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某出版社要出版一套丛书,邀请一位作者加盟,作者本来也想的,却因为发现这套丛书中有他不喜欢的某个作者,就不参加了。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仿佛想起了在很遥远的时代里,那个以青白眼对人的阮籍。读完林贤治24万多字的散文随笔集《旷代的忧伤》,个人觉得,其实整本书就写了一个字。人。 林贤治在书的后记中说,“本文集所选,多属篇幅较小的人物素描”,收录的39篇文章中,写人物的占了28篇之多。 28篇“人物素描”里,20篇写外国人,8篇写中国人。写西蒙娜·薇依的《穿过黑暗的那一道幽光》是全书中篇幅最长的一篇,也是令人印象最深的一篇。在作者笔下,这个像极了苦行僧的女子完全是“纯精神”动物。她终身未婚,坚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对自己的物质要求极为苛刻,一生都过着极其清苦的日子,即使在重病弥留之际,都把超出配给规定的食品数量看做“特权”而坚决不肯接受。描摹这样一个奇女子的时候,作者的笔锋里,不时流露出自己的色彩。开篇并没有直接写薇依,而是论述“自从有了酋长及各式权威的时候起,人类便在另一种意义上被创造了出来,并根据一个被确定的目标不断地加以改造。结果,离自然人愈来愈远”,到了后来,政党的出现使得“人意想成为自己已经变得不易”“表面上看来,人们都在根据自己的意愿行事,其实是根据角色所规定的范围行动”,在这样的情况下,“没有个人,只有人群”。作者甚至揶揄,“人们习惯于生活在一个没有人的世界里,偶尔顾及历史的进步,还得看大人物的怀表”。所以,薇依“一直顽强地寻找自己”,才显得如此特殊和重要。她痛恨权力,“当社会权力机制造成处在社会底层的人的尊严彻底破灭时,这就是一场屈从者反对发号施令者的永久性斗争”;她不仅苛求自己,甚至苛求自己的国家,“我的国家使别的战败民族蒙受的屈辱,比我的祖国可能遭受的屈辱更使我感到痛苦”;她无法适应自己中产阶级家庭的舒适生活,强烈要求“请给予我许多的苦难和必要的危险,使我不被忧伤彻底耗尽精力”“我一直担心会错过死,而不是生”。从薇依这些不可理喻到近乎疯狂的行动中,“你见到了一个残酷的生命现象:剥夺自身”“她从来是一个边缘角色。一个不可救药的异类”。当属于“人”的一切早被国家、集团或者个人安排就绪的时候,当诸如权力、金钱、舆论等外在力量强大到令“人”无可抵御的时候,当绝大多数“人”只需要听从命令和指挥的时候,薇依展现了作为一个“人”的“存在的勇气”。作者最后引用了舒曼的预言,“当肖伯纳被人遗忘时,人们还会记得西蒙娜·薇依”,却以意味深长的提问结尾:“到了连灵魂都可以买卖的商业时代,还会有人记得起她吗?”这与其说是在写薇依,不如说作者是在借薇依发“天地悠悠、怆然涕下”之感慨罢了。 他写张中晓,“人成了他唯一的信仰”“他谴责历史上无数显赫的帝国的罪恶,正在于它们以国家的至高无上的利益吞噬了个人的存在。”他写顾准,“思想者顾准,当然无法容忍一个社会对人的全面控制和彻底剥夺。”他写遇罗克,“我们极力适应社会,从不要求社会适应我们;我们的所有个人为社会尽义务,从不要求社会为个人尽义务。所谓人权,本来是包含了社会的义务在内的。可是,在什么时候,我们曾经强迫过社会就范呢?”他说,“人类如果仅仅拥有知识是不够的,还必须有思想。”他说,“意识形态化了的思想,是不能称作思想的,因为已然失却自由的含量。”他说,“人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然而,因为思想的缘故,也可以失去全部的人的尊严。”他说自己在最深最黑的夜晚读遇罗克的文字,“心里是无边的荒寒”,而读他书中这些美丽灵魂的种种遭遇,何尝不是无边的荒寒?2019.9.16 作者: 林贤治 出版社: 江苏人民出版社 出版年: 2009年9月 页数: 313 定价: 26.00元 装帧: 平装 丛书: 林贤治散文随笔选 ISBN: 97872140598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