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心念念的白露到了,终是没落下一字。
像咽下一肚子的话,对那个少年说了一个“嗯”字,空泛又心酸。 案上的柚子皮,不知何时风干的坚硬如许,不着一丝水份。院子里的小茉莉青绿里坐着,一朵朵娴静莹洁。 秋意澹澹,心绪总是湿的。诗句有云: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秋里多是这样的况味,或雾气,或闲云,或蛩声,或月色,或露水,或思念……总有一种莫名的情愫依托,在不知不觉间润湿你的眉和你的衣,让你心意缠绕,如痴如诉。 成千上万的世事如白鸟飞过,蒹葭未起苍茫,秋水耽于露凉。这样的凉韵,有与人心意相和的舒适。 九月,白露,鸟过青空。 天空的蓝像是刚用清水洗过,大朵大朵的白云悠然地飘着。黛色的檐角耸入云天,偶有三五只鸟雀倏忽划过。蹲下身来看那些植物,绿渐老,青启旧,叶淡萎,茎垂枯,生出无端的怜与惜。 煎一味中药,要用四碗水,不停地加不停地加,最后,只剩这小小的一口,只一口,多了就散去了药的味道,光阴又何尝不是?太多光阴是无用而浪费的,而最珍贵的,往往只那样一小口——浓缩的,不肯忘记的。 还记得春天在那棵海棠下不能自已,还记得烈日炎炎下的池塘盛开莲花。光阴默默去了,我把光阴剪成了千万段,真好啊,每一段你都与我同在。 人生无非左左右右。世界向左,我们向右。你向左,我向右。好似那位名叫“白露”的女子,在一场走向成熟的凋落里,观音菩萨那般,低眉浅笑着,体贴着,慈悲着,清气阔朗着,不可替代着。心闲自长着。 走过白露的女子,跌跌撞撞穿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早已把一切都看透,没有什么能骗得了她,除非她愿意。 她在灯火阑珊处站着,一直等你,等我们每一个人经过。张爱玲式的渺目烟视。 重新整理书案,富贵竹,铜钱草,蜗牛小香罐,瓷白净瓶,锦缎小匣子,彩玻小鱼缸,直尺,字帖,风干的莲蓬和木棉……这些是和书籍摆放在一起的东西。 富贵竹一身清气,敛我情怀;铜钱草亭亭如小荷,照我温婉,插了瘦枝的瓷瓶亭亭净植,抚我岁月。风物盏盏,皆稳妥如故人。 闲时坐下翻书,或临帖,青碧流动间,暗香疏影,婉约浮动,纸上的字也粒粒泛出绿意来。 工作繁忙时,开窗放风进来,泡一壶老茶,放一曲轻音乐,正襟或盘腿而坐,心无旁骛,在图纸与数据间无休切换。 清夜月圆,开着花的四季,从栀子花,到茉莉花,再到白姜花,都会一朵朵从月亮上走下来,陪着我。虽然常常无暇看顾,却每每感应在心,怡沁在怀。 和空相处,喜悦温柔,是其一味。把杂陈滤空,澄净,是另外一味。 秋意如玉。若有思绪,小池盈满,也是一种活生生的美。 花本佳人,公子是嘉木。三月,有人扣我柴扉,赠我桃花;五月,遇见你,腕骨新长出枝芽;八月,虚无里开出莲花;十月,白衣白马,风荡蒹葭。九月,太多的话,开始轻轻放下。 浸在白露里,要凉里清澈,凉里细致,凉里霜霜冷冷,凉里清清白白。 秋盼两件事,一是白露,二是木犀。 期待忽闻的桂花香,萦绕在我柔软清爽的秋衫上。再沿着好看的叶子觅香而寻,折折转转,看它娇小明秀,如佳人模样晃入眸中,颇有一番趣味。 去年秋时,摘了一方帕子桂花,置在床头,连续多日暗香盈盈。 今秋,早已备好了几个清净的小玻璃罐子,蜂蜜和白糖。糖渍桂花,据说很好吃,想要学着做。 这个渍字,真好听。念在唇齿,便起了香甜意。 究竟,怎样的干净才称得上白,怎样的甘甜才称得上露呢。我把心擦了又擦,往寂静深处坐了又坐,擎起这杯唤作白露的清酒,敬你,敬我。秋风起处,不醉不休。 心上终有秋,有秋一般的你。 有杨柳岸晓风残月,凉凉地照,凉凉地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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