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 [英]格雷厄姆·格林 译者：傅惟慈 出版社:文匯出版社 印次：2022年4月第1次印刷 字数：208千  文 / 东篱 作为他“严肃小说”代表作的这本《权力与荣耀》同样如此。 这本书的现实背景是20世纪上半叶墨西哥政府和宗教组织间的激烈对抗。 在墨西哥，有80%以上的民众信奉天主教，1824年颁布的第一部墨西哥联邦宪法里，明确将天主教定为国教，并禁止其他宗教在境内活动。 至高无上的地位，让教会和神职人员变得腐化堕落，随着教权对政权越来越多的干预，政府中的反教权思想迅速滋生。 墨西哥革命爆发推翻独裁统治后，1917年建立了现行政治体制并制定了宪法，规定了诸多限制教会和神职人员的条款，比如所有神职人员必须在政府部门允许后才能在指定时间指定地点举行宗教仪式。 紧接着，卡列斯上台后签署了新的“刑法改革法”，专门针对天主教神职人员，声称要对他们的“违法问题”进行“彻底的、毫不留情面的解决”。 这引来了教会和民众的强烈抗议，冲突不断升级，最终引发了基督战争。 战争中，许多神父和天主教徒被政府军追捕并杀害。 《权力和荣耀》所讲述的，正是一位神父的逃亡史。
故事一开始就弥漫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在墨西哥炎炎赤日和白热的尘沙中，几只兀鹰用鄙视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地面上的人，等待着他们成为腐尸…… 在烈日和尘沙之间，神父在狂命地奔逃。 除了那些成功逃往境外，或者遵从政府法令娶妻过世俗生活的神父之外，他是这片土地上最后一个仍“逍遥法外”的神父，他已经东逃西窜八年了。 其实他并不算是一个称职的传教士。 “过去几年里他已经一次又一次放弃自己的职责了。开始是不再纪念节日，不再禁食、斋戒，其后又越来越频繁地忘记携带每日祈祷书”。 后来，他连书和祭坛圣石也扔了，哪怕是一张小小的留有过去印迹的纸条也放弃了。 这还不止，他骄傲，他酗酒，他动了色心并有了个私生女。 为了活下去，他从快要饿死的狗嘴里抢过骨头，从死去的孩子嘴里掏过糖块。 即便如此，他仍然没有想过弃绝自己的信仰，“这是不可能的。没有办法。我是一个神父。我没有这种力量。” 他不是没有过机会，远去的轮船曾经就在他眼皮底下，但他却因为有人需要而转身。 到最后，他真的成功了，在雷尔兄妹的村庄里，他“感到少有的安全和宁静”，他觉得自己“又恢复了往日那种神圣、尊严的声调。” 整个故事最激荡人心之处也在于此——当他得知那个濒死的杀人犯需要他的时候，哪怕明明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他同样选择了往里跳。 他不能忍受，苟活之后，“在他倾诉出自己的诸多重罪中，有一件将是他拒绝为一个垂死的人赦罪。”
格林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既没有塑造一个完美的英雄，同样也并没有把神父的对立面处理成一个简单的反派。 矢志不渝要抓住神父的是中尉警官。 在这个到处充斥着欲望、暴力和罪恶的地方，他是个很独特的存在。 刚出场的时候，警察小分队“懒懒散散地挎着步枪，队形凌乱，服装不整，扣子脱落的地方留着线头，一条松弛的绑腿已经滑到踝骨上”，但“他腿上的皮裹腿和腰上挎着的枪套都擦得锃亮，警服上的纽扣也一粒不缺”。 看到自己的上司吃喝玩乐，他“面露不悦之色”。 很明显，这是个不愿随波逐流、自律甚严的人，他“是个立志消除国内任何会引起外国人嘲笑的现象的斗士。” 所以，在抓捕神父这件事上，他异常执着，不择手段到疯狂的地步： “我要叫这个国家的每一个村镇交出一个人质来。如果哪个村镇的居民看到这个人不举报，人质就要被枪毙——枪毙以后再抓一个新人质。” 如此冷血的一个人，面对老人和孩子的时候，又显得非常温情。 他自己掏钱给刚放出去的犯人，因为觉得对方太穷太老可能找不到活干。 他向孩子们展示自己的手枪，并耐心地进行介绍，他看着孩子们的眼睛时会觉得幸福： “他就是为了这个才进行战斗的。他要从他们的童年中消除一切他自己尝到的苦难，消除一切贫穷、迷信和腐败的事物……为了这些孩子，他不惜屠杀一批人，首先是教会的人，其次是外国佬，最后是那些政客——甚至他的顶头上司早晚有一天也得除掉。他要同他们一起重新开始建立一个世界，在沙漠中建造。” 当他真的抓住神父之后，或许也终于醒悟，“他觉得生活再没有什么目的，生命已经没有意义了。” 如此狂热又如此可怜的人呐！
不管是神父，还是中尉，都不可能给未来带来希望。 整个故事里，最有希望，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珊瑚。 她是个很有自己主见的姑娘，做事干脆果断，“不论什么事，一向都是她自己做出决定。” 她对生活充满激情，“任何责任她都准备承担，即使叫她复仇，她也会不假思索地去做。这就是她的生活。” 遗憾的是，从故事结尾她父母隐晦的交谈中来看，这个女孩很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这一抹微弱的光亮，也终究被黑暗吞噬了。 但即便在这个毫无希望的地方，那些污泥满身的人群中，依然闪烁着人性的光芒。 就像那曾经收留过神父的普通人家，母亲在给孩子们讲故事的时候，会教他们分辨善恶，会让他们为英雄祈祷。 就像那个和神父有过五分钟爱情的妇女以及村民们，宁可眼睁睁看着警察带走人质，也绝不出卖神父。 就像那所监狱里的小偷、娼妇、杀人犯们，没有一个会为了赏金泄露神父的身份，“这里的人谁也不想要他们的血腥钱！” 和神父、中尉一样，他们中的绝大多数，连姓名都不曾出现。 谁说站在光里的才算英雄？ 2022.7.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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