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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汝航:消失的记忆,八旬翁眼中的老重庆(2)

 故人旧事2020 2022-09-11 发布于重庆

上篇  抗战前后

         1、朝天门剪影

山城重庆,是一个有悠久历史文化的古城。早在夏禹王分中国为九州时,巴蜀地区的梁州,就是以重庆为中心的地方。秦灭巴国,设立巴郡,这个“巴”,便因为重庆在两江汇合处,弯曲的河道鸟瞰如一个“巴”字而命名。重庆人习惯叫嘉陵江为小河,长江为大河,环水而居,依山筑城,故汉朝又叫重庆为“江州”。嘉陵江古称“渝水”,故隋朝又把江州改称为渝州,简称为“渝”。北宋时,朝廷认为“渝”这个字眼不妥,为了让百姓对宋王朝永远恭顺,又将渝州改名为恭州。南宋时孝宗的三儿(赵)封在恭州为恭王,不久,他以恭王身份继承帝位,号光宗。光宗在渝州先封王而后称帝,双喜临门,双重喜庆,便将恭州改为重庆府,升格成大城市,沿用迄今已有八百年了。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次年,国民政府由南京西迁到重庆,定为特别市,重庆便成了抗战时的陪都。1949年重庆解放后,重庆成为西南军政委员会的首府,成了直辖市。西南大区撤销后取消直辖市,改为计划单列城市,属于四川省管辖。1989年,中央政府为了开发西部,建设三峡水电站,又设重庆为直辖市,先后将四川省的永川、涪陵、万州三专区划入重庆,人口增为三千余万,一跃成为我国最大的直辖市。
一个大城市都有一个独特的建筑物作为城市的象征。重庆的象征性建筑,有人说是“解放碑”,有人说是人民大礼堂,也有人说是“朝天门”。解放碑,原名“精神堡垒”,是抗战期间国民政府为了动员民众抗日而修建的,抗战胜利后,改建为“抗战胜利记功碑”,以颂扬中华民族的伟大胜利,缅怀八年抗战浴血奋战而英勇牺牲的先辈。1949年重庆解放时,当局将抗战记功碑的铭文全部铲掉,改称“重庆人民解放纪念碑”,简称为“解放碑”。抗战胜利的纪念性建筑物,据说全国仅只一处,故改记功碑为解放碑,似乎有点不妥(要建解放纪念碑,另寻他处不更恰当吗,即便更雄伟更醒目都行)。至于上个世纪50年代新建的仿北京天坛的人民大礼堂,与重庆历史文化风马牛不相及,不足称标志。如此,重庆的标志性、独特性的象征建筑理应为“朝天门”了。
朝天门筑城,据《华阳国志》记载,最迟在战国时期,当时,秦惠王派张仪、司马错伐蜀灭巴,“贪巴道之富””、“仪城江州”。重庆地控两江,四面环江,形成半岛的岛城,两江代替了筑城的“池”(护城河)。三国时扩大重庆城池,蜀主刘禅派李严驻江州,因地制宜、依山建城、沿江为池,“天造地设询三巴之形胜”。南宋时,元兵大举入侵,破成都,据川中,厄川北,宋军退守川东川南,派彭大雅出任四川制置使,领导全川军民抗元斗争,增辟城池,支撑了南宋残破河山达四十年之久。明朝洪武初年,朝廷派戴鼎“因旧址砌石城”,按九宫八卦之意,“门十七,开九闭八”。朝天门乃诸门之首。回溯历史,朝天门与重庆筑城已有两千多年的漫长岁月。
何谓“朝天门”?清代以前,它是重庆府官吏迎接皇帝下达召谕圣旨,迎送过往的王公大吏的码头所在。朝天,就是面朝天子君王之意。因此金钱板的唱词就有“朝天门大码头迎官接圣”。
站在朝天门,两江汇流,远眺长江滚滚东去,面对江北的觐阳门和南岸的弹子石。城门外临江边有两路陡坡石级直通江岸,一路对江北,一路对弹子石。江边簇拥的是过河木船渡船,故言子有“朝天门的过河船——划得来”,即便宜、合算的意思。坡上有一大“月台坝”,许多江湖艺人卖打药、唱金钱板、荷叶、三棒鼓,以召徕各方看客。看西洋镜、背篼戏,卖打药、卖零食、卖破烂云集此地,故又叫“扯谎坝”。两条直街通往下半城:一条是过街楼往西的陕西街。重庆的银行、钱庄都在这条街上,真成了重庆的华尔街,是山城的金融中心;一条街直通朝天观的道家寺观,辛亥革命反正,重庆巴县的官吏交印就在此处。解放后,这个寺观成了运输电影院。街口三元庙是重庆市第二小学,今天的长航公司所在。另一条街叫接圣街,后改为信义街,满街都是盐糖商铺。沿河两边都有城墙,城内叫大河顺城街和小河顺城街。大河顺城街是沿长江而行的,大多是盐糖百货的仓库;小河顺城街则是沿嘉陵江岸,多公馆豪宅,其中街口是川军刘湘的二十一军航运管理处,是管理川江航运的最高机关。意大利的领事馆也在这里,还有一家洋酒店叫“巴巴达洋酒馆”。重庆最早的冻库也在这里,并设有一家渝孚泡冰厂,向全市出售冰砖。抗战时,日本侵略军轰炸重庆,把嘉陵码头上的一段城墙炸塌垮了,为了走捷径沿城墙登石梯进城,自然形成便道。垮城墙附近还遗留有封门的卷孔,上书“西水门”字样,即原来的翠微门所在。城外有一条叫麻柳湾的半边街,向城墙一排商铺,多为茶馆、酒馆、饭馆、栈房。向嘉陵江的河边还有一条横街,多为铁匠铺,用土铁打造农具及船钉。沿江为王家码头、贺家码头、当归码头,是给行下水沿嘉陵江的长河木船的停泊处。贺家码头有上下月台坝子,是集福堆栈的上下货物的地方。因为长江水急不宜停靠船舶,下行宜昌、汉口、南京、上海的轮船多停泊嘉陵江岸,这样就形成了麻柳湾街的热闹。但最大的码头还算嘉陵码头,各地轮船都停泊在这里,过码头就是磨儿石,除了顾名思义是买磨子的地方,其余商铺是卖杂糖和花生占的作坊。到了冬天,磨儿石河边停有大量从江津、永川下重庆的柑橘船,河岸的柑橘搭成大棚,堆积如山,有上千人在敞棚内剥柑橘经络,烘干后制成橘经销往俄国及北欧各国。有名的宋盘缠两兄弟宋金山、宋银山专做这个生意,做一季吃一年。剥去经的橘瓣叫“胴胴橘柑”,是送给剥经工人的外快,大致一角或五分一大碗。过了朝天门大码头,就是沿长江的城墙的街道,城内叫“芭蕉园“多半是盐糖仓库;城外叫黑巷子,多半是暗娼和吸毒、贩毒的烟馆,真是名符其实的“黑”。再往上便是东水门了,沿河靠的是宜宾、泸州下来的米船、木材船。到了冬天退水,河滩地成了一个大渍坝,名叫沙嘴。临时搭了许多棚户,大半是卖茶的,卖酒饭的,卖土特产的商铺,热闹得像一个会展中心。各种杂耍、马戏、评书、相声、金钱板艺人在这里讨生活。春水一发,这坝子淹没,会展中心也就消失了。重庆火锅的正宗发源地也就在这里,那时的火锅是船工发明的快餐,木炭的炉子、高脚的板凳、锅内的九宫格子,烫的是牛羊杂碎为主的猪牛羊下水及碎肉,价廉物美、口味麻辣,是社会底层劳动者的美食。
蜀地的袍哥组织,发生了纠纷、吃讲茶、打架斗殴都选择在城外的麻柳湾、黑巷子。因为这两条街都是半边街, 扎起街口,长长的半边街,两头一封闭,要打群架,谁也休想跑出街,打起来才热闹。沿街的茶馆正是打架斗殴的好汉们吃茶讲和调解的好地方,不管输赢总有检事的大爷来调和,输了的付茶钱,赔礼道歉。每次一打架,茶馆便将破碎的茶碗倒向满街,然后按碗及茶盖底座计算损失赔钱,这也是一门生意经。
当时朝天门码头求生活的有三种人:一是挑水夫买水,那时用自来水的人极少,下半城的重庆人,多吃河边挑上岸的水。挑水夫为他们提供生活用水,这个职业不要本钱,只凭力气就可以生活,挑水是农村破产进城的“农民工”最好的职业。应运而生的是这两条街都有许多“水桶栈房”,由栈房老板提供求生工具——水桶,吃宿都在栈房内,每天以号钱方式付钱给老板,余下留存在老板那里生息,每到年节,可以拿一笔钱回农村养家。二是轿子的抬轿夫。那时在乡下的场镇上叫滑杆,在城里叫轿子,轿子有顶棚可以避风遮雨,比滑杆要高档多了。沿河木船上坡都是高高的石阶,人走起来费力,稍微有点钱的人,进城都坐轿子代步,应运而生的轿行,也吸引了大量进城的农民。
他们的求生工具轿子是轿铺子老板提供。老板也提供轿夫的食宿和工具。第三则是力行帮下力的码头工人,这行是有帮口的。一般都是由袍哥掌握,有的大爷掌握上十来个轮子,凡是从轮船运到趸船的货物叫“提过档”;从趸船运上商铺、仓库的轮子叫“脚力”。一般进城的农民工是不能随便入帮的,这些码头工人都嗨了袍哥的,按自己的堂口,服务于各自的袍哥归帮。组织十分严密,受剥削也极重。那时从下江到四川的运费,货物,单从码头到库房的运费,占总运费的三分之一,可见盘剥的重。码头工人拿到手的钱,又有各级把头刮取去三分之二。即使是这样微薄的工资,力行也比轿夫、水夫得到的钱多得多。力行们高低手执一个打杵,在石阶上敲起叮叮当当的有节奏的声音,成了一曲码头交响乐。
这三种人的衣食住宿都离不开朝天门,由于有他们的存在,也构成了朝天门的热闹和繁荣,朝天门可真算是穷人的天堂。如今的朝天门今非昔比,成了重庆城的窗口,山城的门户。回顾朝天门的过去,不过只想让今天的年轻人了解一下昔日的皮毛,让他们珍惜今天的幸福罢了。
我的出生地就在朝天门的当归码头,在这水流沙坝的地方度过了我的童年。它的剪影总萦绕在我的脑海,挥也挥不去。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下期连载)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张汝航,重庆人,生于1931年。50年代中期毕业于西南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重庆清华中学(重庆市第九中学)、重庆第三十七中学任教。晚年投入成人高校教学,桃李满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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