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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成果选登丨肖爱民:《辽朝皇帝尊号的特点及辽人重视尊号原因探析》

 行者aw7sg93q3w 2022-09-08 发布于辽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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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爱民

作者简介:历史学博士,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辽金史、北方民族史研究。

摘要:辽朝皇帝从耶律阿保机建国伊始就有尊号,结合典籍和碑刻的记载发现,辽朝早期诸帝是举行柴册礼后上尊号的,而景宗以后诸帝是依汉制即位时便上尊号的。诸帝上尊号的时间多数选择在冬季,在上尊号的同时,基本上都进行改元,宣布大赦。相对于谥号和庙号,辽人较为重视尊号。圣宗以后的尊号中都有“孝”和“天”字,前者反映了辽中期以后对儒家文化的吸收和借鉴,后者反映了“神道设教”、君权神授的政治内涵。辽人之所以重视尊号,是因为继承了自匈奴以来古代北方草原行国君主可汗(单于)称号的政治文化传统。

关键词:辽朝;皇帝尊号;特点;孝;天

自秦王嬴政称“始皇帝”,“皇帝”便开始成为中原历代王朝最高统治者的称谓。皇帝的“尊号”,又称“徽号”,是臣僚为皇帝所上的由尊崇褒美之词组成的一种特殊称号,一般认为皇帝“上尊号,事始于开元元年”,即开始于唐玄宗开元元年(713年)。由契丹人于10世纪初在中国北方建立的辽朝,其皇帝也有尊号。目前学界对辽朝太祖、太宗、圣宗和兴宗的尊号及诸帝尊号中带有“天”字的政治内涵等已经进行过探讨,但从整体上对辽朝诸帝的尊号及特点尚无研究。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就此问题进行探讨,不当之处,敬请指教!

一、辽朝皇帝尊号概况

辽朝从开国皇帝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始,至末代皇帝天祚帝耶律延禧,共有9位皇帝在位,都拥有尊号。下面就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同时代宋人和辽代碑刻中的记载,按照在位的先后顺序,分别对这9位皇帝的尊号进行概述,并对一些含糊不清或有歧义的皇帝尊号进行简单考证。

1.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尊号:天皇帝(天皇王)、天圣大明天皇帝
“天皇帝”是阿保机在《辽史》中的第一个尊号,唐天祐四年(907年)正月,“燔柴告天”即位时,由群臣所上。此尊号在宋人的典籍《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契丹国志》《东都事略》中均作“天皇王”,《资治通鉴》引《汉高祖实录》《唐余录》亦作“天皇王”,《文献通考》中也载:“乃僭称皇帝,自号'天皇王'。”此“天皇帝”或“天皇王”应该是契丹语“天可汗”的汉语意译。这说明在唐朝灭亡的同一年,阿保机按照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的政治文化传统,在北方松漠草原取代遥辇氏称汗建国。
“大圣大明天皇帝”是阿保机于神册元年(916年)二月,在龙化州(今内蒙古通辽市科尔沁区福巨古城)按照中原汉制建元称帝时,由群臣所上的尊号。此尊号是在原来“天皇帝”的基础上,再加“大圣大明”而成的。因此,从辽朝契丹、奚等游牧民族的角度来看,阿保机是他们的“大圣大明天可汗”;从辽朝汉族人等农耕民族的角度来看,阿保机是他们的“大圣大明天皇帝”。故契丹皇帝是辽朝境内番汉各族的“共主”。
在辽代碑刻中,以尊号“天皇帝”“大圣皇帝”“大圣天皇帝”称阿保机最为常见,如《陈万墓志》、《驸马赠卫国王沙姑墓志》、《耿崇美墓志》、《李内贞墓志》、《耶律琮神道碑》、《张正嵩墓志》、《耶律宗愿墓志》、《王敦裕墓志》、《萧孝恭墓志》、《耶律智先墓志》、《高泽墓志》妙、《创建静安寺碑铭》和《耶律庆嗣墓志》等。
这里有一个问题非常值得注意,即兴宗于重熙二十一年(1052年)九月,放弃阿保机原来的谥号中“升天”“圣元”词不用,而在神册元年(916年)尊号“大圣大明天皇帝”中加“神烈”组成新的谥号“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以至于同时代的宋人都把“大圣皇帝”妙作为其谥号,当然这也不排除是辽人在阿保机死后一直习惯上用尊号的略称“大圣皇帝”,传到北宋后,宋人便视之为谥号。但是,因阿保机的尊号和谥号中都有“大圣”一词,故实际上我们已经很难确定宋人是指尊号还是谥号的略称了。
2.太宗耶律德光的尊号:天皇王、嗣圣皇帝、睿文神武法天启运明德章信至道广敬昭孝嗣圣皇帝
太宗德光于天显二年(927年)十一月即位时的尊号,在《辽史》中为“嗣圣皇帝”。与《辽史》的记载不同,《资治通鉴》中为“天皇王”,《契丹国志》中为“遂立为天皇王,称帝,即位”。结合其父阿保机即位的情况,德光被拥立为“天皇王”,亦当是按照契丹旧制,继承“可汗”之位,就是说他的契丹语尊号是“天可汗”,此即《辽史》中记载其于天显二年十一月“丙寅,行柴册礼”这套仪式上所获的尊号。
“嗣圣皇帝”是德光在称“天可汗”后,又按照中原汉制的仪式即皇帝位,群臣所上的汉语尊号。此即《辽史》中记载,德光在举行柴册礼之后,“壬申,御宣政殿,群臣上尊号”仪式上所获的尊号。
“睿文神武法天启运明德章信至道广敬昭孝嗣圣皇帝”是会同元年(938年)十一月,后晋皇帝石敬瑞为感谢扶立之恩,特遣使者刘旳、卢重给德光所上的尊号,为在原来“嗣圣皇帝”的基础上累加“睿文神武法天启运明德章信至道广敬昭孝”而成。在上尊号前,德光先行再生柴册礼,然后御宣政殿接受尊号。
在辽代碑刻中,以尊号“嗣圣皇帝”和简称“嗣皇”称德光最常见。
可是,在宋人的典籍中,却记载德光死后的谥号为“嗣圣皇帝”,与其以汉制即皇帝位时的尊号相同。此现象当是在德光死后,世宗耶律阮没有给其上谥号,辽人仍然用其生前的尊号或尊号的略称来称呼,传到北宋,宋人就以为是谥号而记载下来了。
3.世宗耶律阮的尊号:天授皇帝
据《辽史》载,大同元年(947年)四月戊寅,耶律阮即位于镇阳(又作镇州,今河北正定),未见上尊号。九月丁卯,行柴册礼,群臣上尊号“天授皇帝”,改元天禄。

宋人的典籍《五代会要》《资治通鉴》《新五代史》《契丹国志》《东都事略》《宋会要辑稿》《文献通考》等中的记载,与《辽史》相同。

辽代碑刻中,称呼世宗也多数是尊号“天授皇帝”或简称“天授”。

4.穆宗耶律璟的尊号:天顺皇帝

《辽史》记载,应历元年(951年)九月,耶律璟即位,群臣上尊号“天顺皇帝”。关于其尊号,宋人的记载与《辽史》略有不同。《五代会要》《东都事略》《新五代史》《宋会要辑稿》《文献通考》中均载其即位时的尊号为“天顺皇帝”,而《续资治通鉴长编》中记载:“明(即耶律璟——引者注)立凡十九年,谥穆宗,号天顺皇帝。”其中的谥号“穆宗”应为“庙号穆宗”之误,但其“号天顺皇帝”是尊号还是谥号,尚难以确定。《契丹国志》中未载其即位时的尊号,只载“帝在位凡十九年,谥曰天顺皇帝”,是把“天顺皇帝”当作谥号。看来,“天顺皇帝”是尊号还是谥号,宋人的记载就不一。

在辽代碑刻中,《重修范阳白带山云居寺碑》撰写于穆宗耶律璟在位的应历十五年(965年),其中称其为“天顺皇帝”,这证明“天顺皇帝”是尊号,不是谥号。而在其死后的碑刻中,还有称“天顺皇帝”或简称“天顺”的,如《刘承嗣墓志》、《李内贞墓志》、《耶律琮神道碑》、《王裕墓志》、《张正嵩墓志》和《陈公之铭》等,此乃辽人用尊号来称呼已故皇帝的习惯表现。据《辽史》载,兴宗于重熙二十一年(1052年)九月称追上“天顺皇帝”的谥号“孝安敬正皇帝”,也是这一习惯的表现。

另外,面世的碑刻中无一例用重熙二十一年所上的谥号来称呼耶律璟,也证明了辽人的这一习惯。那么,耶律璟死时,到底有没有谥号呢?这一点应该与其父太宗耶律德光死时的情况相同,即后继者景宗耶律贤没有给其上谥号之举。

5.景宗耶律贤的尊号:天赞皇帝

据《辽史》记载,应历十九年(969年)二月,穆宗遇害,群臣拥立耶律贤即位,上尊号“天赞皇帝”,改元保宁。十一月,行柴册礼。

关于耶律贤的尊号,宋人的记载与《辽史》相同。例如,《东都事略》载:“兀欲之子明记立,更名贤,改元曰保宁,自称天赞皇帝。”《契丹国志》载:“景宗讳明记,更名贤,世宗兀欲子也。……诸将迎立帝即位,号天赞。”《文献通考》载:“述律为帐下所杀,国人立兀欲之子明记,号明照王子,称天赞皇帝,改元保宁。”

辽代碑刻中也用尊号“天赞皇帝”来称耶律贤,如《耶律宗政墓志》《耶律宗允墓志》等,证明《辽史》的记载无误。

6.圣宗耶律隆绪的尊号:昭圣皇带、天辅皇帝、至德广孝昭圣皇帝、至滾广孝昭圣天辅皇帝、弘文宣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

在辽朝9位皇帝中,圣宗耶律隆绪是上尊号次数、用修饰性词语最多的。据《辽史》载,乾亨四年(982年)九月,景宗病死于焦山,耶律隆绪奉遗诏即皇帝位于柩前,“军国大事听皇后命”。十月,群臣上尊号“昭圣皇帝”。统和元年(983年)六月,群臣上尊号“天辅皇帝”,改元统和。统和五年(987年)四月,上尊号“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统和二十四年(1006年)十月,上尊号“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统和二十七年(1009年),行柴册礼。开泰元年(1012年)十一月,上尊号“弘文宣武尊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改元开泰。太平元年(1021年)十一月,上尊号“睿文英武遵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昭圣神赞天辅皇帝”,改元太平。

上引《辽史》中,统和五年(987年)的尊号与统和二十四年(1006年)的相同,中华书局校勘记[一]认为:“知统和五年确有上尊号事,然前后所上尊号不应相同,疑两处所记当有一误。”向南对此的考证较为合理,他根据《重修云居寺碑记》认为:“今碑建于二十三年,尊号无天辅二字,是二十四年以前,圣宗尊号只云至德广孝昭圣皇帝,如碑所记。至二十四年,则合元年尊号'天辅’二字以称之,否则二十四年所上尊号与五年无异,何用群臣复上乎?窃疑《辽史》亦有误。”也就是统和五年有上尊号之举,尊号非“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而是“至德广孝昭圣皇帝”。

根据《圣宗皇帝哀册》,隆绪临终前的尊号为“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与《辽史》所记圣宗最后于太平元年所上的尊号不同,证明了《辽史》记载有误。其中的“遵道”当为“宗道”,还漏掉了“启元”二字。个中的内幕当是辽末在修实录时,“宗道”的“宗”,因避讳兴宗耶律宗真的名讳而改为“遵”;删掉“启元”或是因道宗清宁九年(1063年)皇太叔耶律宗元发动叛乱而恶其名。

关于圣宗的尊号,宋人的记载非常复杂、混乱。据《续资治通鉴长编》载:“隆绪封梁王,继立,号天辅皇帝。”其中引《十朝纲要》:“契丹主隆绪殂……谥天辅皇帝。”《契丹国志》载:“谥曰天辅皇帝。”《东都事略》记其尊号为“洪文宣武至德广道孝皇帝”。《宋会要辑稿》载:“契丹改元统和……隆绪自号天辅皇帝。”景德元年(1004年)称隆绪为“昭圣皇帝”。《宋大诏令集》的诏书中称耶律隆绪为“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略称“昭圣皇帝”。《文献通考》载:“隆绪卒……谥天辅皇帝。”看来宋人认为耶律隆绪即位时,尊号是“天辅皇帝”,“昭圣皇帝”也是尊号,其间曾加尊号“洪文宣武至德广道孝皇帝”和“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死后的谥号亦是“天辅皇帝”。结合前引《辽史》和《圣宗皇帝哀册》的记载可以确定,“天辅皇帝”是其尊号,而非谥号,宋人所记有误。《宋大诏令集》中的尊号和略称无误。尊号“弘文宣武尊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的略称,其中的“洪”、《辽史》记载尊号中的“弘”,与辽道宗的名讳之间的关系很复杂。《圣宗钦哀皇后哀册》、《圣宗仁德皇后哀册》和《兴宗仁懿皇后哀册》中,道宗的名讳均作“弘基”,而《辽史》中作“洪基”,看来道宗的名讳应该为“弘基”。那么,结合《圣宗皇帝哀册》,圣宗开泰元年的尊号应该是“弘文宣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根据陈述的考证,《东都事略》的“洪”是宋人为了避讳宋太祖赵匡胤之父赵弘殷的名讳而改,《辽史》中道宗的名讳“以洪代弘似是为宋避讳”,说明辽宋之间的文化交流在道宗时期已经非常广泛而深入了。

7.兴宗耶律宗真的尊号:文武仁圣昭孝皇帝、聪文圣武英略神功睿哲仁孝皇帝、钦天奉道祐世兴历武定文成圣神仁孝皇帝

据《辽史》载,太平十一年(1031年)六月,圣宗崩,宗真即皇帝位于柩前。“皇太后听政,帝不亲庶务。”重熙元年(1032年)十一月,群臣上尊号“文武仁圣昭孝皇帝”。重熙三年五月,“皇太后还政于上”。四年十一月,行柴册礼。十一年十一月,群臣上尊号“聪文圣武英略神功睿哲仁孝皇帝”。二十三年十一月,群臣上尊号“钦天奉道祐世兴历武定文成圣神仁孝皇帝”。

关于兴宗的尊号,宋人也记载耶律宗真即位时由母后称制,未见有尊号。此后曾两次上尊号,死后谥号“文成皇帝”。与《辽史》相比,宋人所记不仅上尊号次数有缺略,所记尊号也略有不同,最大的不同是“文成皇帝”为谥号。关于“文成皇帝”,刘浦江认为“文成”乃“文武”之误,是兴宗重熙元年尊号“文武仁圣昭孝皇帝”的略称。而撰写于道宗大安元年(1085年)的《郑颉墓志》中也有“文成皇帝”,向南等人认为是圣宗,为太平元年(1021年)尊号“睿文英武遵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昭圣神赞天辅皇帝”的略称。综合《郑颉墓志》与《辽史》及宋人的记载,可以确定《郑颉墓志》中和宋人记载的“文成皇帝”均不是圣宗,而是兴宗,但不是兴宗的谥号,而是重熙二十三年尊号的略称。

兴宗在位时的称呼,在辽代碑刻中,《车轴山寿峰寺经幢记》由和《大掠马庄石匣记》中为“昭孝皇帝”,《沈州卓望山无垢净光塔石棺记》中为“仁圣昭孝皇帝”,《秦国太妃墓志》和《秦晋国大长公主墓志》中为“仁孝皇帝”。可以看出,“昭孝皇帝”“仁圣昭孝皇帝”乃是其重熙元年(1032年)尊号的略称,“仁孝皇帝”乃是其重熙十一年(1042年)尊号的略称。其死后,有称庙号“兴宗”的,如《萧旻墓志》、《耶律宗政墓志》、《张绩墓志》、《纯慧大师塔幢记》、《耶律仁先墓志》、《耶律宗福墓志》、《兴宗仁懿皇后哀册》、《秦德昌墓志》、《萧乌卢本娘子墓志》、《耶律智先墓志》、《添修缙阳寺功德碑记》、《悟空大德发塔铭》、《妙行大师行状碑》、《耶律弘益妻萧氏墓志》画、《萧孝资墓志》、《萧德恭妻耶律氏墓志》和《云居寺续秘藏石经塔记》。有称“兴庙”的,如《刘祜墓志》。有称“兴皇”的,如《义和仁寿皇太叔祖哀册》笔有略称谥号“神圣孝章皇帝”为“孝章皇帝”的,如《耶律宗愿墓志》。还有略称谥号为“孝章”的,如《圣宗钦哀皇后哀册》有庙号“兴宗”和谥号简称“孝章皇帝”连称的,如《耶律庆嗣墓志》。总之,耶律宗真在世时称其尊号的略称,死后的称谓以庙号“兴宗”居多,无一例称尊号或尊号略称。

8.道宗耶律洪基的尊号:天祐皇帝、圣文神武全功大略神广智聪仁睿孝天祐皇帝

据《辽史》记载,重熙二十四年(1055年)八月,兴宗崩,洪基即皇帝位于柩前,未见上皇帝尊号,改元清宁。清宁二年(1056年)十一月,群臣上尊号曰“天祐皇帝”。清宁四年(1058年)十一月,行再生及柴册礼,御清风殿受大册礼。咸雍元年(1065年)正月,百僚上尊号“圣文神武全功大略广智聪仁睿孝天祐皇帝”,改元咸雍。

在宋人的典籍中,《东都事略》载耶律洪基的尊号为“圣文神武全功大略聪仁孝惠天祐皇帝”。《宋大诏令集》中其尊号有“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和“圣文神武全功大略聪仁睿孝天祐(亦有作'佑')皇帝”。宋人漏记了清宁二年(1056年)的尊号,咸雍元年的尊号是略称,而且《东都事略》的尊号与《辽史》略有不同,当系抄录过程中出现了讹误。

辽代的碑刻中,耶律洪基在世时,辽人以称尊号“天祐皇帝”者居多,而《新赎大藏经建立香幢记》中的尊号为“圣文神武全功大略广智聪仁睿孝天祐皇帝”,北京房山石经《造经题记》(三十九、四十、四十一)中的尊号略称“圣文神武全功大略聪仁睿孝天祐皇帝”,也证明了《东都事略》的记载确有讹误。洪基死后,称其庙号“道宗”的碑刻多达11例,即《悟空大德发塔铭》、《妙行大师行状碑》、《耶律弘益妻萧氏墓志》、《萧孝资墓志》、《宁鉴墓志》、《萧德恭妻耶律氏墓志》、《义和仁寿皇太叔祖哀册》、《王师儒墓志》、《孟初墓志》、《云居寺续秘藏石经塔记》和《重修觉山寺碑记》,而称尊号或尊号略称的只有2例,即《道宗皇帝哀册》和《萧德恭妻耶律氏墓志》,称谥号或谥号略称的有4例,其中3例还是庙号和谥号连称,即《道宗皇帝哀册》、《萧义墓志》和《王师儒墓志》。这说明在道宗死后,辽人多以庙号来称之。

9.天祚皇帝耶律延禧的尊号:天祚皇帝、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

据《辽史》记载,寿昌七年(1101年)正月,道宗崩于混同江行宫,耶律延禧奉遗诏即皇帝位于柩前,群臣上尊号曰“天祚皇帝”,改元“乾统”。乾统三年(1103年)十改元乾统。”《宋会要辑稿》载:“建中靖国元年耶律延禧即位,号天祚,改寿昌七年为乾统元年。”《文献通考》载:“建中靖国元年,延禧即位,号天祚皇帝,改元乾统。”只记载了其即位时的尊号“天祚皇帝”。

辽代碑刻中,关于耶律延禧的尊号,有称“天祚皇帝”的,如《妙行大师行状碑》、《耶律弘益妻萧氏墓志》、《萧德恭妻耶律氏墓志》和《萧义墓志》,《萧德恭妻耶律氏墓志》中还把“天祚皇帝”简称为“天祚”。有把尊号“惠文智武圣孝天祚皇帝”略称为“圣孝皇帝”的,如《梁国太妃墓志》和上引《妙行大师行状碑》。还有略称尊号为“天祚圣孝皇帝”的,如北京房山石经《造经题记》(四十七)。需要特别指出的是《梁国太妃墓志》中,还记有耶律延禧的尊号为“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与《辽史》中乾统三年(1103年)的尊号“惠文智武圣孝天祚皇帝”有异,向南等人认为“疑本纪所记有误,应以本志所记为是”。这一推定是合理的,因为在辽朝诸帝中,作为末代皇帝的天祚帝一朝是没有实录的,加之乱世导致资料极为混乱匮乏,元代在修《辽史》时,《天祚帝本纪》是取《契丹国志》加以补充而成的。而墓志撰写于天祚皇帝乾统七年,撰者杨丘文时任“乾文阁直学士、乾文阁待制”,无论是从官职还是从学识来看,其撰写的墓志较为可信,《辽史》所记当有疏漏。

除上述9位皇帝外,辽朝末年,在南京(今北京)称帝的耶律淳,也有尊号“天锡皇帝”。辽朝灭亡后,耶律大石率部西迁中亚,建立了“哈喇契丹”,史称“西辽”,他有突厥语尊号“葛儿汗(古儿汗)”和汉文尊号“天祐皇帝”。

二、辽诸帝尊号的特点

第一,太祖、太宗、世宗等早期诸帝是举行契丹旧制柴册礼后上尊号的,而景宗以后诸帝是依汉制即位上尊号的,柴册礼要在即位后多年才举行,且不再上尊号。皇帝的即位仪式有两套:一是属于契丹旧制的柴册礼,在上述诸帝中只有穆宗在位期间,《辽史》没有记载其举行过柴册礼,联系后来诸帝的情况,可以肯定当是《辽史》疏略所导致的;二是中原汉制的皇位继承仪式,阿保机神册元年(916年)的即位仪式就是典型的汉制,太宗行完柴册礼后“御宣政殿”也是汉制仪式。也就是说,辽朝有两套上尊号的仪式:上契丹受册仪(即柴册礼)和皇帝受册仪。

通过梳理《辽史》的记载,发现诸帝在行柴册礼与上尊号之间有两个特点:一个是太祖之后的太宗、世宗、景宗等早期诸帝的柴册礼都是在即位的同年举行的,而圣宗、兴宗、道宗和天祚帝等中后期诸帝是在即位多年后才举行柴册礼的,如圣宗在即位后的27年、兴宗在即位后的4年、道宗在即位后的4年、天祚帝在即位后的6年。这一方面与当时的政局有关,如圣宗在行柴册礼之后一个月承天皇太后萧绰就病逝,可能表明他在之前一个月实际上开始完全主政了。而兴宗举行此礼是在前一年刚从母后手中夺权。道宗是在帝位得到巩固后,才行再生礼和柴册礼,并御清风殿受大册礼。另一方面可能与随着辽朝契丹人汉化,开始更加重视汉制有关。另一个是太祖、太宗、世宗在行柴册礼后都上尊号,且太宗两次行柴册礼都上尊号,景宗以后诸帝则不见上尊号,他们是依汉制即位就上尊号。这可能与辽朝中期以后柴册仪被汉制的皇帝受册仪取代,柴册仪改为“上契丹册仪”有关。

第二,诸帝上尊号的时间多数选择在冬季,以十一月为多。

如果因先皇去世的特殊原因,诸帝即位时上尊号的时间可以忽略不计,相对来说,辽朝皇帝在冬季上尊号的次数比较多。例如,太祖的两次上尊号时间为正月和二月,太宗的两次上尊号都是十一月,圣宗六次上尊号中十一月两次、十月一次,兴宗三次上尊号都在十一月,道宗两次上尊号分别是十一月和正月,天祚帝两次上尊号一次是正月、一次是十一月。总体来说,多是选在十一月上尊号。

为何会如此呢?这与契丹皇帝的四时捺钵惯例有关。辽朝皇帝一年之中按照季节的变化,四季各有捺钵之地,其与北、南臣僚商议处理政务的大政会议只在夏捺钵和冬捺钵期间召开,而十一月正是冬捺钵召开大政会议之时,这就是上尊号之举多出现在此时的原因。

第三,诸帝在上尊号的同时,基本上都进行改元,宣布大赦。

中原王朝在明清以前,因皇帝上尊号是举国庆贺的大事,所以多要改元,宣布大赦,以示吉祥和庆祝。辽太祖阿保机在神册元年上尊号,改元,大赦。太宗德光在后晋遣使上尊号时也改元,大赦。世宗举行柴册礼,上尊号改元,大赦。景宗即位上尊号,改元,大赦。但也有没有改元和大赦的,如太祖在公元907年取代遥辇氏称“天皇帝”时,未见改元和大赦。太宗即位上尊号“嗣圣皇帝”时未见改元,但实行大赦。穆宗即位上尊号,改元,未见大赦。圣宗统和五年(987年)上尊号,未见大赦。太祖取代遥辇氏称“天皇帝”时,完全按照契丹旧制进行,故不会实行属于中原汉制的改元和大赦。太宗即位不改元、圣宗即位的次年才上尊号及改元等不合中原礼制的举动,也都可能与契丹旧制有关。穆宗即位上尊号、改元,未见实行大赦,可能是《辽史》中资料缺略所致,也有可能是未遵循汉制实行大赦。

第四,辽人较为重视尊号,中期以后也开始重视庙号。

通过对《辽史》和辽代碑刻中相关记载的统计,总体来看,在诸帝的尊号、谥号和庙号中,辽人是较为重视尊号的,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皇帝在位期间,辽人都称其尊号或者尊号的略称。另一方面是皇帝死后,尽管辽人称尊号或尊号略称也很常见,尤其是对早期诸帝,但相对来说从景宗开始以后的诸帝则以称庙号为多,说明辽朝从中期也开始重视庙号。另外,如果与同时代的宋朝相比,宋人因皇帝的尊号过多过滥,故多不重视尊号,不以尊号或尊号略称来称呼皇帝,也显现了辽人对皇帝尊号的重视。

第五,相对于谥号和庙号,辽朝诸帝的尊号规范。

据《辽史》记载,太祖阿保机的谥号有三:“升天皇帝”、“圣元皇帝”和“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尤其是重熙二十一年(1052年)追上的谥号,竟然是弃前两个“升天皇帝”和“圣元皇帝”不用,而是在原神册元年(916年)的尊号“大圣大明”和“天皇帝”之间加上“神烈”一词作为新谥号。据研究,太宗和穆宗父子死时,均未上谥号,太宗是在耶律隆绪在位的统和二十六年(1008年)才上谥号的,距离其死已经长达61年。耶律璟是至耶律宗真在位的重熙二十一年才上谥号的,距离其死已经长达83年。而辽朝庙号制度的完善则是在圣宗统和二十六年,此年七月耶律隆绪下诏正式给耶律阿保机至耶律贤等诸帝上庙号。

综合辽朝的尊号、谥号和庙号,可以发现尊号相对规范,早期诸帝的谥号和庙号不规范,似乎很难用中原的礼法来衡量,圣宗耶律隆绪以后诸帝的尊号也出现了字数过多过滥的现象,如圣宗和兴宗的尊号。

第六,圣宗以后的尊号中都有“孝”字,反映了辽中期以后对儒家文化的吸收和借鉴。

圣宗“至德广孝昭圣皇帝”(987年)、“至德广孝昭圣天辅皇帝”(1006年)、“弘文宣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1012年)、“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1021年)这4个尊号中有'孝”字;兴宗“聪文圣武

英略神功睿哲仁孝皇帝”(1043年)、“钦天奉道祐世兴历武定文成圣神仁孝皇帝”(1054年)这2个尊号中有“孝”字,道宗“圣文神武全功大略神广智聪仁睿孝天祐皇帝”(1065年)和天祚帝“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的尊号有“孝”字。“孝”乃是中原儒家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中原王朝的统治者将孝与忠相结合,提倡“以孝治国”。辽朝从圣宗以后的皇帝尊号中都有“孝”字,反映了契丹人对儒家文化的吸收和借鉴,说明儒家的治国思想也深深地影响了辽朝的契丹统治者。

第七,诸帝的尊号中都带有“天”字,反映了“神道设教”、君权神授的政治内涵。

辽朝皇帝的尊号中都带有“天”字是又一个显著特点,如太祖的“天皇王”和“大圣大明天皇帝”、太宗的“天皇王”和“睿文神武法天启运明德章信至道广敬昭孝嗣圣皇帝”、世宗的“天授皇帝”、穆宗的“天顺皇帝”、景宗的“天赞皇帝”、圣宗的“天辅皇帝”和“弘文宣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聪睿昭圣神赞天辅皇帝”及“睿文英武宗道至德崇仁广孝功成治定启元昭圣神赞天辅皇帝”、兴宗的“钦天奉道祐世兴历武定文成圣神仁孝皇帝”、道宗的“天祐皇帝”和“圣文神武全功大略广智聪仁睿孝天祐皇帝”、耶律延禧的“天祚皇帝”和“仁文睿武元德大和神智圣孝天祚皇帝”,连北辽和西辽的皇帝尊号也带有“天”字,如耶律淳的“天锡皇帝”、耶律大石的“天祐皇帝”等。

不仅皇帝的尊号如此,皇后的尊号中也有很多带有“天”字,如太祖皇后述律平、景宗皇后萧绰、圣宗皇后萧菩萨哥、圣宗钦哀皇后萧耨斤、兴宗皇后萧挞里,还有西辽耶律大石皇后萧塔不烟称制时的尊号。另外,辽朝还有很多带“天”字的年号,如太祖和太宗时期的“天赞”和“天显”,天祚帝的“天庆”,西辽末帝直鲁古的“天禧”等。

辽朝皇帝尊号包括皇后尊号与年号中带“天”字的词,从构词的方式来看,动词加“天”所构成的词语,如法天、钦天、应天、承天、齐天、仪天等,属于中原式的,反映的是“天人感应”;“天”加动词所构成的词语,如天赞、天授、天顺、天辅、天祐、天祚等,则属于古代北方草原行国式的,反映了契丹人信仰萨满教崇拜最高神祇天神。其政治内涵就是“神道设教”,表明君权神授,统治获得了天神的护佑、辅佐,为皇位披上一层神圣的合法外衣。

三、辽人重视皇帝尊号的原因

元人所修《辽史》是二十四史中最为疏略的,加之辽朝在圣宗以前并没有完备的史官制度,早期诸帝的历史和实录都是后来追记和补修的,故与辽帝尊号相关的一些问题,如辽朝重视皇帝尊号的原因,仍有进一步探讨的余地。

如前所述,辽朝是契丹人建立的政权,契丹人属于中国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其继承了自匈奴以来古代北方草原行国君主可汗(单于)称号的政治文化传统。以柔然为例,

“蠕蠕之俗,君及大臣因其行能,即为称号,若中国立谥。既死之后,不复追称”。就是说可汗和大臣“因其行能”在生前拥有了自己的专属称号,如郁久闾社仑即位后号“丘豆伐(豆代)可汗”等,死后不再有中原王朝的那种谥号。罗新认为,“内亚民族可汗号的传统,绵力久远”,“可汗与可汗号之间不可分割的联系,是内亚草原游牧族群政治文化的重要传统之一”。这一政治文化传统使北方游牧民族习惯用专属的可汗(单于)尊号来称呼已故的君主可汗(单于),如匈奴政权的单于、柔然汗国的可汗、突厥汗国的可汗、回鹘汗国的可汗及大蒙古国的可汗等。

作为契丹旧制中的古代北方行国政治文化传统,契丹部落联盟的首领在即位后也有可汗称号,并且死后亦不再更改。例如,契丹传说的祖先称“奇首可汗”,武周时发动“营州之乱”的李尽忠有“无上可汗”的称号。遥辇氏部落联盟的九位首领也都有可汗称号。阿保机在取代遥辇氏痕德堇可汗成为契丹首领时,也继承了这一政治文化传统,称“天皇王”,即“天可汗”,其子德光也是如此。这一政治传统到西辽时还有体现,如西辽皇帝都有“葛儿汗”的称号。阿保机的谥号用原来尊号的词语及德光父子死时没有上谥号,也是古代北方行国君主——可汗(单于)死后不再有谥号这一政治文化传统的表现。

正是因为契丹人继承了中国古代北方行国的这一政治文化传统,所以辽人也特别重视皇帝的尊号,无论是在皇帝生前,还是在其死后,都多以其尊号或尊号的略称来称呼,辽代碑刻中这一传统得到了充分体现。也正是辽朝契丹旧制和中原汉制并存,番汉礼法杂糅,导致皇帝的尊号颇有草原文化特色。

四、结语

综上所述,因为辽朝实行“因俗而治”的统治政策,“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待汉人”,故与契丹皇帝旧制的可汗称号相对应,作为中原汉制的皇帝尊号制度也被吸收和借鉴。但是,由于契丹统治者仍然保持游猎畜牧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在草原上四时捺钵,辽朝在很多方面呈现出强烈的草原行国特色。在社会政治生活中,契丹统治者并不完全遵循中原的汉制礼法,草原旧制仍然大量存在。例如,关于新帝即位改元,耶律德光于天显二年(927年)十一月即位,“有司请改元,不许”,仍沿用阿保机在位时的“天显”年号。至耶律隆绪“亲政后方一月,太后(即承天太后萧燕燕——引者注)暴崩,帝哀毁骨立,哭必呕血。番汉群臣上言山陵已毕,宜改元。帝曰:'改元吉礼也。居丧行吉礼,乃不孝子也。'群臣曰:'古之帝王,以日易月,宜法古制。'帝曰:'吾契丹主也,宁违古制,不为不孝之人。'终制三年”。正是这类与汉制明显有别的契丹旧制的存在,使辽朝皇帝的尊号既有与中原汉制相同的一面,也有与之不同的草原旧制一面,呈现出番汉杂糅的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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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刊发在《宋史研究论丛》第30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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