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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飞翔张文强 2022-09-11 发布于湖北
我儿时住的地方,是个丘陵地带。那时经常下雨,门前的沟河,条条通往长江。每到春天,河里的鱼儿游入长江产卵,江里的鱼儿又洄游到河里,现在城市里的人垂青着乡村生活一样。
这是我儿时的事,我家屋后住着郝老大一家,对于郝老大和他后妻的模样,我已经记不清了。他的大女儿小莲,我的脑海里还会浮出许多记忆。小莲比我大十二岁,高挑的个子,两条乌黑发亮的大辫子拖到屁股下,只要双腿稍稍挪动,那辫子就不停地敲打着她的后背及屁股。一双淡淡的柳眉,竖立的睫毛,栽插在她清晰的双眸上面,宛如两汪湖水。椭圆形的脸蛋,雕琢了一张樱桃小口,恰到好处地镶嵌在那高耸的鼻梁下面。她那淡淡地一笑,脸颊两侧就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样子着实迷人。可仔细一看,上面还散落着星星点点细细的、白白的麻子,像是刚擦过胭脂白粉,只是没认真地揉搓好后留下的痕迹。
小莲特别喜欢织网,从套在妇女头上的小网起,大一点就是捕鱼捞虾的网了。她在织妇女小媳妇的头网的底部,用红线串着绿线。红配绿,瞧不足。套在头上,就像乌黑发亮的秀发上开出了一朵小花。卖给妇女小媳妇5分钱一只,人人都夸她心灵手巧。
母亲对小莲是有好感的,去年夏天外婆在河边挑水,不慎滑了一跤,摔断了胳膊,卧床多天不起。人老了,又生病,她就更想妈妈。我家离外婆家有二十多里山路,还要爬两座山梁,是小莲把我送到外婆家。晚上,又是她接我回家。外婆家水缸里养着几条鱼,舍不得吃,让母亲带回来。小莲说:“二妈,这鱼就给奶奶吃吧。赶明儿下雨,我用织的网,张几条鱼给你送去。”说到鱼和网,她浑身是劲:“要是半夜下雨,天刚朦朦亮,平时老实巴交的鱼,就在淌水的小沟小渠里,一个个亮出白嫩的肚皮在水里游着,晃来晃去。我一网下去,准能逮住几条。你别说,逮鱼可比吃鱼开心!”没过几天,她真的送来了十几条大鲫鱼。
自那天之后,我一直没见过小莲。人生本来就是一场家庭舞会,曲终了,人散了,又恢复原先的安静,只不过留下丝丝记忆而已。
有一天母亲从街上回家,小莲跟在母亲身后。母亲随即把她送回她家,我也跟在后面看热闹。小莲来到家门口,就脆生生喊了“娘,爸。”,从小莲喊人的顺序,就知道郝老大的一家之主是晚娘。我看到郝老大脸上显露出短暂的晴天,可是小莲的晚母却怒气冲天。随之,小莲父亲的脸上开始晴转多云,以后又多云转阴。母亲忙说“你女儿既然回来了,以后就让她在家好好过日子吧。”小莲的后娘满脸不屑,转身对郝老大说“那晚我说她不要脸,一脸麻子没人要。你看,被人赶出来了吧!”这一下,新的战火又被重新点燃。郝老大拽着女儿的头发问“真的吗?要是这样我这巴掌大的老脸该往哪儿搁呀!”母亲忙说“事情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小莲的后娘说:“这是我家务事,别人管不着!”这明显在下逐客令了。
那天母亲上街,小莲眼泪汪汪向母亲哭诉这几月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母亲二话未说就把她带回家。
一路上,小莲眼里闪着泪花:“在晚娘眼皮下生活,我只有干活的份,谁叫我母亲死得早呢。”之后,她说出去年冬天那晚离家的前因后果——
那天我去田里挖胡萝卜,天黑才回家。一进家,看见娘的儿子陈小前坐在堂屋的凳子上。他的半边脸肿着,右手被一条布带子吊在颈子上。
我是三岁丧母,父亲为了有个后,娶晚娘进门。那时晚娘儿子陈小前才十岁,这几年晚娘觉得儿子越来越大,日子过得越来越惨,在家里经常唠叨要我嫁给他。为了家里平平安安,去年有一天我去了晩娘以前的家,准备和她儿子谈谈今后的打算。就是那天晩上,他喝得大醉,我劝他几句反被他骑在身上拳打脚踢,我被他打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第二天我偷偷地问了左邻右舍,他们说他经常喝酒,每喝必醉,一醉就打人、砸东西,这已经是家常便饭了。也就是这次去了他家,成了晚娘必嫁给他的理由。我似乎明白了,自己织的网,却把自己给套住了。
他十岁时没有父母亲的教养,性格变得孤僻、自卑,性格暴躁。那天晚上我挖完萝卜回家,看到他右手吊着背带,套在左肩上,这说明他又和人打架了。见我回来,娘又要我嫁给他,叫我以后好好地管着他。叫我管,我能管得住他吗?女人哪敢管丈夫!那次去他家,我只说了一句,就被他骑在身上一番毒打,当场我就拒绝了。晚娘见我不答应,就说:不要脸,一脸麻子,除了我儿子,哪个肯要你。要是不答应,这家里除非是我死了!这话我懂,就是我俩一定要死一个人,那个人只能是我,父亲还指望她为家里添个儿子传宗接代呢。我算是明白了,脸上生麻子就叫不要脸。
天太冷,我也实在饿了,只得硬着头皮去锅里盛粥,晚娘手太快,舀了一瓢猪食倒在锅里,我只能丢下碗。
和娘吵了之后,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家门,只觉得自己很累很累,我开始恨起母亲来了。你只能养我三年,那又为什么要生下我?我只想哭,眼泪又能解决什么!人生下来后,不是因你多流了几滴眼泪,而改变现实。我不坚强,但现实却逼得我只能自己硬扛。北风一股劲地在耳边叫着,像是有人要和我说话。我听不懂,只觉得是母亲和我说话,心里才有一丝慰籍。
我只觉得:生活就是一张网,无处不在,无所不可。这张网,像麻花那样纠结,像俗事那样烦心。稍有不慎,就会被自己编织的网束住缚牢困死。要是你能从这张网里挣脱,另一张刚编好的网,又会在不为你知的地方悄悄地向你撒来。我真不知道,生活中会有多少张网在等待着自己!
走着走着,觉得前面已经没有路了。我要去哪儿?我该去哪儿,我能去哪儿?二十岁以来,我除了偶尔上街就是起早摸黑地在田里干活。我是闲不住的人,下雨,我就织网、绣花,很少上街。
来到街上,早是漆黑一片,天又很冷。我没有熟人,只好躲在草垛头。看到有一户灯亮了,门开了。一个男人来到草垛的另一头,正朝着灰粪堆上小便。我以为这家不止这一人,来到门口向里一看,原来是一个商店。店里卖着洋火香烟,还有油盐酱醋之类。算不上琳琅满目,但也是一应俱全。
等我知道这个店里只有一个男人时,我觉得男女授受不亲,就犹豫了。天太黑,身体还在簌簌发抖。此时,我的确需要一个暂时栖身之处。我能去哪儿?回家吧,娘说出那么绝情的话,还趁我从锅里盛粥时,舀一瓢喂猪食的水倒进锅里。我绝望了,那只有走一步算一程吧。

我打量了这个店是一大间房子,大半间是店堂,摆着货架,陈列着商品,中间有张桌子和一个靠椅。后面隔着墙有一张床,两只箱子。有个箱子架在盐缸上,另一个箱子摆在桌子上。我硬着头皮对他说:“天太冷,又黑了,我能在你店堂的椅子上坐一下吗?天一亮我就走。”灯光下,他看见我脸上斑斑泪痕,也没问我为什么哭,家住哪个村子,为什么夜里上街。看我不像是个坏人,就说:“好吧。”说着他把棉裤让我套上,把棉袄递给我,让我盖在身上。

天亮了,他来到我身边“你一夜没睡,去床上睡吧,我要做生意了。”我也实在困了,只脱了外罩外裤,和衣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太阳偏西才醒。只觉得这是我有生以来,睡的第一个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觉。
人与人之间相处,有时不必千言万语,一句就够。不要虚情假意,实在就行。最困难时有人帮助你,要知道感恩。我感受到幸福,不,看到了幸福——原来幸福就是这个样子。
母亲又问她怎么和姓潘的闹翻了。她说:“和姓潘的好上,那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开始他对我很好,时间一长就变了。好比一件好看的衣服,穿久了就不觉得新鲜。要是仔细盯着它,还会看穿一个个布眼儿。我是大姑娘,可我是农村人。他比我大十几岁,我有一脸细麻子。”

几天后,他问我什么时候办结婚酒席。我问他:“你能保证以后对我好吗?”他爽快地说:“那还用说吗!”我说“只要你有真心就够了,既然答应嫁给你,我不要求多么排场。以后的日子长着呢,我图的就是你对我好。我嫁给你这个人,不是嫁给你的酒肉,酒就不办了。你请人把我爸爸和三叔请来,他们答应我俩的婚事,你就喊街坊邻居陪我二老喝个茶,吃餐饭就行,毕竟他把我养了这么大。”母亲称赞她:“你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
姓潘的派人去请父亲,连跛脚的三叔也请了。我想让两位长辈给我长长眼,能不能嫁给他。三叔对去的人说:“我父亲不去他做不了的主,去了也没意思,现在反说我不通知他。女儿第一次离开家,我不晓得一个做父亲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的心又有谁来理解!”说着说着,她又号啕大哭起来。
结婚后,他吃过晚饭就脱个精光爬上床。我考虑他忙了一天,也累了。就忙着打水给他洗脸,又端来脚盆,用热水给他搓洗脚。他下面那东西,我就不好意思帮他洗了。我和他做完夫妻间那事后,就自己洗自己的。前几天的晚上,他一上床就猴急地爬到我身上要干那事,没一会就软瘫在床上。我下床后习惯的解个小便,用水洗下身。找不到毛巾,忽然想起帮他洗脚时把毛巾丢在店堂椅子上,就猫着腰挪到店堂。就这么巧,街上阿毛来买东西,他不声不响地用手里的电筒,从玻璃窗户照进店堂,也看到我正在洗屁股。“潘老板,你今晚把这猪大胯打理得白白净净的,多少钱一斤?出个价,我买!”
别看他长得像武大郎似的,对女人贞操却看得很重:“你是我的女人,你的身体只能让我看。今天你的屁股被阿毛看到了,明天街上说不定传出什么话来!”说过后他下床狠狠地打了我几个嘴巴,一直到现在,我的脸还肿着。
夫妻没有隔夜仇,这几天我俩也和好如初了。就在昨天,店里来了一个女的。人长得还行,看样子比他小不了几岁。一进门就说:“表哥呀,你怎么娶了个麻子呢!”“你,你……”他半天没把话说清楚。那女的说:“我俩早就定亲了,母亲说你是三寸钉武大郎,不准我嫁给你。我男人带着村子一位小姑娘跑了,现在我正好嫁给你。”说过后她径直往床上一躺。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姓潘的,我相信他肯定是向着我的……”
她见姓潘的半天没说话,连忙爬起来和我说:“你也不撒泡尿照照,看自己长的是啥熊样!”我气不打一处来,“脸是让人看的,让丈夫看的。我是麻子不错,我的身子只给了姓潘的,男女间做那事,要的是身子,灯一熄再漂亮脸蛋也看不见,何况生儿育女要的也是身子。”

姓潘的望了望我,又看了看那女的。她样子风骚,脸儿俊俏,嘴又会说能道。婚姻是三杯黄茶为定主,从结婚到现在我娘家没来过人,我已经不是大姑娘了。他就说:“你不提生儿育女还好,几个月了,你为什么没怀上?我快四十了,辛辛苦苦下个种容易吗?我一从你身上下来,你就猴急的撒尿、洗屁股,那不是诚心把我下的种倒掉吗?”那女一脸得意地说:“是呀,她就不想为你留个后,只不过是想鲤鱼跳龙门罢了!”我真想不通,女人为什么要伤害女人?!
网,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织过的网。又一张大网向我撒来,我想逃脱,却已经力不从心了。失去了,就让它失去吧,证明那个人只是生命中的过客。就像一朵好看的花,被遗弃之后再拣回来,价值就会大打折扣,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网,我在不经意间,又一次掉进自己编织着网里,难道我真要被自己织的网束住,困死吗?我无法回答自己,也不知怎么去回答此事。事后我想通了,世界上每个人,经常在不经意间,掉进在自己编织着网里,被套牢、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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