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参加厦门知青诗词年“上杭之旅”,出席“厦门龙岩诗词写作交流会”,收获匪浅。交流会上,有论当前格律之争,有说继承与创新,有聊诗词学习的困惑,有谈诗词创作的经验,还有提出了一些当代诗词写作的新概念,等等。某些观点从“中华诗词”论坛到民间诗词圈子,常可以听到,从另一方面看,也说明这些问题是当前学写诗词过程普遍存在、大家普遍关切的问题。 于此,我也对自己所了解的目前诗词学习写作现状谈谈个人一些看法。 ![]() 一、格律诗,首先应该是“诗”。 这句话,恰好与作家春池先生会上所言不谋而合。几年来,我与朋友茶余网聊,都说过类似的话,当然也获过不同声音的反击。 诗是文学门类中的一族。对“诗”的定义,这里不用废话。诗经、楚辞、汉乐府是诗,唐诗、宋词、元曲也是诗;白居易、宗鉴写的是诗,徐志摩、拜仑写的也是诗。 不管什么诗,是诗,就得具备诗的特质,诗意、诗的意境、诗的激情、诗的含蓄、诗的美感,等等。 格律诗,其中心词是“诗”。而我们现在写格律诗,往往只注重“格律”的外在东西,却忘了“诗”的内在东西,这就有点本末倒置了,诗友们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的大多因为格律。 为什么这样?因格律属技术层面,好歹有个大致标准;而诗的艺术层面见仁见智,本来一百个读者就有一百个的“哈姆雷特”。 然也因格律的标准,并非像数学那样只有一个答案,所以才有无休止的论争。唐人作诗并没有现成的格律,他们根据前人声律经验,约定俗成地律化过程中做成了“近体诗”,后人又在他们作品的基础上,归纳总结出“格律”(格式规律),比如押韵、平仄、粘对、对仗等等规则,供后人参照使用。当唐诗创作的巅峰后人无法逾越时,又有了宋词、元曲新的格律形式诞生,所谓“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王国维语) ![]() 二、学格律,争的是什么? 眼下,粗浅学过格律知识的人,争的大多是些格律上不太确定的东西。而没有学过格律的人,争的则是要不要用格律来约束写诗,“仿格律”或“非格律”不行吗?此类话题,遭传统派严批,甚或认为此举会侵犯国粹瑰宝之神圣,话说重了一点。 如果,诗的格律正确答案只有一个,就没什么好争的。但是,古人在格律诗实践中,遇到规则上某些问题时,会采取一些变通手段。比如:押韵的“邻韵”使用,平仄的“拗救”方法,对仗的“工宽”界定以及变化多端的意对措施(流水对、借对、自对之类)。这些变化虽历代权威均有过阐述,但也都留一些尾巴,现在争论的往往都是这些东西。 例如:平仄的特定格式:“平平平仄仄”,可以变通为“平平仄平仄”,这个已经得到公认,没有异议。但是其对句“仄仄仄平平”,有人提出应该也可以变通为“仄仄平仄平”,并举出大量唐诗为证,但这一条却没有获得专家大众通过。 还如:所谓诗家大忌“三仄尾三平调”,亦常常有人举唐诗例子予以质疑。 假如说“孤平”“大小拗”“折腰体”“重字”等还能让人认识趋同,而“押韵十戒”(挤韵、撞韵、哑韵、犯韵等)“三平头”之类,则使人感觉要求过于苛刻。确实,这些在“镣铐”上再加“镣铐”的规则,是明清以后的诗家为给格律诗增加难度而巧立的名目,针对当时的大儒或还可行,而对如今格律诗的初学者来说,真就有百害而无一利。然而,总有一些习诗者爱举着此类“圭臬”吓唬初学者,挑其毛病,于是,一场不欢而散的争论就难以避免。 ![]() 三、诗词部落,曾经的一代。 我们的国粹诗词,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就遭到猛烈抨击,主要针对的就是格律。胡适、闻一多等等一拨新文化干将们都主张废旧诗写新诗。 郭沫若的第一部诗集《女神》就是新诗,鲁迅是提倡白话文的语言大师,这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他们的格律诗都写得“合格合律”得心应手,因为,他们少年时期都受过严格的格律训练,那是时代留给他们的教育烙印。 众所周知,毛泽东也是很热衷于写格律诗词的,但他说:诗应以新诗为主,旧诗不宜在青年中提倡,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怕谬种流传。这种观点基本上影响了解放后读书的一代人。 言而总之,曾经熟悉格律的一代文化人,他们都不喜欢格律,甚至视为有毒有害而呼吁废除禁止这些劳什子。概述其主张,即读古诗尚可,写古诗万万不可。然而在“五四”运动刚刚过后几年,闻一多就于1925年写了一首类似于反思格律的诗,这就使“格律是非”显得扑朔迷离。今特录如下: 《废旧诗六年矣复理铅椠纪以绝句》 六载观摩傍九夷,吟成鴂舌总猜疑。 唐贤读破三千卷,勒马回缰写旧诗。 我在这里不是讨论新旧诗之利弊,只是说明我们的旧诗(格律诗)所依存的环境背景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后就已经支离破碎。也许可以这么说,五四运动是个分界线,同样是读书人,运动前后接受教育的群体,其对旧诗格律知识掌握是不尽相同的。 ![]() 四、诗词部落,如今的一代。 不要说我们文革知青这一代不懂格律,老三届中学生不懂,老五届大学生一样不懂,可以说凡解放后入学的学生都不大了解格律。虽然那时中小学教科书有古诗篇目,但老师讲解的仅仅是思想内容,不会讲格律知识,其实老师也不懂格律。个别懂格律的人,一般都有其背景和渊源。 到文革结束改革开放以后,传统文化不断地悄悄地恢复,大众媒体“百家讲坛”开始说论语谈诗词。特别在央视开播“诗词大会”以后,全国人民学习唐诗宋词的热情空前高涨。然而,即便这样,也还没有涉及诗词格律的普及。 老年大学倒是实实在在地在做普及格律的事。上世纪90年代至今,老年大学的诗词学员长盛不衰。如果对近二十年的学员稍加分类,基本上是两大类。前十年,学员主体是老干部,他们大多是从解放前革命队伍中走来的工农兵,虽然文化不高,但对党对新中国充满热爱之情。通过格律学习,他们写出歌颂党歌颂祖国歌颂社会主义的诗词,其主流就是歌颂。由于此类诗词概念先行口号充斥,便被称作老干体,我倒觉得此类诗作情感是真诚的。 近十年,“老大”学员的主体应该是知青一代。这一代人普遍先天不足,却是个性鲜明,思想多元,因此,“老干体”不会让这些人都喜欢都模仿。他们的早期经历相似,但每个人的结局又不大一样。他们中有辉煌、有成功,也有伤感、有郁闷,甚至愤怒,这些不同思想感情,都会在他们的诗作中得到反映。他们写诗填词追求什么,大多数追求自娱自乐,不为名不为利,不为你不为他。正因为他们思想多元、个性鲜明,他们常常会在格律上争论不休,各自依据“百度”来理论,谁也不服谁,谁也不听谁。 知青这一代,不少人受到毛泽东的诗词熏陶,而因此喜欢古诗词,一张嘴就是“红军不怕远征难”“不爱红装爱武装”“而今迈步从头越”之类。喜欢诗词的知青(包含同时代人),不管有没有上过老大诗词班,他们都一样喜欢放开写(瞎写),写得好不好跟格律没有多大关系,关系的是自身文学素养和不同的艺术追求。 ![]() 五、若干思考 1、格律诗的语言。 格律诗用文言表达,其语汇、语法特征等合古汉语。因此有人认为,格律诗不宜用白话、用新词时语、用现代汉语语法,那样会失去格律诗特色。个人以为,格律诗与人间其他事物一样,与时俱进必是大势所趋,旧词汇的死亡与新词汇的诞生乃语言发展的固有规律。那些追求所谓古香古色的典雅,用僻典、用生字、用古涩句法乃致艰深难读的创作方法,是不足取亦不可继的。白居易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今天读来都如白话,而我们今天需要那么古吗?毛泽东生于1893年,他的诗词用语也都明白如话,而比他迟生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的后辈们,需要那么古吗? 曾与友人聊到“新诗思维”,曰把新诗语言和现代诗情境引入格律诗创作,试图让古香古色且古板的格律诗脱胎换骨。还听有学者大力提倡“白话”入诗,让“酸腐”味的格律诗创作语言清新起来。窃以为,不管用文言还是白话,还是半文半白,诗意诗味都最重要,倘若味同嚼蜡,讨论什么语言已没有意义。 2、格律诗的格律。 先说平仄押韵。我认为初学者,可以接触“平水韵”,对学习唐诗宋词有帮助,亦增加知识。但长远看,新韵必然取代旧韵。为什么?平水韵在唐代,声(当时语音)与韵(平水韵语音)是一致的,因此写者容易,读者和谐。而现代汉语拼音,声(现代读音)与韵(平水韵)不少已经脱节(比如“入声”没了等等)。今天用平水韵作诗,必须小心翼翼的对照工具书,不小心就出律出韵。而对广大读者来说,新写的格律诗(与古诗不可同日而语)读起来非但不觉得韵律优美,有的还感觉拗口甚至感觉不押韵。现在的古诗粉丝,他们喜欢的是古代诗词,而不是现代人写的诗词,这一点,是不是得引起广大诗词作者的深思。我只希望,坚持“平水韵”的同时,不要去有意排斥“新韵”,比如一些机构组织的诗词比赛不要硬性规定限制使用新韵,相反,应该有意识地组织一些“新韵”诗词活动,包括征诗、比赛等。 再说对仗。格律诗对仗比修辞学的“对偶”要严格得多。古人把词分成若干类,还把名词再细分成若干类,据说最多的达到三十多个类别,对仗就是在这些分类中找词汇。分得越细,可选词汇就越少,难度就越大,这就是所谓“工对”的要求。实际上这样的要求对一般人是有害无益的,词汇量越少,越容易雷同,模仿抄袭就越严重,这与文学创新的宗旨是相背离的。格律诗理论权威王力教授说过:“在一个对联中,只要多数字对得工整,就是工对。”专家都这么说,我们还有必要逐字逐句地去苛刻地挑剔“工对”吗?不可否认,格律诗中的对仗最见作者的文笔功夫,也最能体现诗品的文学价值。只有多读名作,不断提高自身素养,积累大量的文学词汇,才有可能写好律诗中的对仗。 总之,我比较赞成遵循格律的基本规则(不是那些不成文的规定)及不影响表达(即害意)的前提下,根据各自具体情况灵活选择适合自己的写作方法。换言之,不要掉入格律的陷阱,不要为格律所累,不要戴着格律的镣铐跳舞。 文无定法,姑妄言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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