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栗宗荣 01 我弟弟栗宗健，1982年农历8月22日出生，身高1米7左右，皮肤白净。2002年，当时20岁的他赌气离开，至今已失联整整20年。
宗健，姐姐真的很后悔，如果不是我的一时糊涂，你肯定还在合肥，人也不会消失。爸爸今年69岁，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虽然嘴上总念叨你过两年就会回来，但我知道，其实他只是自我安慰，心里比谁都更难过。弟弟，你不想念家人吗？这么多年过去还在怨恨姐姐？如果你看到这篇文章，无论现在过得怎么样，给家里打个电话吧，至少让我们知道你平安健康。 （弟弟高中毕业时的照片）我们在安徽省肥西县小庙镇河南村塘边队长大，弟弟比我小3岁。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地方，没有玩具，没有游乐场，可最初的童年时光，也有属于我们的小小快乐。1987年，爸爸在5间茅草房的后面，加盖了4间瓦房，还买了一台17寸的电视机，好像是700元，什么牌子不记得了。那个时候，我和弟弟追看了很多电视剧。印象最深刻的有《雪山飞狐》、《乌龙山剿匪记》、《智取华山》、《西游记》。还有一部外国动画片《希瑞》，我们每天必追。弟弟特别佩服孙悟空和希瑞，还说：“如果自己也有那本事就好了”。弟弟后来眼睛近视，多少和我每天带他看电视太长时间有关。我和弟弟的共同爱好，除了追连续剧，还有看武侠。我们看过很多武侠小说，包括金庸的、古龙的等等。每到暑假，我和弟弟就到池塘边玩水抓鱼，放鹅放鸭。不论是在户外玩耍，还是在家里追剧看小说，我和弟弟从来都是互相谦让，不会吵架。弟弟爱好广泛，喜欢集邮、篆刻，还发明了好玩的数学游戏。我记得他经常在嘴上念叨：“1+1=2、2+2=4、4+4=8、8+8=16、16+16=32、32+32=64、64+64=128……”以此类推。当时他还没上小学，我们那里也没幼儿园，都是他自己在家学的，真的很厉害！我学习成绩不好，可弟弟的成绩却很好，还担任少先队大队长，班主任经常夸他接受能力强、反应快。爸爸也很喜欢他。 （妈妈带我和弟弟去小庙百货大楼照相馆照的）那个时候，我和弟弟、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还有姑姑，一大家子生活在一起。妈妈吃苦耐劳、善良隐忍，尽心尽力孝顺爷爷奶奶，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平日里，爷爷和妈妈下田干活，奶奶在家烧饭，爸爸在河南小学任教。农闲时的初夏，妈妈和同村的阿姨一起进山，采摘一种能入药的花朵回来卖，一去就好几天。山里条件艰苦，每天烈日炎炎，还没条件洗澡。妈妈那么爱干净的人，身子骨也弱，可是为了挣多点钱，她完全不在乎。妈妈很爱爸爸。为了让爸爸站着讲课脚不那么累，她为爸爸做千层底布鞋。每天把爸爸打理得干净整齐，可她自己却只穿补丁的衣服，仅有一两件好一点的衣服，在走亲戚时才舍得穿。 （我和妈妈为数不多的合影）年轻时候的爸爸沉迷赌博，晚上经常不着家，所以我记得小的时候，妈妈经常带我去找爸爸。有一次，妈妈带着我去到隔壁生产队，她不好意思进别人家，让我进去，而且还教我说家里来客人了，让爸爸回去。妈妈就是这样一个豁达的人，在人前从来都是顾着爸爸的面子。而且对我和弟弟，她也总是和风细雨，让我们小时候感觉很幸福。可不幸的是，1988年农历11月12日，妈妈患胰腺癌病逝了。 （妈妈年轻时候的照片）也许失去了才懂得珍贵吧，妈妈病逝后，爸爸在她的墓碑上写下“贤妻”两个字，后来渐渐不怎么赌了。弟弟当时只有6岁，还是在外面疯跑玩耍的年龄。看似没什么特别的意识，也从来没有在我和爸爸面前说过想妈妈的话。可我知道，自从妈妈去世后，弟弟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他和我一样日夜思念着妈妈。02 弟弟13岁那年，爸爸再婚了。继母带来了可爱乖巧的小弟弟和小妹妹，一个4岁，一个8岁，随着爸爸情感天平地逐渐倾斜，我和弟弟所获得的关注，渐渐变淡变少。
对于再婚这件事，爸爸从来没问过我和弟弟的意见。其实即使说了，我和弟弟也不会吵闹，也不会反对。爸爸让我和弟弟称呼继母为“姥姥”，说这样显得亲热。可在我和弟弟的心目中，妈妈的地位是永远不可取代的。爸爸再婚后，我和弟弟跟爷爷奶奶相依为命。缺失父母的关爱，我俩的性格变得更加内向，在同学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看到别人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尤其难受。在农村，寄予男孩的希望很大。爸爸要求弟弟不仅要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还要自己解决终身大事的能力。经常训他：“长得也不丑，就不能自已找个女朋友？”弟弟本来就自卑，这样的一句话，他更不自信也更有压力。对于我，爸爸则希望我也能像他那样，读个师范什么的，可我后来连高中都没考上，辜负了他的期望。 （这是我的小学毕业照，第1排那个是我，爸爸和弟弟在第2排）再婚后的爸爸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管我们。不过，我理解爸爸，当时他也很辛苦。平时在学校上课，休息日还要到批发市场帮继母进货，到农田干活。就这样，我和弟弟被彻底放养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照顾我们吃饭问题就已经勉强，在其他方面就力不从心了。记得上初一时，我整个夏天就只有一件红衬衫，下午放学回来洗，第二天继续穿，有时候衣服没干就穿去上学了。 （弟弟和小伙伴在校园里的合影）1995年，我连续两年没考上高中，不得不去打工，那年才16岁。当时继母在集镇上开了个卖土特产的商店，爸爸让我去帮忙看店、做家务。那是我正式踏入社会，摔打自己的开始。在这个过程中，我逐渐学会了独立和坚忍。1998年夏天，我被一辆逆行的拖拉机撞上，小腿骨折，躺了几个月。到了端午节前夕，能一瘸一拐走路后，我到合肥一个亲戚家的烤鸭店打工，每天杀鸭、拔毛、清理内脏。刚开始腿还没完全恢复，根本蹲不下来，但我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一年后，继母带着小妹妹到温岭投奔熟人打工。爸爸放心不下，让我也一起去温岭，一边打工，一边帮忙照看小妹妹。爸爸在老家教书，带小弟弟。在温岭的两年时间里，我在摩托车厂洗过油箱，在织带厂当过生产线工人，还在其他工厂打过短工。这是我和弟弟的第一次分离。那个时候，正在上高中的弟弟经常写信给我，字里行间处处是对姐姐的关心，让独在异乡打拼的我感到非常温暖。 （弟弟写给我的信，见字如面，历历在目）03 他想去当兵，但眼睛近视去不了。跟爸爸说可以去做手术恢复视力，可爸爸没有支持他。当时弟弟的心情很压抑。有一次在姑姑家，在聊天中，还撂下这样一句话：“不混个人样绝不回来”。这是后来弟弟不见后，姑丈的侄女回忆说的。后来弟弟到合肥市女人街一个饭店后厨当学徒，还到几家饭店打过工，在这一行干了两年左右，一直老实本分，默默无闻。要知道，我们这边不少人在饭店当学徒，都是父母帮忙找家里亲戚罩着，很快就能转正式工，可弟弟只能靠自己。 （姑姑和爷爷在照相馆门口的合影）2001年7月，爷爷去世了。临终前我们一大家子人都守着爷爷，我辞掉工作从温岭急忙赶回了家乡。后来很长时间我都难以平复心情，感觉房子里、院子里到处都是爷爷的影子。没多久，经人介绍，我认识了现在的老公，50多天便闪婚加裸婚。当时弟弟在饭店干得不如意，我得知老公的堂哥在江苏无锡做绿化工人，而且公司的老板也是他们家里相熟的人。于是就跟老公提议，不如把弟弟托付给堂哥，带过去一起干。老公觉得弟弟还年轻，转行试试也好。于是，20岁的弟弟就这样离开家乡，一个人在外漂泊。可没想到，这一别，竟然就整整20年，至今杳无音讯。 （弟弟小时候的照片）绿化工人做的是园林工作，但因为长期在室外施工养护，经常风吹日晒，非常辛苦，被吐槽为“高档农民”。可弟弟仍然踏踏实实，只字不提辛苦二字，给我和爸爸打电话都是报喜不报忧。我清楚地记得，那是2002年10月3日上午10点多钟，我正在洗衣服，房东在楼上叫我：“弟弟来电话啦！”和平时一样，我们聊了彼此的近况，弟弟问了几句爸爸的身体和工作后，平静地说：“我想出去闯闯”，我呵斥了他一句：“你到哪里去鹅（方言）？”我当时以为弟弟只是随口说说，可3天后，老公的堂哥打来电话，弟弟离开绿化公司了。 （这是我和弟弟小时候的合影）当时我在怀孕初期，而且还先兆流产，不敢长途奔波，只能让老公一个人赶往无锡找弟弟。老公到了绿化公司，得知老板帮忙报了警，但因为没有登记身份证件，无法立案。据工友说，弟弟不甘于家庭贫困，希望能出去闯闯改变现状，想去的地方是上海。上海对于我们来说，不论是实际距离还是经济能力，实在是太过遥远了。爸爸要操心一大家子，根本走不开。奶奶中风了，需要人照顾。姑姑也是婆家娘家两头忙。一个月后，老公回到了合肥。他非常自责，觉得无颜面对我的家人。我更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坚决一点把弟弟拦下来。过早离家打工、快速结婚，对于弟弟来说，是失去了唯一的精神支柱啊！04 2003年，我的第一个儿子出生。有了孩子的牵绊，我更没办法去找弟弟了。那么小的孩子，不能像我一样没有妈妈在身边。生活总是要继续，我只能把对弟弟的牵挂暂且放下，开始为孩子的未来打拼了。每天投递报纸和送牛奶，起早贪黑，照顾孩子，操持家里。（我两年前的照片，弟弟，你还认得出姐姐吗？）这些年我为生活所迫，颠沛流离，只能偶尔在喘口气的间隙，望一眼家门，盼望弟弟突然出现。然而年复一年，没有任何消息。2004年的除夕夜，有个电话打到家里，当时电话是我接的，凭直觉想可能是弟弟，就问道：“是宗健吗？”电话那头没有回答，之后就挂了。我把电话号码记下来了，查了区号是沈阳市黄孤区的。当时目光短浅，要是放在现在，直接追到沈阳，或许能把我弟弟找到，现在想想后悔莫及。2009年9月6日，我来到望湖派出所，请求帮助办理弟弟失踪的事情。派出所回复，要么在户口所在地报，要么在失踪地报。还说，弟弟的身份证户口所在地不属于望湖派出所的管辖范围，不予办理。2011年3月3日，爸爸前往辖区的小庙镇派出所为弟弟报失踪，得到的回复是：“失踪人口不是犯罪人员，没法找”。第二年5月6日，派出所还将弟弟的户口注销了。就这样，弟弟的失踪一直没有被立案。爸爸刚开始总是期盼：“他过两年还不回来吗？”我们家里的所有人也认为弟弟只是暂时离开家，终有一天会回来的。可时间一天天过去，担忧也越来越重。2016年，家里有了一台旧电脑，我们上网了解到《中国失踪人口档案库》这个平台，打电话咨询后，登记了弟弟失踪的信息。然后又多次联系《等着我》公益寻人平台，电话开始打了很多遍打不进去，后来找了一位懂电脑的熟人，在网页上帮忙登记上传了弟弟的信息。但6年过去了，还是没有一点眉目。（爸爸的近照）2017年，大儿子上初三，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是老破小，但收拾收拾，也能遮风挡雨。这两年老公转行在开出租车，家里的日子没那么紧巴巴，我决定再去寻找弟弟。但后来意外怀了二胎，又耽搁了几年。2021年9月26日，我到拆迁后区域划分的安徽省合肥市公安局高新分局蜀麓派出所再次申请立案。这回终于获得受理，进行了采血。而且蜀麓派出所还说，之前小庙派出所的做法是不对的，弟弟的户口不应该被注销。寻找弟弟的漫漫路程，其中的诸多波折和辛酸，难以给外人道。但说实话，我们家人以前不够重视，法律意识淡薄，总觉得弟弟会自己回来。这一晃，竟已经过去20年。眼看又要到春节了，弟弟，你还记得小时候过年的情景吗？爸爸写对联、贴对联，妈妈做一大桌菜，我们姐弟俩个放鞭炮、放烟花、守岁。年初一早上放开门炮，吃长寿面、元宝蛋。我们穿着新衣服，提着方便袋，挨家挨户去拜年。乡亲们往我们的袋子里塞糖果、欢团、方片糕、麻饼很多好吃的。有一种用油炸过的花卷，酥酥脆脆的，叫“狮子头”，你还记得吗？弟弟，你到底在哪里？你不想念姐姐吗？爸爸今年69岁了，你能回来看看爸爸吗？母亲的坟头你也20年没扫了。我们还没有在一起照过相，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拍个全家福。弟弟，回来吧！回来看看家乡，看看亲人！我们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能平安回来，姐姐愿意余生一直陪你，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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