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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谢赫·萨菲丁到萨德尔丁:萨法维家族的早期历史

 西一里2l6sluho 2022-09-17 发布于上海

萨法维王朝是近代伊朗历史的开端,其起源则充满神秘色彩。为什么这个在经历八个半世纪的外族王朝统治后重新建构起伊朗民族身份和独立民族国家的王朝在起源问题上存在诸多疑点?原因在于萨法维家族是借助一种极为特殊的意识形态的力量登上权力宝座的,因此他们极力抹去任何可能削弱这种意识形态合法性基础的不利于他们统治的族源信息。为了理解萨法维家族是如何以及为什么篡改他们的族谱,我们必须清楚萨法维王朝的宣传手段以及萨法维君主权力的合法性来源。萨法维君主的权力很明显有三大来源:第一,历代波斯诸王的君权神授理论,这种理论基于国王具备“国王的荣耀(kingly glory)”。这个古老的前伊斯兰理论在伊斯兰时代又发展成为新的伊斯兰君权神授论,即“国王是真主在大地上的影子”,并且完全保留了原来理论的全部含义;第二,萨法维君主自称是马赫迪(什叶派十二伊玛目派中第十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伊玛目在873/874年隐遁后复临人间)在人间的代理人;第三,萨法维君主自称是完美无误的萨法维叶苏菲教团的精神导师。

在详述这些之前,我们需要交代一下萨法维家族早期历史的“官方”版本。现存最早的萨法维家族的家谱保存在伊本·巴扎兹在1357/1358年写的《萨法维家谱》(Safvat al-Safa中,当时距离萨法维叶苏菲教团的创始人谢赫·萨菲丁(Shaykh Safi al-Din)去世还不到25年。《萨法维家谱》显然属于圣徒传记,在被引用时应当小心谨慎,但其重要性在于时期靠前且经过后人的修饰润色,成为包括成书于沙赫苏莱曼时期(1666-1694年在位)由谢赫·萨菲丁精神导师谢赫·扎黑德·吉兰尼(Shaykh Zahidi Gilani)的后人撰写《萨法维叶教团谱系》(Silsilat al-Nasabi-Safaviyya等一系列历史著作所遵循的官方版本。萨法维家族谱系“官方”版本的制作目的在于将萨法维家族追溯至什叶派第七伊玛目姆萨·卡西姆(Musa al-Kazim),并通过他追溯至第一代伊玛目阿里。但是即使是官方版本也在具体的谱系传承链条上存在前后矛盾和不同说法。从伊玛目穆萨·卡西姆往下传承的五代没有太大疑问,从菲鲁兹沙到谢赫·萨菲丁之间的谱系链条也只有些许前后矛盾之处。最大的问题出在官方版本中提到的由8代人组成的谱系链条上。在这8个人中,有4个是无法考证的穆罕默德

    根据官方版本(即《萨法维家谱》)对萨法维家族早期历史的叙述,菲鲁兹沙似乎曾担任阿尔达比勒省总督,依附于易卜拉欣·阿德汗Ibrahim b.Adham的一个儿子;他的这个儿子被称为伊朗之王。易卜拉欣·阿德汗是一个生活于公元8世纪的托钵僧,其生平无疑经过神话的润色。关于易卜拉欣·阿德汗是巴尔赫的一个宣称厌弃世俗、推崇苦修生活的王子的说法没有历史证据的支撑。《萨法维家谱》又说菲鲁兹沙开始向阿塞拜疆和木干当地的异教徒居民传播伊斯兰教。以上两点很明显都是不可信的。阿德汗死于公元777年,因此他的儿子不可能生活在11世纪,况且木干和埃里温地区的居民在7-8世纪已皈依伊斯兰教。菲鲁兹沙在阿塞拜疆当地拥有财富和权力,拥有丰厚的家产和牧畜。实际上,由于他的牲畜数量太多,他被迫定居于吉兰森林边缘地带牧草丰盛的朗金(Rangin)。菲鲁兹沙很快由于他高尚的品格、修养的完美、如簧的巧舌以及行为的慷慨而在当地著称。据说他是一个赛义德(先知的后裔),由于信仰极度虔诚且执迷于宗教仪式,当地居民很快成为了他的门徒。他死后,他的儿子伊瓦兹(Ivaz)迁往阿尔达比勒郊区的一个小村伊斯法朗詹(Isfaranjan)。另一方面,一份没有任何根据的资料显示菲鲁兹沙是第一个来到阿尔达比勒的萨法维家族成员,这与“官方版本”并无大的冲突,因为“阿尔达比勒”也可指“阿尔达比勒郊区”。伊瓦兹的儿子,穆罕默德·哈菲兹(Muhammad Hafiz),在7岁时神秘失踪,周围的人都以为他去世而举行了哀悼仪式。结果哈菲兹在7年后神秘出现,身穿一件红棕色长袍,头戴白色头巾,脖子上挂一本《古兰经》抄本。众人问他消失的原因,他回答道他是被一个叫金恩(jinn)的人带走的,这个人教授他《古兰经》以及必修的科学知识,例如真主的观念和律法。从那以后,穆罕默德·哈菲兹过上了极端虔诚的宗教生活,履行宗教仪式时一丝不苟。“官方”说法中加入了两点新的推测因素:超自然因素(被金恩绑架);反复提到在社会和宗教话语体系中具有特殊含义的数字“7”。穆罕默德的儿子萨拉丁·拉希德(Salah al-Din Rashid)作为阿尔达比勒附近卡尔库弗兰(Kalkhvuran)村的一个小领主和农业家度过了平安的一生。根据《萨法维叶教团谱系》,萨拉丁的儿子库特布丁(Qutb al-Din)生活于1203/1204年格鲁吉亚人入寇并占领阿尔达比勒时期。在阿尔达比勒被洗劫期间,库特布丁和他处于襁褓中的儿子阿明丁(Amin al-Din)躲在一个地窖中,并由他的随从守卫房间。当时一名正在抢掠的格鲁吉亚士兵攻击了一名守卫,守卫成功制服了他,但是打斗声音却引来更多格鲁吉亚人。在他们到来之前,这个守卫用一大袋粮食堵住了地窖入口,格鲁吉亚人到来后杀死守卫随即离去。由于狭小的地窖难以容纳包括许多妇女和小孩的库特布丁一行,库特布丁被迫寻找新的藏身处。在这个过程中库特布丁被格鲁吉亚人抓获,他在脖子被严重划伤后装死躲过一劫,最后在被流寇截杀的死人堆里爬出来回到地窖中接受家人的医治。当1252/1253年谢赫·萨菲丁出生时,库特布丁仍然在世。萨菲丁后来多次讲述这些故事的情节,曾经说“当库特布丁把他举过肩膀时,他可以把四根手指插入库特布丁脖子上的伤口里”。阿明丁和他的祖辈们一样,一生将田间劳作与宗教生活紧密结合。他远离普通大众,恪守恬静的宗教生活。他将毛拉纳·伊玛目·拉巴尼·胡瓦加·基马尔丁·阿拉布沙(Mawlana Imam al-Rabbani Khvaja Kamal al-Din Arabshah)作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并娶奥马尔·巴鲁基(Umar Baruqi)的女儿道拉蒂(Dawlati)为妻,他们的儿子就是谢赫·萨菲丁,生于1252/1253年,6年后阿明丁去世。随着谢赫·萨菲丁的降生,萨法维家族的历史进入了崭新的决定性阶段。根据传统圣徒传记的叙述,萨菲丁降生时已经有诸多迹象昭示萨法维家族后来的伟大事迹。萨菲丁自幼离群索居,把大量的时间花在祈祷和斋戒上,以期可以达到与真主交会的境界。他经常在梦中见到天使由鸟儿化作人形并与他交谈。有时名为awtad abdal的天使会接近他并使他相信他可以领会神意并成为世界翘首盼望的伟大人物。

    谢赫·萨菲丁在20岁左右时曾在阿尔达比勒的隐修教士中寻找自己的精神导师,但没有找到满意的人选。他得知设拉子有一位叫做谢赫·纳吉布丁·布兹古什的教士,但当萨菲丁赶到设拉子时发现这个人已经去世。萨菲丁继续在设拉子待了一段时间,期间许多托钵僧来到他身边与他交谈,他继续向当地的谢赫求解神学问题以期能找到一位精神导师。最后,他被告知除了谢赫·扎黑德·吉兰尼外世界上再无人能够分析他的通神本领并解释他所看到的幻像。萨菲丁努力寻找谢赫·扎黑德(甚至一度梦见他),在经历病痛和苦难折磨后,终于在里海岸边的一个村庄见到了谢赫·扎黑德。萨菲丁在斋月期间到达扎黑德的住所,扎黑德不顾斋月不见客人惯例立即召见了他。与萨菲丁之前拜访过的精神导师不同,谢赫·扎黑德与萨菲丁对视良久,萨菲丁意识到他已经完成了他的心愿。萨菲丁立即向谢赫·扎黑德做了忏悔仪式并立誓放弃世俗生活。萨菲丁留宿谢赫·扎黑德家中直到斋月结束,期间他还得到一次见谢赫·扎黑德的机会,因为萨菲丁不清楚他的通神本领和所见到的幻像是源自真主还是撒旦。谢赫·扎黑德解决了他的困惑并回答了他提出的问题,由此确立了他崇高的精神地位。谢赫·扎黑德对萨菲丁说道:“过去曾有一道面纱挡在萨菲丁和真主之间,现在这道面纱已经被我移除了”。

    萨菲丁来吉兰见谢赫·扎黑德是在1276/1277年,当时萨菲丁25岁,扎黑德60岁。萨菲丁追随扎黑德的精神指导达25年之久,直到后者于1301年去世。随着扎黑德逐渐年迈,不能视事,他越来越依赖萨菲丁来接见拜访者并为他做谈话。在这段时期的某个时间点上,两人之间的关系通过一场交叉联姻得到加强:萨菲丁娶了扎黑德的女儿芘比·法蒂玛,并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扎黑德的儿子哈吉·沙姆斯丁·穆罕默德。萨菲丁和法蒂玛育有三子:穆赫伊丁(死于1323/1324年)、萨德尔丁·穆萨和阿布·赛义德。扎黑德的一些门徒逐渐对萨菲丁的受宠地位和他对谢赫的影响力心生嫉恨,谢赫·扎黑德曾直率地表达他对萨菲丁的青睐和钦佩。他说道:“萨菲的手就是我的手,他的皈依者就是我的皈依者。如果一个人是我的皈依者却不是萨菲丁的皈依者,那么我和萨菲丁都不需要他的皈依。我就是萨菲丁,萨菲丁就是我。”当时在场的阿尔达比勒人听完这番话后立刻载歌载舞欣喜若狂。扎黑德颔首说道:“你们确实应该高兴,因为今天是属于你们的。”没过多久,谢赫·扎黑德便指定谢赫·萨菲丁为扎赫迪耶教团的继承人。当扎黑德发现萨菲丁已具备精神导师资质后,便赠与他一个祷告垫并允许他代为传教。萨菲丁认为自己资质不足因而拒不受命,他说他唯一的理想是成为扎黑德的门。扎黑德回答道:“萨菲啊,真主已经把你展示给世人,他命令你听从他的召唤。我已把你所有对手的马球棒打碎并把球传到你面前,你可以对它任意处置,这片场地是属于你的。我这一生都只能是一个隐士,但你不可以。你必须去那些需要你的地方,让跟多的人皈依你的门下,这是真主给你的任务。”

    尽管这一记载可能是后来有意渲染的,但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随着谢赫·萨菲继承扎黑迪耶教团(并在他之后得名萨法维耶教团),这个教团开始接受大量的皈依者并实现了从一个纯粹地方性苏菲教团到影响伊朗、叙利亚和小亚细亚广大地区的宗教运动的转变。谢赫·萨菲丁继承扎赫迪耶教团遭到一些扎黑德家族成员的嫉恨,其中一个主要反对者是贾马尔丁·阿里——谢赫·扎赫德与第一任妻子所生,他宣称应该继承父亲的位置。由现任谢赫指定非血缘继承人本是扎黑迪耶教团的传统,萨菲丁的支持者因此坚定不移。然而讽刺的是,萨菲成为教团领袖之后父子承袭成为萨法维教团最重要的乃至唯一继承原则。萨菲丁将萨法维教团的传承严格控制在家族之内的决定清楚地表明,从一开始他便试图以萨法维教团作为实现政治抱负的手段。此后,谢赫·萨菲丁每年拜访其导师扎黑德的陵墓,并对扎黑德的子孙及看陵人以慷慨馈赠。哈吉·沙姆斯丁·穆罕默德是扎黑德的儿子兼萨菲的女婿,深受萨菲的器重。萨菲把女儿嫁给他时置办了许多土地和其他财产作为嫁妆,而且每年给哈吉·沙姆斯丁大量的礼品并还清他身上所欠的任何债务。萨菲的妻子曾建议他将三分之二的财产转让给哈吉·沙姆斯丁,萨菲虽然没有同意,但还是将自己积攒财产的一部分分给了哈吉·沙姆斯丁。但是对于贾马尔丁·阿里的后代谢赫·萨菲丁则没有这样的慷慨,因为阿里曾经反对萨菲领导教团。萨菲据说帮助他女婿非法占有了原本属于贾马尔丁·阿里之子巴德尔丁的宗教地产收入,因此在1320年伊儿汗王不塞因发布了将地产收入归还给巴德尔丁的敕令。另一方面,谢赫·萨菲丁已经做好了与蒙古当局抗争的准备以保护萨法维家族的权力不受侵犯。比如当蒙古地方官员试图把萨法维家族的地产强行划为牧场或边界争端发生时,萨菲丁便坚决维护家族的财产和权利。

    萨菲丁临终前在遗嘱中指定次子萨德尔丁·穆萨为继承人和代理人,并教他如何管理教团日常事务、教产以使他能够继承自己的事业,如果可能的话,还让他学会如何周济穷人。1334912日谢赫·萨菲丁去世。生于1304/5年的萨德尔丁·穆萨继承教团时年仅30岁,他的长兄在萨菲丁之前去世,三个幼弟也在萨菲丁去世后很快随他而去。因此,谢赫·萨德尔丁毫无悬念地继承了家族和教团的全部宗教地产,因此成为谢赫·萨菲丁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唯一继承人。谢赫·萨德尔丁在他漫长的任期内(1334-1391年)修筑了萨法维家族在阿尔达比勒的圣陵。谢赫·萨菲丁的陵墓虽然早在1324-1334年间就开始修建,但是陵墓的许多附属建筑,包括冥祷房、诵经房和放置后来阿巴斯一世赠与陵墓的瓷器的房间(期初用途为何不详)都是在萨德尔丁·穆萨时期修建的。萨法维王朝建立后,伊斯玛仪一世、塔赫马斯普一世和阿巴斯一世在陵墓周围建造了更多附属建筑,尤其是阿巴斯一世重新美化和翻新了圣陵。与此同时,谢赫·萨德尔丁继续其父的宣教事业,许多伊儿汗国地方官员和蒙古贵族成为了萨法维教团的信徒。谢赫·萨菲丁在世时,伊儿汗国合赞汗和完者都时期的丞相拉施特就对萨法维教团极为青睐,皈依萨法维教团的蒙古贵族中最著名的是后来的伊儿汗国权臣出班。一些文献记载了谢赫·萨菲丁与出班曾深入交谈,当出班问及伊儿汗王的军队和萨菲丁的信徒谁更多时,萨菲丁回答说他的信徒是伊儿汗王军队数量的两倍。另一个版本则记载萨菲丁回答说仅在伊朗一地,每有一个士兵就有一百个他的苏菲信徒。出班回答道:“你所言不虚,我走遍了伊儿汗国从阿姆河到埃及以及从霍尔木兹海岸到打尔班的地区,途中随处可见谢赫的信徒,他们把真主的声音带到了全国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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