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蒂斯：画家笔记（下）

马蒂斯 1908 年发表的《画家笔记》，是 20 世纪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艺术家论述之一。昨天我们分享了文章的上篇，今天为您带来同样精彩的下篇。

中国首饰盒

亨利·马蒂斯

1922 年

色彩的主要功能就是尽可能为表现服务。我并不根据预想的计划来运用色调，如果最初一个色调吸引了我，也许我并没有意识到这点，往往当这幅画完成时，我才发现在逐渐改变其他色调时，我是考虑到这个色调的。色彩的表现特性以一种纯粹本能的方式强加在我身上。画秋天的风景时，我不会试图回忆什么色彩适合这个季节，只有当这个季节唤起我的感受时，才会激发我的灵感：阴湿的蓝天里那种冰一般的纯净，与叶子的细微变化都可以表现这个季节。我的感觉本身也会发生变化，秋天也会像夏天的延续那样柔和与温暖，它也可以像清冷的天空，柠檬黄色的树给人以寒冷刺骨的印象，宣告冬天已经来临。

奢华、宁静与欢愉

亨利·马蒂斯

1904 - 1905

我选择色彩并不依据任何科学理论，而是依据我的观察、感受和自身经验。受到德拉克洛瓦某些文章的影响，像西涅克这样的艺术家迷上了补色，补色的理论知识使他在一定场合使用一定色调。然而，我只是简单地试图画上能表达我的感受的色彩。存在着一种起推动作用的色调的比例，它会引导我去改变人物的形体或作品的构图。我尽力去寻找这种比例，并一直不断地工作下去，直到我在构图的所有部分中获得它。在所有的部分都找到它们的明确关系时，这样的时刻来临了：从这时起，除非整个重画一遍，否则，我要在自己的画上添上一笔都不可能了。

 弹钢琴的女人和下棋的男孩

亨利·马蒂斯

1924 年

 

事实上，我认为这种补色理论并不是绝对的。某些艺术家的色彩知识依赖本能和感觉，依赖一直跟他们的感受保持一致。研究这些艺术家的绘画，人们可以确定某些色彩法则，并扩大现行色彩理论的界限。

 

男爵夫人肖像

亨利·马蒂斯

1924 年

 

我最感兴趣的既不是静物画，也不是风景画，而是人物画，正是通过画人物，我才能很好地表达对生活的可以说是 Zong Jiao 信徒般的情感。我不坚持刻画脸部的所有细节，也不会用解剖的准确性逐一描绘它们。如果我有一个意大利模特，乍一看，除了让人想到作为一种纯生物的存在，看不出什么，不过我还是发现了他的本质特征，在他脸部线条中，我觉察到了留在每个人身上的、让人觉得庄严的那些东西。一件艺术品承载着其本身的全部意义，并能让观看者即使还没识别出它的题材，也能感受到它。我在意大利帕多瓦观看乔托的壁画时，毫不费力地就能看出在我面前的是基督生活中的哪个场景，而且我立刻就能明白画里流露出的感情，因为它体现在线条、构图和色彩之中。标题只是起到验证我的印象的作用。

穿红色裤裙的宫女

亨利·马蒂斯

1921 年

（已打码）

 

我梦寐以求的就是一种平衡、纯粹和宁静的艺术，它能避开令人烦恼或压抑的题材，它是一种为每一个脑力劳动者所作的艺术，为商人以及文人所作的艺术。比如，它就像舒适的安乐椅，能让人从身体的疲劳中恢复过来，抚慰人的心灵。

装饰背景中的装饰人物

亨利·马蒂斯

1925 年

 

人们经常讨论不同创作过程的价值，以及它们与不同气质的关系问题。直接依据自然创作的画家与单纯凭想象创作的画家有区别。就我而言，我认为这两种方式不应有所偏爱或排斥，同一个人可以轮流使用这两种方式。要么是为了获得激起他创造力的感受，他需要与创作对象保持接触，要么因为他已经组织好了感受。任何一种方式，他都能达到构成一幅画的整体感。在任何情况下，我认为一个人都能判断一位艺术家的精神和力量，该艺术家直接从自然景象获取印象后，他能在不同的日子里，在同样的心灵框架里组织自己的感受，继续自己的工作，并发展这些感受。这种力量证明他具有充分的自制力去使自己服从于规则。

红色画室

亨利·马蒂斯

1911 年

最自然的手段就是那些最好的使艺术家表现自我的手段。如果艺术家害怕陈规陋习，那么他就不能通过显得奇怪或是选用怪诞的画面和怪异的色彩来避免它。艺术家的表现手段应当源于他的气质。他必须具有谦逊的精神，相信自己只画自己看到的东西。我喜欢夏尔丹表达它的方式：“我（给它）涂颜色，直到它惟妙惟肖。”我也喜欢塞尚的说法，“我要达到逼真”或罗丹的“模仿自然”。列奥纳多·达芬奇说过：“能模仿的人才能创造。”那些根据预定风格工作，故意抛弃自然的人会背离真理。艺术家在思考时，他必须意识到他的画就是一种技巧；而在他描绘时，他也应当感到他在模仿自然。即使他离开自然时，他必须确信这样做能更充分地解释自然。

蒙娜丽莎

列奥纳多·达·芬奇

1503 - 1506

也许有人会说他们期待从一位画家口中说出另外一些绘画观点，而我说的只不过是陈词滥调。对此，我要回复说并不存在新的真理。艺术家的作用跟学者一样，在于他掌握了那些不断重复的真理，不过，这些真理向他显示了新的意义，当他抓住了它们最深沉次的意义时，他就把它们化成他自己的真理。如果飞行员要解释它们离开地球，升向天空的研究成果，他们只不过是证实了那些被不太成功的发明家所忽视的基本的物理学原理。

保加利亚女式衬衣

亨利·马蒂斯

约 1920 年

一位艺术家总会从关于他本人的信息中受益，我很高兴能知道我的短处在哪里。佩拉当（Péladan）先生在《时事评论》上责备了很多画家（我认为我也应该包括在内），因为他们自称“野兽派”，但穿着跟别人一样，所以他们与百货商店的巡视员一样不引人注目。天才就这么无足轻重吗？如果这只是我本人的问题，那就会让佩拉当先生心情愉快了，明天我就自称“萨尔”（Sar，即佩拉当的笔名。——译注），并穿成巫师那样。

钢琴课

亨利·马蒂斯

1917 年

 

在同一篇文章中，这位出色的作者声称我没有诚实地画画，如果他没有通过说“我所说的诚实是指尊重理想和规则”加以限定他的论述，我就有足够的理由发怒。麻烦的是他没有指出这些规则在哪里。我很愿意它们存在，如果学会了这些规则，我们将有怎样令人崇敬的艺术家啊！

拉斐尔作品《金翅雀圣母》

1505 - 1506

个人之外并无规则存在：否则一位优秀的教授就像拉辛（Jean Racine, 1639-1699, 法国剧作家，与高乃依、莫里哀并称为法国 17 世纪最伟大的戏剧家。——译注）一样是伟大的天才。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能重复优美的格言，但很少有人能深入理解它们的意义。我愿意承认，从研究拉斐尔或提香的作品中获得的规则，要比从马奈或雷诺阿的作品中获得的规则更加完整，但马奈和雷诺阿遵循的规则是符合他们气质的规则。

雷诺阿作品《姐妹俩》

1881 年

我宁愿要马奈和雷诺阿最不重要的作品，也不愿要那些满足于模仿《乌尔比诺的维纳斯》或《金翅雀圣母》画家的任何作品。后者的作品对任何人来说都毫无价值，因为不管我们是否愿意，我们都属于我们的时代，分享它的观点、它的感觉，甚至它的错觉。所有的艺术家都有其时代的烙印，而最伟大的艺术家就是烙印最深的人。

罗丹作品《思想者》

举例来说，由库尔贝来代表我们的时代比弗朗德兰（Flandrin）更合适，由罗丹来代表我们的时代也比弗雷米耶（Frémiet）更合适。不管我们是否喜欢，尽管我们坚称自己是被放逐者，在我们的时代和我们之间建立起一种无法解脱的联系，佩拉当先生自己也不能逃避它。未来的美学家也许会把他的书当成证据，如果他们把它装进头脑中，想去证明我们的时代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列奥纳多·达芬奇的艺术的话。

有木兰花的女奴

亨利·马蒂斯

1923 - 1924

（已打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