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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痕

 唯我英才 2022-09-23 发布于河北
每个日子都是一座时间的路碑,它跟快乐和烦恼没有关系,在碑上留下文字,记录喜怒哀愁,成为一串脚印,无论谁再次走过它,都会觉得那是一排风景。


1981年我上初一,第一学期末,我那条学生蓝的裤子就向我和母亲提出了抗议,屁股和两处膝盖有了穿墙破洞的危险,母亲为了扭转局面,不得不拿出她珍藏的一只包袱,我知道那里面装着家庭的补给,无非就是些鞋样,布头和几团棉线。母亲找出一块劳动布,那是一块同样是蓝色,但布料厚而结实的手工布头,她将布头裁成一块圆形的,两块长方形的作为裤子漏洞的配件。第二天早晨,母亲向我展示她的杰作,映入我眼睛的绝对是一件一生都难以忘记的艺术品,我感到很心酸,眼睛有些潮湿。我不得不承认那三块补丁非常漂亮,完美有规则的针脚,一圈套一圈由内向外扩展,我知道这是母亲展露的心思,三块补丁暗示我要真诚,朴素和自强。母亲窘迫地看着我轻轻对我说:“孩子!穿上吧,这条裤子还可以再凑合一两年的”。
三年初中,那条裤子一直跟随我,裤脚处以每年两厘米的速度增长了三次,见证了我身高的增长。受三块绚丽补丁的暗示,三年来我拿下了二十多张荣誉奖状,几乎囊括了我参加的学校里所有德智体美方面比赛的奖项。三年里每年每次仅有一个名额的助学金也被我拿到,三年中家里没有因为我的学费而发愁。母亲很高兴,认为我为家里减轻了一些负担。直到高一时,不知道她通过怎样的节省才为我购买了一条灰色的针织长裤,换下了那条早该退伍的蓝色补丁裤。从那时起我暗暗喜欢上了灰色,也许灰色对我有更多的暗示。
在我步入高二不久,老师在班会上说,根据教委指示,农村学生在城里上学的,每学期需要缴纳七十元代培费。一年可是一百四十元呢!我很清楚家里的状况,辍学,也只能辍学,无需置疑。
那年秋天,退伍转业到江苏油田工作的大哥一封信就把我拎出了家门。那时没有电话,十七岁的我,按照信封里的地址踏上绿皮火车,只身前往千里之外。
第一次离家也像一场考试。校园里从小学到高中辍学,我当过九年的班长,学习成绩和工作经验让我充满自信!这第一次工作也是我步入社会的第一个起点,年轻和热情让心中充满了对新环境的向往,对工作的渴望。
绿皮火车像一位年迈的长者,吭哧吭哧喘着粗气爬过城市,村庄,原野,庄稼地。窗外,对于我来说陌生的景象都是新奇的,观赏这些不应有厌烦情绪,可这只是一时,心底泛起的波澜难以抑制,我有写日记的习惯。随身带了笔和崭新的本子,记录必须与思想同步。那天我在日记里写道:

8月3日,阳光明媚。本来有些紧张的,望着窗外蓝蓝的天,心轻松了许多。白云移动,我的心也在起舞。我就要去某县城的同心旅社了,突然就感觉这旅馆的名字起得非常好,去了新的工作环境后,我要像在学校里一样团结同事,肯干,不怕吃苦,与大家同心,干好工作,不放弃任何一次争取荣誉的机会!


某县城不大,下车后一打听同心旅社,好找地很。我拎着行李快步走在马路上,想不到这第一次出远门非常顺利,内心高兴竟然轻声哼起了流行歌曲:“骏马奔驰在辽阔的草原······”
作为临时工,我是最后一个报到的,被安排到炊事班。这是一个八人小组,班长是河北徐水人,正式职工,负责全面兼白案,一米六的小个还很胖,大家背地里叫他王胖子,我叫他王头,王头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的,发起怒来像个疯子,别说我们不敢惹,就是小队里所有人都怵他三分。副班长姓刘,正式职工扬州人,是个一米八多的大块头,肤色较白,他主要负责小炒,伺候领导视察工作,或者节假日的菜肴制作,偶尔来灶房鼓捣两下大锅菜,露几下手艺,因为工作安排少,平时悠闲得很。其他六人都为民工临时工,或合同工。早我几天到达这里的还有一位来自河北定州的小伙伴,姓张,小名二才,比我小一岁,一米八零的个子,稍稍偏胖显得很壮实,爱说爱笑心直口快,因与我是同乡显得特别亲近。浙江人周某大我十来岁,一米七三,生得白白胖胖,因脸胖上眼皮和下眼袋把眼睛夹成了一道缝,说话慢条斯理,他来炊事班已经有好几年的经历了,常常摆出一副老大哥的样子,颐指气使。背地里人们叫他“肉眼周”。
生活中处处都是学问,有时还可能是陷阱。在工作中我俨然是一名生瓜蛋子,什么都不懂不会。有一天班长不在,浙江周某分配活计,我负责择洗青椒,二才择豆角,我拿个板凳坐在一大盆青椒前,认真地用手撕开一只只青椒,取出籽儿部,然后再掰成大小适中的小块儿放在另一个盆里。我刚刚弄完四五个青椒时,二才端过来一盆清水并示意我停手,他说:“哥呀,这盆青椒免不了有辣的,可不能直接用手这样弄。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水倒进我的青椒盆里,接着又说:“其实先洗上一遍,再用刀切也是可以的。盆里放些水,掰青椒时最好将青椒按进水里进行,不这样做的话,青椒里面的辣汁儿会浸透手指上的皮肤,辣劲让人很难受!”我听了就是一惊。他蹲下来小声跟我说了一件事:“哥你可别不信,我刚来时上过当,也是“肉眼周”分配活儿,当时我也像你这样弄的,“肉眼周”在旁边不时地看我,还冲着我怪笑,我哪明白什么意思呢?等弄完了才知道,弄过青椒的手实在是火烧火燎的灼痛感强烈,一双手放在哪里都不是,急得抓这里摸那里,接触到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时都是又痛又痒,尤其眼皮等脆弱部位可难受死了,······那次去解小便回来,路上下身就有反应了,辣得呆不了,一路又蹦又跳。害得我一天都坐卧不宁,笑也不是,哭也不是”。听完,我问他:“那后来怎么缓解的呢?”二才接着说道:“肉眼周看我难受的样子,便开心的大笑,引得老张老徐他们也跟着笑起来,后来还是老张给出的主意,让我将手尽量泡在清水里,下班去泡澡才好受了许多。”看得出来,二才在向我叙述这件事的时候仍心有余悸,我就想如果二才不告诉我这些,被辣了后该有多受罪,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没接触过这样的活,谁懂得那么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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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炊事班工作的时候,听不懂南方方言,到了打饭时间,我就像个傻瓜,手里端着从打饭窗口递过来的饭缸,菜盒,听着一遍又一遍焦急的喊声,常常站在原地不知所措。通过王头或小张复述以后,我才知道人们的需求。小队里以南方人为主,有一首不知谁编的顺口溜:早晨大米稀饭,中午米饭,晚上汤儿泡饭。的确,米饭是主基调无可厚非,可不知怎的我来一周后只要一听大米胃就泛酸水。
油田单位伙食不差,每天中午晚上四菜一汤,讲究荤素搭配,尤其炒菜不重复,餐厅内的小黑板上“今日菜肴”每天更新内容。那些从来不在乎炒菜价格的人只有正式职工,因为他们收入高。而民工们多是捡些素菜或菜价便宜的要。有些民工一看穿着打扮就知道家里境况差,晚上吃饭只要一份米饭,一份汤的大有人在,米饭还是中午蒸饭没有卖完剩下的,通常人们管这种吃法叫汤儿泡饭。
一次晚上卖饭时间,一名当地民工喝了酒,是个大高个来灶房打饭时,借酒撒风,大声吵吵,骂骂咧咧,以菜做得不好,饭给的少为借口,在炊事班的窗口充大爷,一副没人敢叫板的态势。王头可不吃这个,拎了把菜刀就冲了出去,蹦起来指着那人就骂上了:“不怕死,你个龟孙就过来,老子剁了你!老子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怕你个小崽子不成!”那家伙的酒劲当时就吓丢了,一溜烟就没影了。王头像大公鸡护着自己孩子一样冲上去玩命的方法,让我们炊事班很有安全感。

放线班与爆破班的队伍出工后,我们炊事班做好的饭菜必须在中午十二点以前送达工地,由专门的送饭车拉着两名送饭人员过去,二人都得用扁担肩挑编筐和保温桶,每人一段路,大概要行走上一千多米,对从没干过重活的我来说,那是遭足了罪。尤其在荒野外,因为常年雨水不断,地皮潮湿,深一脚浅一脚没个准头。后脚跟蹬过的地方慢慢渗满水,如果作个标记,过一段时间返回你会发现里面早已生出一群小鱼崽来。我这一趟送饭还没下来,左肩就磨得肿痛了,右肩磨出血泡,一双腿不听使唤,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真想把扁担扔了不干了。但那不是我的性格,咬牙坚持送完为止。我和小张在仪器车前会合后,小张早已看出我疲惫的样子,扒开我的衣领看了一眼,有些心疼地问,哥!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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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车回到驻地的时候,已近中午两点,早已下班时间了,炊事班有几人正坐在餐厅门口聊天呢。我和小张把工具放回餐厅一角,出来后王头撇了我们一眼没说话,山东老张是个高个老头,六十来岁,身板很硬,手捏着一根卷烟立起来操着浓重的山东腔对我说:“小王!累了吧?休息去吧,下午晚点过来也没事······”我没回答,冲他点了点头,徐州老徐黑黑的脸庞,许是烟熏火烤所致,他端着一根短烟杆嘟囔着,小王啊!送饭那活儿可不轻哟·····,浙江人“肉眼周”大我十来岁,看不到他的表情,眼睛露出两道缝隙,有点阴阳怪气地跟我打招呼:“累坏了吧!啊?”,我没好气的回他:“没事儿!累不死!”
回来的路上小张一直跟我聊天,他说:“哥你知道吗,你来一个多月了,周对你有些不满”。我说:“我没得罪他呀!”小张说:“不是那个,是因为你学东西学得快,周是合同工,在这个小队的炊事班工作已经好几年了,王头觉着你能干,周就觉着你对他是个威胁。我背地里听他和江坝小亮嘀咕,让王头派你去送饭,还说是考验考验你一阵”。我听完,对这事有些在意又有些不在意,总觉着任何事不能落后于人,同是打工,既然别人能干我就能干,累是累一些,到社会上工作就是锻炼来了,坚持一阵就过去了。
送饭回来的那天晚上我失眠了,两个肩膀疼的厉害,睡不着就胡思乱想,想着想着就哭,不敢出声,只能悄悄地掉眼泪。我感觉很委屈,并不完全是因为累,枕巾湿了一大片,实在睡不着就从枕头底下拿出笔和本子,借着小手电筒的微光,把这段经历和感想记了下来。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大致意思,就是抱怨命运的不济,别的同学还在课堂里读书,自己刚满17岁就出来打工,受了罪还不敢向人诉说,还得自己扛着坚持下去,为什么自己的命就这么苦呢?为什么父母这么狠心早早把我送出来?为什么别人有好的工作?等等,问了好多为什么,最后结论还是怪自己,怪自己没有坚持在学校上学,应该寻求别的办法求学,成绩不错,辍学太可惜了......差不多写了八百字左右,写得凄楚委婉令人动容。
第二天早晨去灶房吃饭,工友小亮拉住我,用速度很快的方言对我说了一大堆话,看起来非常认真的样子。小亮是个地道的南方人,一米七跟我差不多的个头,比我更黑瘦,二十四五岁,身体特灵活有劲,听说他是江坝的,可我没问过江坝是哪里。我平时称他“亮哥”,他大意是嘱咐我挑扁担有技巧,扁担中间可垫块毛巾,挑时挺直身子,步伐要随着扁担的颤动节奏,走起来才不会累,他怕我领会不了,还亲自拿出扁担挑做示范。其实,炊事班送饭的活是小亮和二才两人的强项。末了他告诉我说,如果实在坚持不下去就换回去,我听了很是感激。但我还是选择再坚持一段时间!
工地上吃饭的就那么几十号人,几天下来我认识了不少农民工,相处的日子我了解到有的民工家境比较困难,他们的工作比我更累,却不舍得多吃,为多给家里寄回点钱,宁啃馒头喝汤不要包子,甚至连花卷都不舍得要,着实让人心疼!我还发现司机班里有位特别漂亮的女司机竟然是周的亲姐,更惊奇的是周刚满二十岁的弟弟也在放线班,一家人在同一个小队工作,很是稀奇。
野外送饭视野开拓,稻田,乡村茅草房,甘蔗林,小河,河边锤洗衣服的少女等美景尽收。每次送饭完毕我和二才会合在一起清点饭菜票,十来天里从未出现过差错,这让我俩的心情非常愉悦,走在一起总是会心的哼唱起那首“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唱着唱着突然发现年轻竟是如此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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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南方细雨连绵的日子,担起扁担相对舒适,出汗少凉爽惬意,我在劳动强度大的环境里慢慢成长,似乎每个阴天的日子都是好日子。半个月下来我已经习惯了挑扁担送饭。可小亮留在炊事班却不适应,他不喜欢繁琐的灶房工作,喜欢野外的工作环境,几次三番找班长要求和我换回去。


王胖子班长经不住小亮的再三恳求,两周后我回到了灶房工作。每天早饭后,王头就随机指派三四名工友,并告诉大家,上午休息到十点跟他去县城菜市场买菜。从旅社到菜市场三五百米的距离,连逛街带工作,没有谁不愿意去,大袋子小包采购的蔬菜,大家抢着拎回来。回到灶房,择地择,洗地洗,切地切,淘米,起火各忙各的。
每天十二点一到,打开两个卖饭的小窗口,餐厅那边早就排起了打饭的队伍。王班长和周某分别立在窗口前,每人守着一个木制饭票箱,他俩是负责收饭票的。四个大菜盆,一个汤盆在面板上排列,高个老张负责打菜。其他人包括烧火的老徐都要回到灶房帮忙跑腿。一般早饭比较省事,没有那么麻烦,有一人收饭票,两三个人跑腿就能应付。而中午和晚上卖饭时间则是我们炊事班最忙碌的时刻。这时候,你就听吧,菜花炒肉,青椒炒肉各一份,米饭叁两!蒜苔肉一份,米饭半斤!四两米饭一个汤!各种要法,各式吃法,各地口音喊叫声令人耳朵起茧,跑腿的人端着从窗口递过来的饭盒,菜盒跑到灶前,再送回窗口,走马灯似的在几步远的距离来回穿梭,非半个小时停不下来!
无论多忙多乱也没有改变我善于观察的习惯,卖饭最忙时,我经常发现王头老是用眼睛的余光瞥向周,我总是好奇的想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卖饭完毕他俩需要清点各自收到的饭票菜票数额,然后合计在一起,每到这时,王头都显得若有所思,有几次还跑到那排大锅前数笼屉,或者琢磨一锅米饭剩下的有多少?有时也跑到菜盆处看看。再最后手里捏着那几沓塑料饭菜票在手里抖一抖,摇一摇头,多少次欲言又止。
王头有一个令我非常恶心的毛病,就是在打饭时如果看到谁菜打得特别少,或者干脆不要菜的人,往往会冲着那人的背影恶狠狠的小声嘟囔上一句:穷鬼!
打饭时,经常遇到我比较熟悉的那十来个放线班的民工,每逢我接过他们的饭盒,去大锅前盛大米饭,我都会使劲按一下那木质的起饭板,我的用意很明显,就是要多给他们打一点,只是因为那句“汤儿泡饭”太扎心。当然干这事必须悄悄地,几次几天都没问题,时间一久,那几人投向我的眼神让我寝食不安,生怕别人知道我的秘密。后来他们排队也不积极,只是观察我在哪个窗口,然后他们就在那里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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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王头滑,还是我太傻,我的秘密最终没能保住,我以为王头得狠狠地骂我几句,可他发现后只是轻轻拍了拍我肩膀,并没有说什么。这一拍似乎向我传递了什么,让我心里产生窃喜。更令我惊奇的是自打王头发现我的秘密后再也没有骂过“穷鬼”那词儿。偶尔那几个民工也会要一二份炒菜,我拿到他们无论谁的菜盆时,都会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去老张那里打菜,然而,我一个小小的举动,就会让老张手里的菜勺回一回手,老张和我心领神会,感激的同时我非常兴奋。后来我在日记中写道,在炊事班的日子开心快乐······。
周在放线班的弟弟来打饭,这小伙子年龄和我相仿。通过我长时间的观察,发觉周弟的消费水平在民工里可以拔头筹,中午两元钱一条红烧鱼敢要,晚上点两个肉菜,再花两元无所谓,要知道我们这些民工一个月才挣八十多元啊!我就寻思,许是周弟挣钱不交家,亦或许周家的经济条件一定很好吧。
一天,小队因仪器检修全队放假。这种机会太少了,在我得撺掇下,二才,老张,小亮我们四人去老徐家帮忙干农活。老徐五十多岁,住在县城近郊,儿子在部队服役。农村差不多家家养猪,那天我们四人一大早就到了老徐家。我和二才自告奋勇换上胶鞋,跳下猪圈,抡起铁锹来。起粪可是非常费力气的一项农活,猪大小便混在一起强烈的刺激味不用说,单是用脚费力地蹬铁锹入地,然后用力托起来再直接加力甩到地面上去,这一连串的动作来看就让人望而生畏。要知道猪粪是发酵的酱泥与柴草等的混合物而不是干土,起粪需要一层一层起出来全部扔出去,没有一把子力气,想也别想。我在力气上与小亮二才相比自是差了些,早就累得满头大汗了也不出声,其实老徐和他爱人早就看出来了,我们几个人轮换着下圈起粪,有说有笑坚持着干完,并在中午饭前用几辆小拉车运到了地里。那活计可真的又脏又累,老徐媳妇感动坏了,晚上专门到县城买了一大锅狗肉回来,顺便说明一下,我们在的某县因做狗肉而闻名,就像我们保定清真寺街卖卤煮鸡的一样多,那个县城有一条街挂满五香狗肉的各种招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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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事儿莫过看美女,小队里一共就四个女人还都是司机,两个结婚的,两个没结婚的,没结婚的早名花有主了,而且还是小队里两位男司机。这四人中周的姐姐无疑是最漂亮的,三十刚过的年龄,肤色较白,总是淡妆,一米六五的个子,平时出来不是运动鞋就是高跟鞋,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穿旗袍的样子,那年代,那旗袍穿在她身上,胖一点嫌胖,瘦一点嫌瘦的感觉,配上一双高跟鞋,线条和气质藏都藏不住,随意撇过一眼,美女都像在画上刚刚下来的样子。偶尔,我也会觉着她的审美有点问题,就是有那么几次把自己的嘴唇描得特别红艳,令人看了反胃。开饭时间,只要有女人来打饭,别说我们炊事班的人,就是在餐厅排队等打饭的人也都会多瞅上几眼。王胖子只要看到我瞅女人,就叨咕我说,你这小子可嘎咕!我每次也都怼回去:怎么啦?我就是色一点,又不犯你炊事班的法!
有一次实在无聊,二才我俩凑在一起评价她们,我有句话把小张笑翻了,我说:“我就讨厌那谁她姐涂着鲜鲜大红嘴唇的样子!那脸看起来像一块翻起来的猪肉,整个人像一条发情的母狗!”二才说:“别说了哥!下班后咱俩去县城看,大街上啥样的美女没有?”
时间过得好快,我来炊事班已将近五个月了。一天中午,周卖饭前不小心崴了脚,疼得呲牙咧嘴站不住,眼看开窗口的时间就到了,王头无奈的瞅瞅我们几人,喊道,小王过来!帮我卖饭!我愣了一下,知道是在喊我,我小声嘟囔了一句,王头!我可没干过啊。我嘴上说着,心里还是有点把握的,毕竟看也看了好几个月了。
卖饭当中,我专心致致,只顾自己手里的活,一边唱饭一边找零,收找零票的同时就将饭菜票归好,很快半个小时就过去了,人也稀了。王头开始将饭菜票分类清点他自己票箱里的饭票了,我数了数自己手里的饭票钱票,数罢用皮筋扎好等着交账,时间不大,王头理清了票,把我收的和他自己收的合计了一下,攥在手里,然后快步走到锅灶前估摸剩米饭的数量,又到放大菜盆的地方看剩菜,忽然他眉飞色舞起来,大声高兴地说道:小王!以后就咱俩卖饭了!你以后就留在炊事班!记住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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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接触和管理饭菜票等同于管钱,作为一名普通民工是不敢想的,得到领导信任,这标志着我在炊事班地位的提升。傍晚我就把这消息告诉了我大哥,想不到大哥听了面色沉重起来,小声告诫我说,这不是什么好事,哎,干就干吧,可千万别出差错。估计问题也不大,你们王头是我战友!他信任你就没错。我听了若有所思。
二才和小亮晚上出去看电影,回来后二才偷偷告诉我说:“哥你知道呗?那谁他姐跟副班长关系不错!他们一起去看电影了······”我听了不以为然,笑笑说:“那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是她丈夫!”二才忽然神色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说:“他俩不知道我和小亮就在他们座位后面,那谁他姐把脑袋埋进副班长胸膛,说话时好像提到了你,说你坏了她弟的事,还影响到她小弟生活等等,具体什么没太听清楚·······”我听得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绪。

我很纳闷,大个刘副班长这段时间跑灶房比较多了。有时盯着我看,有时跟大伙开开玩笑,问这问那,不但帮助跑腿打饭,还帮助鼓捣面食切切菜,真不知道这是太阳从哪里出来了。对于他的表现,大家也看不懂,因为一般情况下没有需要他的活,他是不来的。
一天晚饭后,我最后一个从灶房出来,刚刚锁上门,副班长不知道从哪里晃晃悠悠过来和我走个迎面,那张白净净的脸红红的,满身酒气,一看就知道喝了酒,我正想和他打招呼,他却伸出一双大手抓肩膀卡脖子将我拎了起来,我憋得难受,很生气的叫他名字:“刘明增!快放下我,不然我骂你了!”,他阴森森地说:“你敢!”这时间刚刚闭餐,好多工人和民工还没来得及回房,就有好多人过来看。突然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怒气传来:“刘明增!放下我弟弟!”,刘明增随手放下我,便怪笑起来,仗着他身高力气大,带着十足的挑衅口吻喊我大哥的名字,并恶狠狠对我大哥说:“你过来我捏死你!”
我大哥不说话,脱掉小薄袄直接甩给我,就奔了过去,就在大家还没看清怎么回事的时候,刘明增就被甩出去坐在了地上,头发没型了,西装也散了,平时一表人才相貌堂堂的扬州大汉,这个丑出得可大了!一刹时,小队里围拢上来的人更多了。我大哥冲他努努嘴,伸出一根食指做勾引状,那刘明增怒气冲天,呲着牙爬起来后像头疯牛一般冲上来。
我紧张得要命,手心里出汗,心提到了嗓子眼,王头在我身后用极低的声音对我说,兄弟别怕!你大哥当年是我们部队的摔跤冠军。我这才想起母亲早就说起过大哥八岁练摔跤,身板硬,腿脚灵活的话来。那年我大哥三十几岁,正值身富力强。
我不会形容,也看不清,只觉着速度太快了,一晃二晃,三绕两绕,不知怎么大哥跟刘明增的身体只纠缠了一下,刘就又飞了出去,不过这次的力道更足,甩出去的位置正巧有一摊薄薄的积水,水花溅起半人高。刘的脸由红变白再到变黄,样子很狼狈,躺在地上好久没有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队的两个队长从围观的人群中走来,或者是他们刚刚过来恰巧看到了这一幕。队长一个姓高,一个姓苏,苏队长是一把手抓全面,高队长是管生产的副手。我来几个月就见过几次苏队长,还是别人告诉我,那个头发蓬松,一米七五文质彬彬的是苏队长。苏队长说话很有威信,他来到近前对我大哥说,今天的事他知道也看见了,没什么事就算了。然后对着人群大声说,大家都回宿舍休息吧!散散啦!今天的摔跤比赛结束了,散散······事情就这样,被几句话轻易地化解了。其实,这是一场迄今为止仅有几个人了解的有内涵的风波。
打那以后,刘很少再踏进灶房,有时连吃饭都见不到他的人影。转眼天气渐凉,入冬了。在一次上午择菜的时候,王头说道,大家一边干活一边听着,按照惯例,半年过后,小队要评选先进生产者,根据干活表现,每个班组评选一名,被选上的发奖状还有两百元的奖金和奖品呢!趁现在咱们班人都在,大家评评吧!二才快嘴随口就接话茬说道,班长!这还用选吗,我哥呗!一直任劳任怨,表现最好!大家都看着呢,对不?小亮,老张,老徐嗯嗯着······,王班长高兴,看了一下就举着手说,大家还是举手表决一下吧。表决很快,只有我和周没有举手,大家不由都把目光投向他,看他说什么。此刻,周正在冲洗土豆,看到大家都在看他,这才腾出一只手慢慢举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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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激动和喜悦溢于言表,似乎我又找回了校园生活的那种感觉。老徐突然嚷道,王!到时发了奖金给我们买瓜籽吃啊!
我的日记一直坚持着,有时一忙起来,被子不叠就出了宿舍。忽然有一天苏队和高队查房,无意中看到了我枕头底下绿色封皮日记本的一角,两人拿起来正歪着头看,不想被我正好撞见,苏队忙说,小王啊!刚才我们翻了翻你的日记,不介意吧?我有些不好意思,感觉看都看了还说啥呢,毕竟二人都是领导,想到这里我点了点头。二人继续翻了一小会,临走,苏队郑重的对我说,欣赏你的写作能力,如果可以,等年假归来,你去油田地调处科室帮忙吧!
入冬后,出工勘探次数极少,线路上的活很快就要收尾了,临近年底颁奖放假的日子指日可数。我知道哪天开会颁奖,那天天气真好,是个少有的大晴天,阳光灿烂!可九点以后大会都开始了,也没人通知我去。无奈我只能到灶房去上班,可我干不下去活,几次三番找借口到会议室的门口张望,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该不会有什么差错吧?心里一直嘀咕。眼看着十一点散会了,我看到获得先进的正式职工胸前佩戴大红花,先进民工手捧大红奖状陆续走出会议室,我突然发现周也在这个行列,只是他手里没有奖状(他的奖状应该是叠起来装进了口袋),他那表情见了我有些难堪,但我已猜出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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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觉我被欺骗了,顿时心中慌乱极了,我无心上班,我想骂娘,又想冲上去揍他一顿,实在想不到发泄的办法,感到天旋地转,觉得身上被割开了一个流血的大口子,无论我怎么用力按住伤口,也止不住鲜红的血在滴落。
二才给我端过来午饭和菜,我没有食欲,吃了两口,就推到了一边,二才知道发生了什么,炊事班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到宿舍,我坐卧不安,气愤之情难抑!二才知道我不好受,便说道,哥,我陪你外面走走吧,我说,不用了兄弟,我可以的!
我装作若无其事走出宿舍,正巧碰到了山东老张,他俯首在我耳边狡黠的说,王啊!你的脸蛋可不如那谁他姐哟!我真的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老张走了两步又退回来,关切地问,大中午的出去转转啊?可早点回来!
出旅社大门,一直向县城的南方走去,我方向感很差,不敢去拐弯的路,怕迷失回来的路。就这样一直向前走着,不知走了多久,太阳收回了她的光芒,又下起了绵绵细雨。我仍没有回去的打算,继续走,直到公路下面出现了一片空旷的田野,我不犹豫,下公路置身田野,前后看看,哦!离县城已很远了,前面的村庄也很遥远。寻一个小高坡坐下,前思后想,我落寞是因为荣誉让心灵受伤,现实是社会和学校完全不一样!自己一时无法承受,而周呢,他的荣誉怕见光,他的奖金奖品是肮脏的,对他来说何尝不是一剂污染思想的毒?想到这里就释怀了许多,身体也轻松了。在这四面无人的田野,我大声唱起歌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野中······”,相信那时如果有录音的话,那次歌唱应该是我有生以来唱得最好听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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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下午上班前我回到了宿舍,换上工作服去上班,我调整好情绪,什么也不再多想,一切像往常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第二天轮到我早起值班,灶房关门前,高队长来问明天谁值班。这个高队长个子不高,精瘦精瘦的油头粉面,一双小皮鞋总是锃光瓦亮。我发自心底真的很不喜欢他!他找到并叮嘱我明早五点起床后,先要到旅社三楼102房间叫醒他,施工收尾高队长必须亲自下工地指挥作业,求的是进度和质量,不难理解,他的指示必须照办。
我五点前起床开灶房门做早餐的准备工作,估摸着时间一到,兴冲冲赶紧跑步去男单身宿舍三楼,房门上有编号,很容易找,我发现房门掩着没锁,就猜,高队不会去厕所了吧?还是去厕所刚回来了呢?反正是男单身宿舍,怕什么!推开进去再说吧。就在我推开房门的一瞬间,一双熟悉的粉白色相间女式旅游鞋首先映入我眼帘, 地下留有几团散乱的卫生纸,高队正站在床边慌乱地系着腰带!我一下就懵了,不敢再朝床上看,赶紧关门退出,高队在屋内颤颤地说,哎小王啊!我知道了。
我飞步下楼,老张那句,那谁她姐脸蛋漂亮的话,这次可以很好地理解了。


那年春节假期后,我如约去了油田地调处做合同工,做了一个多月就放弃了那里的工作,回到保定,从此再没见到过炊事班的那些人。回来后,我喜欢一个人独处,大多数时间,我是不喜欢晴天的,因为总觉得太灿烂的东西会掺杂使假,假的太多,包括我以前喜欢哼唱的那些欢快歌曲里的歌词,以后再也没有从我的嗓子里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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