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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不了的故乡

 陈荣生文字小屋 2022-09-14 发布于广东


(德)丽玛·达塔·霍兰德  编译:孙开元

20105月炎热的一天,那一天,我不再是官方上的印度人。我那时正在德国一座城市,等候在移民归化局一间简陋狭小的办公室门外,这座城市将是我未来的家。

我和负责办理移民手续的官员约定的时间是下午3点,我来得有些早。我坐在门外等候着,想到将要做的不同寻常的事情,我的心里沉甸甸的。

经历了漫长的人生旅程我才走到这道门前:我的儿童和少年时期是在印度度过的,大学和毕业后的14年是在美国度过的,接下来的25年是在德国度过的。我有过7次定居、搬家的经历,在德国住得最久,我在这里吃力地学了德语;我在这里找工作、结识新朋友;我在这里把儿子带大,大部分时间是我带,并且学会了真正的独立生活。

虽已远离故乡多年,我一直保留着印度国籍,在国外生活虽然面对过种种困难,没法投选票、跨国旅行阻挠重重,我仍然没舍得放下印度国籍。我一直从事政治工作,但我连一次投选票的机会都没有过。

现在即将退休,我发现自己很想在印度多住一段时间,我在印度有一处房子,有亲朋好友。话虽如此,假如我离开德国超过六个月时间,恐怕我在德国的居民身份就会难保。我无法承担德国大门永远向我关闭这一后果,双重国籍又不允许,所以要想安心地在德国长期居住,除了放弃印度国籍,别无他策。

我看了看手表,约定的时间到了。我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移民官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灰头发,从说话的声音能听出她没少吸烟。她接过我递过去的档案,让我坐下。我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仿佛自己是又一次接受检查。我担心申请失败,为了放松神经,我看了看这间办公室四周。窗台上摆着几小盆绿植,墙上挂着几张没署名的画。唯一一张显眼的画作是保罗·克利的《带符号的人》,画面是一张由各种色彩组成的男人的圆脸。这张画挂在这里真合适,坐在这里的移民者,灵魂渗入了各色文化,破碎的内心五味杂陈,恰如画中人。

她的第一个问题出乎我的意料:“你带来上个月的工资表了吗?”

“没带,我以为去年的就行。”我回答。

她有些不满,但是继续下面的程序。她递给我一张德语测试文章,让我大声读一下。我刚读起正文,她就叫停:“要全读,包括地点和日期。”我再次开始读,有些耳熟能详的词语此时读起来竟然也结结巴巴。这是一篇誓词,宣誓要效忠这个国家,履行自己作为一名公民的责任。从头至尾读完后,我把这张纸放在了桌子上。

她递给我一支笔,用手指点了一下这张纸的下方空白处,告诉我:“在这儿签字。”

我握着她的笔,签字承认放弃原有国籍。她递给了我一个德国公民身份证,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看不清上面的字。我们握了握手,手续完成。这就是全部仪式,没有拍照留念,没有欢呼,没有鼓乐齐鸣,只有一下干巴巴的握手。我向她解释我的泪水:我的人生向前迈了一大步,同时也可怕地断了根。

女士对我的话有些诧异,然后拿腔拿调地回答:“有舍才能有得。”

她把我的印度护照装进一个信封,准备将其寄往驻慕尼黑印度领事馆。

“护照注销之后,我还能不能把它要回来?”

她回答:“这你要问印度领事馆了,现在这护照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当然也不是你的!”她说出最后一个词时,语气很是生硬。

刚才在门外等待的时候,我最后一次从包里拿出这本印度护照,手指摩挲着深蓝色封面上的金色徽章,翻看着盖满图章的内页。我去过美国、瑞士、南非、莱索托、不丹、墨西哥,护照上有这些国家不同颜色的盖章。

这张护照证明着我作为一名印度人的身份,我曾拿着它,站在各个领事馆前排队等待签证,也曾拿着它在一个个飞机场中排队等待接受安全检查,而那些德国人、美国人、英国人,都带着“发达国家公民”的满面春风,直接登机。

再也不会有那样的烦恼了,现在我已经能和他们平起平坐。和他们一样,我也能以德国公民的身份生活,我也有资格投选票,也不用签证就能在欧洲和世界很多国家旅行。

可是,为何我没有感到欢喜,相反却如此黯然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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