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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溪的禅画与日本文化(下)

 灯下悦读 2022-09-12 发布于广东

牧溪 《团扇栗图》

牧溪真的是日本画道的大恩人吗?

——谈谈日本的『画道』

就这篇文章讨论的主题来说,回顾一下中日文化的交流史——或者不妨说的自信一些,日本向中国学习的历史——显然是有必要的。

无论是从形式到思想,还是从表象到精神,由遣唐使作为文化中介的日本(飞鸟、奈良、平安时代),对中国文化的学习是既深入又全面的。

中国古典园林作为一种传统文化和艺术,直接影响到亚洲邻近的韩国和日本,也影响了欧洲的古典园林。

这种从整体上无比认真、细致的文化复制(几乎涵盖了我们可以纳之于『文化』这一词项下的一切),是一种虽然经历了长期和反复的漂洋过海,但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和损坏的文化搬迁。说到这里,我想到了嵯峨天皇和橘逸势等人的书法,虽然不能并肩颜、柳,但也确乎是由长期的仔细揣摩和练习而来的佳作;我也想到了诗集《怀风藻》里的诗句——虽然这些诗作,无论是在典故、还是在景象、情感与意境上,都是照搬中国的——这里面有些佳句,即使是放在《唐诗三百首》里,也是并不减色的。

铃木大拙(1870~1966)

这个有些『女性气质』——铃木大拙,这位日本人的精神导师,是这样形容这个『文雅』的时代的,这个向中国全面学习的时期,因遣唐使的废止而终结了。

从残唐、五代,延伸至整个北宋时期;中日间文化上的交流从一种几乎只是物的流通——在五代,这种交流上的中介,只剩下单方面自我国出发的商人了——再到一种单一的佛教视野(北宋的情况大致上是这样的,一些拥有贸易权的僧人常常也充当商人的角色);这种交际已然冷淡了下来。

《校正标注十八史略》刻本 明治廿九年(1896年)

这个曾经是深入肌理的文化着色、染色过程似乎已然渐渐终止。倒是日本人的本土性(民族性),我在前面的文章中称之为『心理原型(荣格语)』的东西,在这样一个漫长的脱色、风化时期,逐渐的觉醒和暴露了出来,并在一种掺杂了外来土壤的奇特环境中发育了起来。

平安时代末期,这个目前被称作日本的『国风文化』的时期,在接近两百年的时间里,似乎一直在为日本的民族性,或是民族精神的爆发式复兴做足了准备;直到镰仓时代——一个『武士精神』全面主宰这个国家的时代来临了。

歌川国芳 《右大将源赖朝公牧狩势揃图》镰仓时代之阅兵 浮世绘武

我说的这种民族性是武士道,我还想说武士道对日本人来说是种必然会出现、命定的精神形式,是种精神宿命——这就像即使让历史重来一次,老、庄思想也不太可能出现在中国之外的另一块土地上一样。

( 形成这种『民族性』的首要的是自然因素,其次是生存手段——比如说是从事航海经商还是从事农业,当然,这是受自然因素制约的——再则是『邻居因素』,这是在说与怎样的民族为邻。这个问题是相当复杂的,在这里只能简要的说说。我在前面的文章里分析过日本的自然因素对日本人心理构成的影响,大家可以翻阅、回顾一下。)

人性,既具有可沟通的人类的普遍性,又是种民族的独有性——这是种任由文化的培育、以及权力机制的整形,都不会消失的坚强的内在性。

前文说过,日本人的心理原型的东西,是种因自然因素而来的突发性的危机感。日本的大自然常常带来巨大的、且既不可预知、也不可能控制的灾难(地震、海啸、飓风等等),生命是短暂、且不可因人为的因素而持存的;既然生命不可留念,那么唯一的解脱,也许就是主动地去肯定『无常』和死亡,淡化生死的界限,了断生死和肯定『短暂』。沿着这条也许是日本人特有的智慧主线,慷慨赴死的武士精神全面的覆盖这个国家是必然的;出现一种旨在了断生死『武士禅』,和一种类似于突发性的『闪念』的美学思想也是必然的。

中国的禅是一种复归自然、清静无为的生活实践;日本的禅则是一种了断生死的意志力方面的训练。整个宋代,日本人似乎是在被其误解的、中国的禅宗修行那里、找到了一种充分发育和锻炼其『民族性』的方法。这也体现在日本的『禅画』创作上,毕竟美学思想总归是人性的投影——『画道』即『人道』。

《释迦牟尼佛涅盘图》 日本镰仓时期

画道即人道,有宋一代的绘画是种老庄思想于画面上的投影,是种复归自然的安闲、清净、悠远的精神气韵(这也是我们祖先的『心理原型』),在这一点上,无论是画的工整细致的崔白、宋徽宗,还是用笔粗放的梁楷、牧溪,都是这样的。日本的画道,则是种突发性的『闪现』和『乍现』的东西(也常常表现为某种不可持续的盛放)。这种民族性的特征于画面上的表现,也许从《源氏物语》中的插图就开始了。

所以,把日本人看成是宋代绘画、尤其是水墨山水画的继承人是非常成问题的——这种继承顶多是工具、形式和技术上的,在精神气韵上完全是两码事(大家可以仔细的看看被称作日本的『画圣』的雪舟的画作,和牧溪的画比较一下)。

牧溪《蚬子和尚图》

日本 雪舟等杨 《鹿杖仙翁图》

牧溪法常也根本不是什么日本『画道』的大恩人,牧溪倒是我们的画道的大恩人之一。

牧溪的画大量的流入日本,审美的因素是不可否认的。但是考虑到他的师父无准师范,以及同门圆尔辨圆、兀庵普宁与祖元禅师等人,在日本大宗师般的影响,个人以为,牧溪的画在日本,更像是作为宗教圣物——是神圣的作品,而非仅仅是美学作品那样被崇拜。

日本 雪舟等杨 《山水人物三幅》

观看牧溪的画,在他的最初的日本观众眼里,大概是种奇特的开悟、悟道过程。我不得不说,他最初的一批技法上的效法者——如默庵灵渊、可翁宗然和如拙等人——对牧溪的图式是非常忠实的,只是笔墨上达不到而已——这种我国培育上千年,终于在宋代开放出其图像的东西,不是日本人一朝一夕就能把握的。

日本 雪舟等杨《破墨山水图》

很快的,模仿者的日本就以我们的『术』辟出了自己的『道』(陈嘉映先生曾就『道』与『术』做过精彩的分析);日本『画道』真正的开辟者是雪舟等扬。

由日本的心理原型而来的武士道,由武士道到武士禅,再由武士禅到日本的『禅画』;雪舟等扬真真正正的是日本人精神图像的绘制者。这幅精神图卷是什么呢?是斧凿刀刻式的决裂感,是种斩断、了断一切迷恋之后的孤绝,是突发、无所保留和不可持有的盛放,是种如同是顿悟、电光石火般的『闪念』……【全文完】

「溪山清远」是从中国艺术中汲取生活的意境,创造当代生活里中国独有的精神空间,让中国生命哲学和审美中的真意和诗性,重新成为当代生活的样式。

「溪山清远」通过创造家具器物来建设这种生活里的诗意,去复现我们生活中丢失的桃花源。这是一种心灵的应答和领悟,「溪山清远」就像关于生活的作品,重新把我们置入内心的山水和心灵的景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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