所以我当不了圣人；教室哄堂大笑。

你们知道老子最后去哪了吗？他亮闪闪眼睛透过镜片放出光来，和衣服前衣襟两袖口相映着亮光。

同学们像听神话一样，聚精会神等待下文。

他往上推推眼镜说：老子和鬼谷子当时并称两大奇人，因为时局动荡，与老子无为而治的学说相违背，他很失望，骑着青牛一路向西，顺道写下了《道德经》，厉害不？牛人啊！老师眼睛里满是崇拜。他接着说：老子西出函谷关，不知所踪。于是就有了青牛西去，紫气东来的句子。

同学们仿佛进入另一世界，这些是我们从来没听过的。

一天吴老师拿一张省报报纸，把第四版文艺副刊的一篇《拾麦穗》散文念给同学们。写的是秋收捡麦穗的事。

写的怎么样？老师笑呵呵问。

同学们都说好。

不好，我说。

哪里不好哇？吴老师钉着我问，同时用沾着粉笔灰的手挠挠头。

全是大白话，不像文章，像我奶奶在家炕头唠嗑，用词不美。还写了为了忙着捡麦穗，跑田埂撒尿，还能写这些，我说。

哦，那你站起来说说，怎样应该怎样写？吴老师说。

我语塞。心理说，你就知道让我在班上出洋相。

好的，咱们就用拾麦穗为题写一篇作文，看看谁写的比这篇散文好。下周三交上来。老师没让我坐下，就布置写作文。

布置完作文后才对我说，你坐下吧，放学后到我办公室来。

我气呼呼坐下，由于用力过猛，把桌子上我的和同桌的文具盒弄翻了，哗啦啦撒了一地。

放学后，我到了吴老师办公室。

坐下吧，教室不让你立即坐下是让你记住，发言时要有的放矢。勇于发言是好事，但，记住把自己想表达的说清楚。

我两手抠着衣襟，心理不服，就知道找我毛病。

听说你很爱看书，作文也写的不错，这回要露一手。

你等着瞧吧。我暗暗发誓。

你家里书多吗？老师问。

不多，都是小人书。我不好意思骚骚头说。

我这有两本书，你拿回去看看，不要让人看到。说着他拿出早准备好的用报纸包着的书。他又说：爱好文学是好事，要多读，要多写，很多作家都是练出来的；如现在的浩然就是小学文化，写出了《艳阳天》。还有一点，爱好文学，但不能偏科，那样就得不偿失了。有不少人就因为一种爱好，把其他放弃了，结果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我暗暗吃惊，才开学几天，老师就这样了解我了，知道我不喜欢数学、物理、化学……反正除了语文，别的都不喜欢。

我跟数学和物理老师说了，让你当这两科课代表，督促你学习。老师那亮亮眼睛钉着我。

老师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但不敢说，只是脸憋得通红。

回到家，急忙打开报纸包，一本是《怎样写散文》都是著名作家写的；另一本是《杨朔散文选》。这在当时是不让看的。

由于当了课代表，我只能硬着头皮去学其它各科，不知不觉我各科成绩都上去了，这是后话。

我下大力气，要证明我写的比《拾麦穗》好，读范文，翻词典，用华丽词来写，不过我的毛病是马虎、不认真。

老师把我写的作文在班上读了，连很多错字、白字都给读了出来，还故意加重语气。他说：端端不安，没听说过，只听说过惴惴不安；什么叫枭枭炊烟，应该是袅袅炊烟。

同学哈哈大笑。

我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师严肃起来，说，别小看错别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给你们讲个故事：有一个知识青年下乡到偏远南方农村。当地雨多，住的炕也很凉。他就给家里写信要点钱，意思是买把伞和一条被子。他的信其中一段是这样写的，别人都有命，我没有命，每天晚上躺在坑里，没有背。家里人就急了，也弄不明白，没有命了，没有后背了，还躺在坑里，这是有生命危险。千里迢迢赶到南方，才明白。同学们，你们说路费够买多少把伞，买少条被呀。

他说；刘云（我的名）作文里，什么有一颗麦穗还有一棵也是麦穗，这不废话吗？

鲁迅就这么写的，有一棵枣树，还有一颗也是枣树。我嘟囔着。

老师说：鲁迅在他那里用是对的，特定环境。这就像一颗钉子，钉在墙上就能挂衣服，丢在地上会硌脚。

课堂气氛活跃，而我把头低到课桌下，对老师一肚子怨气。

下课铃声响起，同学如放飞的麻雀，叽叽喳喳往外跑。我躲瘟神似的，绕开老师往外走。

刘云，你等一下，老师说

我气哼哼站住，梗着脖子。

老师用带粉笔灰的手挠挠头，粉笔灰和头屑纷纷落下。

瞅你邋里邋遢样，一件衣服一年也不洗。我心里说。

你这篇作文基础还不错，你回去把错别字改掉，错别字就像脸上长了黑斑，看了不舒服；还要把花里胡哨词换成普通语言，就像是一个好看的姑娘，穿一身花花绿绿衣服，好看吗？出去别人以为是精神有问题。一周后改完给我。记住绝对不能有错别字。

我一把拽过作文本。

老师倒乐了，说：响鼓也要重锤。

回到家，我把作文改了又改，尤其错别字一个个改过来。我敢说，从来做事没有这么认真过。妈妈看到我这么认真就说：我篦头上虱子也没这么细致过。

一周后，我怀着忐忑心理，把作文交给老师。老师看过后说：有进步，还要多读多写。哎，最近听物理老师说，你物理差些，要赶上。

我勉强点点头。

一个月后，我写的作文上了当地报纸副刊。这在我们一个农村学校是开天辟地一件大事。我成了名人，同学都用崇拜眼光看我-------老师把我的作文给修改许多，送给报社，因为老师同学在报社当编辑。这是我后来知道的。

我把我的作文和老师给你念的《拾麦穗》，比较一下，我的比那一篇强多了。我信心满满：我就说我能当作家嘛。

什么事业瞒不过老师。老师找到我说：一分耕耘一份收获，锯响就有锯末。不要翘尾巴，多读、多写，等看山还是山时就明白了。

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师说的什么呀？看山可不就是山吗？

我们中学毕业时，是七八年了，应届生可以高考，我也顺顺当当考上了吴老师的母校------师范大学。我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跃龙门啊！也离作家梦进了一步，亏得老师逼着我，没偏科，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我妈说：咱家也没啥，去地里摘些豆角给吴老师送去。

在大学时，我看到教材里有一篇《拾麦穗》。仿佛遇到熟人似的，这不是吴老师当年给我们读的吗？

我打电话给已经是作协理事的吴老师，老师说：那是我当年写的散文，不知怎的成了教材了，还收到散文名篇里。

我的脸一下子红成鸡冠子。

啊。我的老师…….

作者简介：

付平，男。喜欢文学，在地方刊物偶尔发表一些小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