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山村小学

            山村小学

1961年，我满七岁了，是该上小学一年级的年纪了。当时

我们全家随父亲住在河北省石家庄地区井陉县微水公社一个解放军通信兵部的仓库大院里。所谓的大院就是用铁丝网围起来的一个军用仓库。仓库是独立的，门口有哨兵看守，即便是家属也不许随便出入。后来知道了，仓库里存放的都是通信用的器材设备和零部件。

不记得父母是怎么联系好的小学校，反正有一天父母对我说：“明天上学你就跟着隔壁家的小哥哥一起去上学吧，我们都联系好了。”家属院里有好几个比我大一两岁的男孩子在那所小学上学。平时我们在一起疯玩儿，所以都很熟悉。反正我就背着书包跟在他们的后面稀里糊涂地去吧。父母也没有来送我。他们很忙。也不用送。那会儿也没有什么坏人。远处是青山。稍微近点是一条河。再近点周围就是坟地和大土沟。清晨，太阳刚刚露出一点儿脸蛋，小草上还挂着露水珠，晶莹剔透。去上学的路上要沿着大土沟走一段，沟有一人多深，两边有时可以见到不太深的洞。我好奇地朝里一望，里面有挺大的土罐子。有的破了，露出些灰白色的粉末。小哥哥过来拉了我一把说:“别看了，那是老百姓放在这儿的死人骨灰！”我一听，顿时觉得后背发凉，身上起了鸡皮疙瘩，匆忙离去。

这就是我要读书的小学？就两间破旧的教室，就两个老师，一男一女，男的很凶，个子高大。女老师什么样子，不记得了，因为，她不教我们。就两个班，一个班坐着二三十个附近村子里的孩子，一二三四年级的在一起上课，这是初小。男老师给初小学生上课。女老师给高小学生，也就是五六年级的学生上课。

头天上课，男老师就把全班学生都给镇住了。挂在一棵老槐树上的一截铁轨还没有被男老师敲响，我们早就坐在教室里等老师来上课了。就在这时，小小的院子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我从窗户缝里往外一望。只见一个家长拖着一个男孩子进了校门。男老师赶忙迎了上去。“老师，我这孩子算是无法无天，我管不了了，交给你了。今天要不是我硬拉他来上学，他又不知道到哪儿疯玩去了。逃学旷课多少次了。揍他，使劲揍他，别打死就行。”说完，家长便走了。

男老师像抓小鸡一样，把那个野小子拖到了教室窗户跟下，顺手抄起一根大姆指粗的树棍，抡起就抽打男孩子的屁股，嘴里还咬牙切齿地嘟囔着：“我叫你逃学，我叫你旷课迟到！”

那男孩子刚开始一声不吭，只听见树棍子抽在他身上发出的啪啪声。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啊——，娘——，我疼啊，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男老师打累了，把棍子一扔，推了男孩子一把：“进去，上课去！”男孩子推开教室的门，一瘸一拐地朝自已的座位挪过去，脸上泪水和鼻涕混在一起。全班同学吃惊地看着他，教室里鸦雀无声，只听见有个同学的铅笔掉在土地上的声音。

小学一年级的第1堂课是汉语拼音课。我不记得是怎么上过来的这堂课。因为我的耳边还在回响着那个男孩子的惨叫声。脑海里也是一片嘈杂和混乱。现在想来那个男老师的普通话简直不叫普通话，根本就不是普通话。就是当地的方言，乡音极重。汉语拼音字母的单音，我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但是汉语里面的四声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教的，我至今分辨不好。后来学俄语的时候也影响到了俄语语音的学习。客观地讲，汉语拼音准确与否绝对是与当年小学一年级汉语拼音的基础没有打牢固有关系。

终于熬到了下课钟声的响起。课间休息了。男老师见我个子高，就叫我和另外一个同学去给学校的水缸打水。水桶很大，少说有几十斤。从来没有挑过这种水桶。我和那个男同学拿着一根扁担，用肩膀抬了三桶水倒进缸里，累得气喘吁吁的了。水缸放在学校厨房的一角。全校师生渴了都是跑到这里，舀一瓢水解渴。厨房也就是学校角落里的一个小土屋。里面黑黢黢的，有一个做饭的土灶，上面架着一个铁锅。可能那两位老师就在这里做饭吃吧。也许给家比较远的学生在这做点饭，或者是热热带来的饭食。

终于下学了，可以回家了。我和那几个小哥哥撒丫子就往学校外跑。真怕被老那个男老师抓住，也这么恶揍一顿呀！这时候的我们已经是饿得饥肠辘辘了。爬上一座高坡，从坡沿边往下看到，下面是一个红薯粉条作坊。几个农民正在围着一个大锅做粉条，宽宽的长长的。在坡上我们才注意到，有不少架子上面晾着还没有干透的红薯粉条。我们蹲在架子底下就偷吃起来。好香啊！软软的，还挺筋道。狼吞虎咽地吃了几条，总算把饿劲儿给压了下去。回家的路上没有走大沟。小哥哥领着我们走了一条近路，他说可以少走七八百米，早点到家。谁知道他把我们领到了一片坟地。几十座坟头上长满了青草，甚至开着野花。我看一座坟头上长着像豆角一类的东西，便揪了一根豆角，剥开里面的豆子尝了尝。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什么啊鬼呀神的概念。也没有听说过坟地多么不吉利不吉祥的说法。天不怕地不怕的。

好像小学一年级就没有上完，随着调入附近城区驻军的父亲进了城，永远地离开了那所山村小学。如今小学所在的那个公社变成了微水镇。平地起了高楼，热闹繁华程度与60年前简直无法相比。山村小学的模样，在我的记忆中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但是上面所提到的两件事已经是无法从我的记忆中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