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荷包》是中国民歌经典,传唱大江南北,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南北流传体式大体相同,但歌词各异,长短不一。 一般研究认为,《绣荷包》记载最早见于清代笔记,如捧花生《画舫余谭》张昀《琐事闲录续编》,后歌词及工尺谱分别见于华广生《白雪遗音》及贮香主人《小慧集》,产生时间约在清嘉庆初年左右,地点应在南京。 到民国年间,《绣荷包》歌词,大体趋于稳定,即与《白雪遗音》中歌词相类的那种,文繁不引(见《明清民歌时调集》下册第六九七页,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八七年)。 民歌时调流传特点是传抄过程中不断变异,尤其是语词变化最大,但体式一般由原初思维决定,也就是说,体式变化少,而语词变化多,所以民歌研究中,凡见异文歌词,均应保留,在比较研究中,发现中国传统民歌时调演变规则。 今天还在传唱的《绣荷包》已非原初《绣荷包》,而是传到山西后一个变体的前两段歌词。 往年曾在一本清代山西家用杂册中(杂册是民国前山西民间常见的一种抄录各种日常实用知识的书册,多为账册形式,抄录月令、风水、婚丧嫁娶、戏词、歌赋以及宗教仪规等)见过抄录的一首《花鼓歌绣荷包》,感觉与常见《绣荷包》语词多有不同,细察或可见清代民歌时调流传的一些变化痕迹,原词如下,明显错讹,直接改正,难以辨识处,保留原貌。 ![]() ![]() 《白雪遗音》最早完整记录了湖广调《绣荷包》,后来各处歌词的变化,基本是在此基础上的扩展和联想,虽歌词相异,但原初思维逻辑相同,决定了歌词体式基本稳定。 原初《绣荷包》是富家小姐想情郎,情郎名为多才,怕他在外变心,盼他早回来,要给他绣个荷包,类似于传统闺怨诗情调,歌词叙事是典型民歌创作方式,即以早期接受具顺序排列的固定知识,层层推进情感表达。 南京《绣荷包》为《叹五更》,山西是“八仙过海”,一到五或一到八排列,均是顺序记忆,山西又加“上绣王宝钏”,下绣杨五郎”,凑成“十全十美”。 中国民歌的一个特点是叙事多用固定时调格式。抒情借叙事表达,所以民歌叙事传统较抒情传统发达,或说叙述抒情互为表里。 中国诗歌史上,长篇叙事诗,多由民歌而来,如《孔雀东南飞》《木兰辞》等,《长恨歌》《琵琶行》长于叙事,或与白居易特别重视从民歌中吸取养分有关。叙事的前提是故事,有故事,有繁富的情节和细节,叙事才能铺陈开来,叙事的手法和技巧才发达,中国民歌故事因素突出,即令短小民歌,也多有人物出现。 现存《绣荷包》,最早产生在南京,但在北方流传很广。由原来单纯小姐思情郎主题,丰富为表现当时女性日常生存状态,叙事已入具体细节,如描述绣荷包的全部过程和心理活动,拿钥匙、开皮箱、裁缎面、包钢针、上牙床等等。除小姐外,又加进来两个人物,梅香和货郎,叙述虽未展开,但已引出另外一个叙事视角,为以后发展为小戏留下余地。 叙事发达的重要前提是人物多,个人重抒情,群像重叙事,中国宝卷弹词均有这个特点。山西《绣荷包》中“梅香闺门开,开门无有人进来,单等那南京张也张文才。货郎把鼓摇,梅香把手招,招来里招去招在我门上。货郎作个揖,梅香把头低,我姑娘今天招也招个你。” 南京《绣荷包》是小姐咏叹,山西《绣荷包》视角略有转换,人物多,叙事头绪就多,情节繁富后,叙事手法即多变。梅香虽是中国传统戏曲及宝卷弹词等民间文艺中配角习见名姓,但在山西《绣荷包》中已成角色。 货郎南京张文才的出现,令《绣荷包》的故事及境界丰富起来,构建了想象空间。乡土社会中,货郎走南闯北,见多识广,是封闭社会中的开放形象,此处虽表达含蓄,但已见出梅香对货郎的情义,“货郎作个揖,梅香把头低”,使人想起志摩的诗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梅香是丫鬟角色,但同样有美好情感,使原来单纯表现富家小姐思情郎的故事,丰富为封闭社会中所有女性对爱情的向往。 时下传唱的民歌《绣荷包》主要语词,并不见于最早的《绣荷包》,而出于后来的变体,民歌流传愈广,语词变化愈大,规则是由长繁向简短变化。原初《绣荷包》以两句七言起句,再加语助词自由句式,如“姐在房中正描花,忽然想起俏冤家,临行嘱咐你几句话,再三叮咛罢哟,喝喝咳咳,莫要忘了偺”。 后出《绣荷包》起句多是两句五言,再用类十字句句式(标准十字句是三三四,为上口押韵,四字句灵活变化,多一二字是正常现象),这是山西民间文艺中常见习惯,如“初一到十五,十五月儿高,春风儿摆动了杨也杨柳梢。三月桃杏开,情人捎书来,捎书带信要个荷包带”等,南京《绣荷包》无此段歌词,这几句优美的比兴抒情,应是山西民歌的贡献,成为所有《绣荷包》保留语词,凝固为经典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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