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早年习经学,写书法,40岁开始,逐渐有画名。 沈周家族即已决意不仕,到沈周这里,他成年之后,就少了很多为了功名而赴科举的烦恼。悠游于山林,潜心于山水。对于他的人生,就像他的画中笔墨一般,温柔敦厚,且享受世俗。 据沈周年表,沈周十五岁时,“代父为粮长,听宣南京,作百韵诗上户部侍郎崔恭,崔试其凤凰台歌,赞之,遂命有司免其役。” 此轶事说明沈周早慧,有诗才。 约十八岁时,沈周成婚。二十四岁时,长子沈云鸿出生。二十七岁时,曾被郡守汪浒举荐入仕,然沈周以问卦而遁。 四十余岁,书画有所成之年,沈周也以敦厚的品行闻名于乡里。为人亲和,既不离群,也不傲岸,为时人称颂。 在之后的生命中,沈周被着墨最多的,就是潜心习画吟诗,或赴好友雅集之约。晚年常访名山隐刹,泛舟于江湖。并将心之所得付于尺素。 纵观沈周的生命轨迹,书画是其毕生志业。与前时后世的许多人相比,生性恬淡的沈周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 沈周的画: 《东庄图册》是沈周为师友吴宽的庄园所绘的庭院景色。 画中虽也常有独自一人或仗藜远眺,或信步于曲径,或幽居于屋舍中读书,但平和的笔触,温润的线条,已将悠闲之意铺陈于笔底。 沈周 东庄图册之一 沈周 东庄图册之一 沈周画此画时,笔间充满了对老友的赞美:既闲且雅,无风无雨,悠然自在。 与倪瓒的超脱无情相比,沈周很满意当下的生活:无需选择抛下什么;与王蒙的克制坚持相比,沈周也很欣赏当下的乡野日暮:无需选择承受什么。 倒是那些日常的物什,沈周对它们的观察与描绘都格外用心。 沈周晚年《卧游》图里,多有花鸟果物的画幅。 花朵或果实,枝叶均恣意舒展,只是开出它们自己的慵懒与快活。既不悲苦,也不激烈,既不怪诞,也不落寞。平和典雅,不偏不倚。 沈周的心意,在元明清各家的情怀里,自有一份从容。 沈周的书法: 沈周书法,《明史》上就记载说“字仿黄庭坚”。笔锋如长枪短戟,内收外放。与画中的恬淡之意对比,倒是一刚一柔,动静相宜。 之前沈周也学过苏轼、米芾书法。为何会转而独爱黄庭坚呢? 苏轼的作品内有章法,外却随意。尤其苏轼被世事磨砺之后,心性更为随遇而安。这与黄庭坚那种不掩锋芒的笔法,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态度。 苏轼 《归安丘园》帖 苏轼书 南轩梦语(局部),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黄庭坚 书法 《多宝塔》局部 黄庭坚 《花气薰人帖》 黄庭坚 《送四十九侄诗》 沈周书法 《 题跋牧溪水墨写生图》 苏轼的诗词成就极高,且与王维一起,是文人画最早的实践与提倡者。其书法也是自成一家。后世评价:“苏轼作诗以气运笔、放笔纵意、纵横驰骋、大开大阖、变化莫测、结构复杂,无迹可求,所以苏诗成就虽高,师之者极少”。 沈周曾说: “黄文节公随大小真行,俱有一段不可屈服、不可磨灭之气。今俗子喜评苏、黄二公,盖用绳墨尺度,是岂知书者哉!余谓文节公书,郁郁森森发于笔墨之间,此所以他人终莫能及。” 白话就是: “黄文节公,其随笔不管是大字、小楷、行书、真体等,都有一段不可屈服、不可磨灭的气概呀。现在的人们喜欢评价苏轼、黄庭坚二公,都是用的那些准绳、墨法、规矩尺度,那些人怎么能是懂得书法之人呢!我说黄公之字,那苍郁森浓之气,发于笔墨之间,这就是别人怎么也比不上他的原因呀!” 松石图 沈周 听沈周言下之意,他所重的是黄庭坚的文节与骨气。并在他五十四岁之后,专攻黄庭坚。这真是让人意外。 本以为,看沈周的画,他是平和涵纳之人,深谙中庸之道者。未想,他的书法却独露峥嵘,自有一番真正儒家君子的气概。 所以,沈周,其实也是性格非常复杂的画者。画面看上去恬淡,其实心里藏着金戈之气。他不是不问世事的隐者,也不是只在乎俗世享乐的犬儒主义者,他的心里,依然有着孔孟的血液。 沈周的诗: 大风起兮云飞扬,游子归来寻故乡。乡中父老认天子,会酒击筑歌慨慷。 载歌载舞未为央,留之十日未为长。畅然草木尚有感,满眼故旧情何当。 丈夫志已酬咸阳,壮心何用泣数行。四海一家何论沛,猛德何法守四方。 千秋万岁邈在后,魂兮不归天地荒。高台已夷烟草黄,樵童牧竖谈汉王。 眼中飞雪作奇观,江山一夜皆玉换。前冈坡陀带复岭,小约凌兢连断岸。 水边疏柳似华发,忽有微风与飘散。绀宫几簇林影分,白鸥一个江光乱。 老渔蓑笠秪自苦,冰拂冻须茎欲断。江空天远迥幽踪,只有一竿聊作伴。 此时此景此谁领,亦笑此渔从我玩。图成一啸寒战腕,万里江山在吾案。 人生何以悲,悲在生别离。音尘无通日,相见当何时。 夜风吹林柯,误君来庭墀。达旦耿未寐,因之有所思。 芳辰二三客,飞橹泛空明。野酌临流动,春湖带雨行。 浪中汀树乱,船里湿云生。吾欲观天趣,悠然留去情。 有《别友》这样的离歌: 青天一明月,白发两扁舟。各舟载一月,遂生离别愁。 明月解随人,人去月不留。岂月管送行,今古长悠悠。 道路东复西,行人几时休。一月亦多忙,千方相应酬。 举手谢明月,浩歌过吴洲。 有《落花诗》这样的感伤: 盛时忽忽到衰时,一一芳枝变丑枝。感旧最关前度客,怆亡休唱后庭词。 春如不谢春无度,天使长开天亦私。莫怪流连三十咏,老夫伤处少人知。 ........ 沈周爱咏落花,诗中常有伤春悲秋之意。只是,对于一个既不仕,也不隐的乡绅画者,沈周的痛苦,最深沉也来自于平凡生命的流逝,与光阴的变幻。
他在他的诗里,既写如何沉浸于创作,也写见时事有郁怒不平,还有独坐自省、或担忧告诫着儿孙如何过好往后的日子…… 沈周是一个很亲切的人。这种亲切于现代人而言,也并不陌生。就像我们身边的长者,有着熟悉的喜怒哀乐。寻常岁月,亲和可喜。平凡的烦恼,平淡的流年,脚踏实地的生活。重要的是,如何过好当下。 在翻天覆地、轰轰烈烈的时代过去之后,谁也并不期待乱世的传说。只有细水长流,微小而真实的幸福,才是人们心存的诗意。 沈周 落花诗意图 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沈周,又一次以画与书,抵达了现代人们的某种理想生活。他就像那条时光的河流,从繁华明朝的那段光阴,缓慢、温厚的经过。 越过几百年的战乱、烽火、鼎革,再一次,经过幸福的人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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